第5章 戒指 (1)
三天前謝亞倫接到醫院電話的時候,正跟部門同事一起加班趕合同,急着想早點趕完回家給老婆過生日,看見陌生電話進來他頭都沒抬就按了。直到電話一直震動不停他才不耐煩的接起來,還來不及說話就聽見有人問:“你好,是林笑的老公嗎?”
“是,你是?”他的眼睛還停留在着屏幕的合同上。
“你好,這裏是第一人民醫院,你老婆和孩子出了車禍在醫院裏,請你趕緊過來一趟。”話筒里冷冷的聲音傳來。
“什麼?你說什麼?”謝亞倫根本沒敢消化這個消息。
“第一人民醫院。301病房。”
“我老婆和孩子沒事吧?”聽到這裏,謝亞倫才反應過來這個電話的來意。
“對不起,電話里說不清楚,請您儘快過來。”
謝亞倫還想問點什麼,電話那端已經只剩嘟嘟嘟的聲音了。掛了電話他就衝出了辦公室,連包都沒拿就匆匆開車趕往醫院,晚上7點左右正值上下班高峰,平時只要20幾分鐘的路程,硬是走了快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裏,他忍不住胡思亂想,心裏突突的,眼皮也一直在跳,總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如果不是很嚴重的車禍,林笑一定會親自打電話給自己的,到底會發生了什麼?會傷成什麼樣?他不敢想,今天可是她生日啊。怎麼會和兒子一起出車禍呢?幼兒園離家不過五分鐘的路程,怎麼可能出什麼車禍?是不是醫生搞錯了?兒子會不會有事呢?
一路下來,謝亞倫全身直冒冷汗,握着方向盤的手也因為汗漬滑了好幾次。
到了醫院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301病房,他怕是慘不忍睹的景象,猶豫了片刻才推開門,林笑躺在那裏,看起來並沒有受傷的樣子或者插着奇怪的醫療設備。他稍稍安心了一點,走過去焦慮地叫了她幾聲沒有回應,弄不清楚情況,便按了床邊呼叫醫護人員的按鈕。
四周看了一圈,他稍皺了眉頭,沒看見兒子,不是說兩個人都在醫院嗎,難道是奶奶接走了?正納悶到底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兩個醫生推門走了進來,男的看着三十齣頭的樣子,女的是位四五十歲的中年女士,兩個人表情都很嚴肅,雖然知道醫生大概都是如此,謝亞倫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沉悶感覺。
“你好,醫生,我想請問一下我老婆到底怎麼了?”謝亞倫立馬站起來走到他們跟前。
面前的兩個人面面相覷,好像都在給對方使眼色示意對方先說,尷尬了幾秒,那位女醫生開了口:“你太太只是被車禍嚇到,暈倒了,應該沒有什麼大礙,睡一覺,明天大概就能醒了。”
謝亞倫聽到林笑沒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緊皺的眉頭也慢慢散開來:“沒事就好,今天是我老婆生日,剛才接到電話我嚇一跳,我還以為她------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謝謝醫生。”
兩位醫生的表情卻並沒有顯露出任何輕鬆,反而聽到今天是病人的生日時,臉色愈加陰沉,男醫生微張了一下口好像想說點什麼卻停了下來轉頭看着身邊的女醫生:“主任------”
原本通知家屬死亡的消息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兩位進來時候已經深呼吸做好了準備,而現在看到男人長舒了一口氣的時候,女醫生的心裏還是咯噔了一下,又聽到今天還是孩子媽媽生日,她心裏更加慌亂,作為科室主任,已經有無數次面對病人家屬的經驗,可她還是猶豫了。畢竟她也是有孩子的人,而且這個孩子這麼小,雖然身體上血肉模糊,臉上還遮擋不住乖巧可愛的痕迹,孩子爸媽看着也還很年輕。可作為醫生,最忌諱的就是在病人面前表現脆弱或慌亂,於是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開始尋找組織語言。
“醫生,有什麼問題嗎?”謝亞倫看女醫生沒有回男醫生的話,反而用複雜的眼神向他看來,他頓了一下,突然想到什麼一樣,一拍手:“哦,住院手續還沒辦是吧,我現在就去辦。”邊說邊要往外走。
被旁邊的男醫生攔了下來:“先生,你兒子的情況-----”
“我兒子怎麼了?”還沒等醫生說完,謝亞倫剛落下去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他人在哪裏?”
這時候女醫生又說話了:“先生,我們很抱歉,你兒子不幸車禍當場死亡,請節哀順變。”言語裏絲毫不帶任何情感。
“什麼?當場死亡???不可能!”當場死亡是個什麼概念,當時就死了?他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就一個當場死亡悶着砸向他,頓時他只覺腦袋嗡嗡作響,像要脫離他的身軀。不由得一個趔趄像想抓個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女醫生的胳膊:“我兒子在哪?讓我見見他。我兒子不會死的,不可能。”
上午一家人還其樂融融,這才多久,就變得面目全非。
女醫生一臉同情憐憫的看着他:“先生,對不起,醫護人員趕到現場的時候孩子已經沒有生命特徵了,我們實在無能為力。”
“孩子身體多個部位大面積損傷,屍體尚在處理中,不方便過去看望。”女醫生說著聲音還是顫抖了一下。
“你們還年輕,再要一個也來得及,節哀順變,身體要緊。”一旁的男醫生看着眼前不知所措,六神無主的大男人,緊張地抓着身上白大衣的一角說著。
“不會的,不會的。”謝亞倫努力地想推開剛才聽到的所有話,可是那些字還是如萬般弓箭直直刺向他,一字一句通入骨髓,在他體內如失控的飛機一樣狠狠撞擊,他覺得瞬時體內已經鮮血涌動,無一片完整。
男醫生上前一把扶着快要癱倒的謝亞倫坐了下來,然後遞過來一杯水:“先生,這種事情放在誰身上都不好受,可是您太太還沒醒,請您稍微冷靜一下,如果家屬也倒下了,您太太這邊就沒人照顧了。”
謝亞倫的大腦還是嗡嗡作響,只剩剛才接收到的幾句話,尤其是當場死亡四個字,在腦海里不停飄蕩,時大時小。
一時間,窄小的病房像個快要吹炸的氣球一樣,突然變得很悶,很熱,謝亞倫額頭上開始不住的冒汗,三個人也都沒再說話,沉默了幾分鐘。
“這個,先生,是您兒子手上攥着的。”男醫生從白色大衣兜里取出一張紙,展開遞了過來,謝亞倫顫抖抖地接過來,紙上的紅色好像還殘留着溫度,燙的他眼睛灼熱,淚刷刷的就傾瀉下來。整個白色A4紙已經被鮮血浸透了一半,只能勉強的看見一些亂七八糟的線條和顏色與血漬重疊交錯,隱約能看見有四個歪歪扭扭的簡筆畫小人,他猜這是兒子畫給媽媽的生日禮物,一家四口,林林時不時的曾念叨想要個小妹妹。
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畫慢慢變得模糊,只剩一片微紅,恍惚中感覺有人過來拍了他的肩膀對他說了什麼話,然後離開了。
良久,他抬起並未乾燥的眼睛,看了看躺在白色病床上沒有絲毫血色的林笑,走出了醫院。買了包煙回來在醫院西門口無人的角落裏,取出一根,顫抖地試圖點着,打了四五次才點着緩緩放入口中,自從得知妻子懷孕以後他已經開始戒煙了,這快四年的時間裏,再沒有抽過。
他從小被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姐姐寵着,家庭算不上富有卻也衣食無憂,基本要什麼有什麼,鮮有不順心的事情,從前自己不大求上進,而寶貝兒子的出現讓他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讓他覺得突然生活有了目標和動力,要給兒子做個好榜樣,他也想儘力給孩子和妻子最好的生活。
尤其小子慢慢長大,居然和他小時候一模一樣,甚至比他更帥氣乖巧,每次看着他,謝亞倫都像在看着自己一樣,十萬個小心呵護,更萬分感激老婆帶給他這麼可愛的小孩,這麼幸福的家庭。這三年,也慢慢把他變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職位也從小小的採購升到了採購部經理,收入也翻了兩倍。老婆在一家外企做翻譯,收入也不錯,有了孩子以後,兩個人也不再吵架拌嘴,都圍着孩子轉,每次談的都是未來孩子成長起來的美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蹲着的腿都失去了知覺,一盒煙也沒了。看着空蕩蕩的盒子和遠處看不見的漆黑,他感覺自己也空了,不禁失聲痛哭。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過去他也這麼告訴自己,現在他只深刻體會到這一句------只是未到傷心處。他從來沒這樣哭過,小時候調皮被媽媽打的半死,傷痕纍纍他都沒哼一聲,更不去躲開,而現在他寧願被人打一頓,打十頓,受遍武打小說里的各種絕苦奇毒,也不願承受喪失愛子的這份巨痛。
“孩子身體多個部位大面積損傷———”女醫生顫抖的聲音時不時地在他耳邊響起,他不敢想再見兒子是怎樣的畫面,獃獃的站着一動不動。
又過了很久,他覺得有點冷站了起來,抖了抖麻木的雙腿,口袋裏晃動了一下,才想起裏面的戒指,這是他準備送給林笑30歲生日,也是慶祝他們結婚8年的禮物,本該是浪漫溫馨的一個夜晚,卻變得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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