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那隻為首的旱魃看着劉辰龍的樣子,誤以為他在擔心害怕,忙笑着勸解道:“你不用害怕,我們至高無上、光輝照耀天地的神母說過了,偉大的仡僚大神所預言的情況,是到天地盡時方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離我們還有無盡悠長的時光,所以我們根本不需要擔心這些。”
劉辰龍愣了下,也沒多解釋,唯唯諾諾地應了。
那隻為首旱魃卻似是興緻頗高,接著說道:“我是現在洪蛉一族的都掌,既然你是我洪蛉一族的新人,按規矩,我就得給你起個名字。”
他沉吟了一陣,才說道:“這樣吧,你是詔晨在堂屋的時候出現的,就叫你晨詔好了。”
劉辰龍不由苦笑,還好他對苗族歷史下過一番功夫,知道詔在苗語裏有龍的意思,而堂屋是苗歷對於時間的一種記載方法,苗族古歷里,將十二生肖與所居住的房屋方位相配合來計時,將一天劃分為夜、晨、晝、昏四個階段,與十二生肖配合記為“大門口、堂屋、左屋、屋后、右屋、屋頂”,晨詔也就是早上的龍,看來自己還真是脫不了這個名字。
那些旱魃與劉辰龍又閑談了一陣,便出門了,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石室,這個空置的石室便留給了劉辰龍。
劉辰龍安靜下來,盤坐在石床上,小心試驗着種種方法,努力想着如何把自己化身回人,但折騰了許久。也不見有成效。
照說以他將密宗大手印金剛禪定已經修入了胎藏界的修為,便是數日不睡,只須打坐片刻,也自能精神奕奕,但此時換了這副身體,能量運行方式與以往大相逕庭,心態上也不由煩燥了許多。此時坐了半夜卻是徒勞無功,不由身子一歪。竟是睡了過去。
之後地數日時間,劉辰龍終日裏幾乎都埋首琢磨着要如何來使自己恢復人的樣子,閑暇之餘,也會陪陪那個小旱魃聊天、玩耍。
那些旱魃每日都要一起出門勞作,除了那隻劉辰龍剛醒來時看到的小旱魃。
劉辰龍也是跟小旱魃聊天的時候才知道,這裏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長得便如同小孩一樣的旱魃,是以這隻小旱魃一出現的時候。着實引得那些旱魃好一番驚異。
在這片天地里,洪蛉一族並不能如人類一般婚娶生子,是以對於突然間多出來的了個小孩似地旱魃,全都是極為疼愛,幾個女性的旱魃更是搶着要當小旱魃地母親,從來沒有吵過嘴的她們甚至為了這件事情險些大打出手,最後還是那個洪蛉族的都掌出來調停,讓那個小旱魃自己挑。結果小旱魃一下子便選中了現在這個他最早看到的旱魃。
那個女性旱魃想是平日裏看多了這裏人類間的生活,母性大發,對待這隻小旱魃還真是如珠如寶,呵護倍至,所以昨天一見劉辰龍想對他不利,一反常態。幾乎下重手要了劉辰龍的命。
那隻小旱魃叫做“賀隆夏“,這是那隻女旱魃,也就是他現在口中的媽媽給他起地名字,照規矩,起名字的事要由都掌來做的,但那個女旱魃卻是堅持要用這個名字,那個都掌也就由得他了。
劉辰龍知道“賀隆夏”在苗語裏是給小男孩戴的護命鐲的意思,在硯海的苗族村裡也有這樣的風俗,一般男孩子滿周歲之後,父母可以根據兒子的身體健康狀況及自己地經濟狀況在一到七八歲的年齡段內給他們做護命鐲。由父母親的叔伯兄弟集銀一兩二。取給小孩送力送命之意。還要請來巫師封壽,製成護命鐲。據說能讓小孩無病無災、添福添壽。
其實旱魃一族本來便是無病無災、壽元悠長的。但那個女旱魃卻還是珍而重地要給小旱魃取上這樣一個名字,那番心意,讓劉辰龍的心裏沒由來的一陣柔軟。
他坐在湖邊,看着在自己身邊咿咿呀呀跑來跑去地小旱魃,抬起頭,深吸了口氣。
這片天地跟外面的世界還是有很大不同的,至少自己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見這這麼藍的天、這麼一大片的綠,還有這麼清澈可鑒的湖水。
多日來,他一直為著如何變返為人煩惱着、害怕着,為自己旱魃的樣子憎惡、厭煩,但此時嗅着淡淡的草腥味,心中一寬,似乎多日來橫亘在心中的塊壘,卻也是漸漸淡了、散了許多。
那個女旱魃正好勞作完了回來,這些天來,她看賀隆夏跟劉辰龍走得近,一直頗為擔心,說了賀隆夏好幾次,賀隆夏卻只是似聽似不聽,她也沒辦法。這些日子每天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四處尋找賀隆夏,把他喚回家。今天她遠遠看着賀隆夏在劉辰龍身邊轉來轉去地樣子,正想叫喚出聲,卻又吞了進去,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日升月落,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了。
這些日子來,劉辰龍漸漸沒了初時地急躁,心境恢復原本的空明澄澈。有了這等心境之後,接下去地日子裏,他倒是漸漸摸到了門徑。
其實一切的變化似乎都是那股熱流在做怪,自己身體的結構被這股熱流弄得許多地方,尤其是經脈氣穴都有些變異了,特別是在心脈部分,但劉辰龍卻是能感覺這些變異還是以熱流所構築出來的虛相居多,變化並不是不可逆的,只要能恢復原本的身體組織運行狀況,應當便可以恢復自己的人身。
然而這股熱流這些日子來在心脈部分吞吐着,竟爾漸有壯大的趨勢,每當他想將熱流完全收攝進心脈之中,不再令其周行全身的時候。心脈部分總是炙熱難耐,讓他難以持守住心境光明,密宗大手印金剛禪定修為講究身、口、意三昧一如,心境一亂,便難以控制住體內地變化。
他在數天努力不果之後,靈機一動之下,想到了藉助湖水之寒氣略為緩解心火的方法。此處天氣與外面並不相同。劉辰龍初至這裏的時候,天已初秋。山南省的天氣已是頗為寒冷,但這裏卻尤是綠意盎然,頗有些暖春的感覺。不過這個湖水卻是長年其寒若冰,據那些旱魃所言,這個神奇的湖,是由那個神母特別設置的,新生地旱魃都是由裏面爬出來的。
自想明白了這個關礙之後。他白天待那群旱魃出了門之後,便幾是成天泡在這湖水裏,果然頗見成效。
雖然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也知道那些旱魃善良淳厚,但他仍然是不想讓他們看出異狀,總是把握着在他們回來之前就上岸了,是以唯一知道他這個秘密地,也就只有那個成天要跟着他的賀隆夏了。
賀隆夏雖然看上去是七、八歲小孩的模樣。但心態上卻渾如三、四歲兒童,還不是太懂事,甚至原本還不是太會說話,直至跟劉辰龍相處的這段日子裏,口齒才漸漸清楚了起來,是以劉辰龍倒也沒費多少口舌。反是這段日子來還教會了賀隆夏遊泳。
其實劉辰龍是不知道,這些旱魃出門上工幾乎就是一種本能,一般出世后十天之內,就會自發地出去做事,賀隆夏在這一點上已經是一個特例了,而劉
辰龍更是絲毫沒有這個覺悟。
只是那些旱魃生性純樸,與劉辰龍也是相處甚歡,倒也沒有過多盤問的地方。
這一天,劉辰龍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上了岸。穿好了袍子。再替賀隆夏穿好衣服,抱着他。一句一句地教着他說話。
洪蛉一族並沒有誰能自己做衣服,那些旱魃的衣物都是由村裡發下來的,只有那隻女旱魃在收養了賀隆夏之後,居然也學着用獸皮縫了兩套衣服,成為洪蛉一族裏一道獨特地風景,現在劉辰龍還由於還沒經都掌去報號,穿的這衣服,是以前一名被選中的旱魃臨走時換下的,有點略顯寬長,不過也還勉強能穿。
劉辰龍正在考慮着是不是要把下擺撕掉一些的時候,抬眼處,卻看見那個都掌手捧着一套衣服急急地奔了過來。
這些旱魃都自具旱魃所當有的能力,雖然不知是否因為少有爭鬥,能力似乎並不是很強,照劉辰龍的觀察,應當還不及那隻跟自己殊死斗的旱魃,不過想來潛質還是在地,比如那晚那個女旱魃那一掌之威,就比那隻旱魃不遑多讓。
但至少對於他們來說,飛行來去這種本能都還是有的,不過他們好似在大多數情況下常常忘掉了自己的這個能耐,走起路來仍是腳踏實地,如若不是紅眼獠牙的特徵太過明顯,簡直一如地道的田間老農。
劉辰龍心知是那個都掌報號完了,領了衣物過來,抱着賀隆夏,笑着迎了上去。
那個都掌把衣服給了劉辰龍,笑着扯了幾句,然後才隨口說了一句:“你今晚早點休息吧,明天光輝的大索大神說會有人來大挑,可能要早起。”
劉辰龍微微皺眉,問道:“都掌,大挑?怎麼回事啊?”
那個旱魃都掌好似頗為詫異地愣了一下,才說道:“每過一段時間,總是會有人來進行大挑,選走我們其中地一小部分去做其他的事情,這應該是每個洪蛉生來都知道的事情,難道你不知道嗎?”無錯不跳字。
劉辰龍微愕了一下,晃了晃頭,忙掩飾道:“啊,從那天被打暈之後,我就一直有些昏昏沉沉的,實在是沒印象。”
那個旱魃都掌果然不是心思細膩之輩,也不以為異,反而擔心地連連問候了劉辰龍一番,才恍如想起似的揚眉笑道:“說來也奇怪,離上次大挑好象也沒過多久,怎麼又想起過來大挑。”
劉辰龍心下微微一沉,問道:“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的事情嗎?”無錯不跳字。
那個旱魃都掌茫然搖頭:“沒有!”
他忽然目眨異芒。上下打量了劉辰龍一番,說道:“我今天去見光輝地大索大神時候,他問了很多關於你的事情,這也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難道……”
不過他旋即搖首,失笑道:“不可能的,你不過是個新來地。光輝地大索大神哪裏有可能認識你。”
劉辰龍連忙點頭稱是,旱魃都掌也沒往深里想。又扯了幾句,就轉身回去了。
劉辰龍在原地靜立良久,若有所思,直到賀隆夏覺得不耐煩了,蹬着小腿吵着要下去,才回過了神來。
劉辰龍把賀隆夏放下了地,他歡跳着正要跑開。那隻女旱魃卻來了,跟劉辰龍點了點頭,讓賀隆夏對劉辰龍招了招手,道了聲別,便攜着他的手往回走,劉辰龍看着她們轉身而去,又忍不住喚了一聲。
女旱魃與賀隆夏都回過了頭,劉辰龍走了過去。蹲下身來撫着賀隆夏地頭,嘴唇動了好半晌,才說了一句:“以後賀隆夏都要跟現在一樣,乖乖地聽媽媽話哦。”
賀隆夏忽閃着兩隻大眼睛,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
那隻女旱魃好象生性不怎麼說話,見了面都無非是點點頭。從來沒跟劉辰龍交談過,此時似是感到有些奇怪,嘴唇動了下,似是想說些,卻終究沒說出來,再次跟劉辰龍點頭致意了下,便拉着賀夏隆離去了。
小賀夏隆一路上,還不斷回過頭跟劉辰龍做鬼臉,逗得劉辰龍也不由笑了起來。
眼看着地身影消失在了洞口,劉辰龍才收回目光。輕輕嘆了口氣。
夕陽將墜。天漸漸黑了。
夜深時的山谷,一如既往地幽靜。
沒有風。那池平滑如鏡的湖水卻忽然起了一陣漣漪。
湖面漸漸冒起了白氣,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水泡從水底慢慢冒了出來,原本只是一小片地方,隨即速度越來越快,範圍也越來越廣,最後簡直恍似整個湖都被煮沸了一般,翻滾着,煙霧騰騰。
那些旱魃早耕晚歸,生活極是規律,此時都已經睡著了,卻也沒有誰發現此處這般異狀。
湖水翻騰益急,驀地湖水便如被大力推起一般中分兩邊,一條人影自湖底衝天而起,凌空幾個跟斗落在湖邊草地上,月淡淡,照在他臉上,正是劉辰龍。
劉辰龍印結展動處,手上、身上竟隱隱發出一層瑩潔如玉的光芒,裏面卻似是又有火焰在微微升騰,臉上莊嚴肅穆,緩緩盤腿端坐了下來。
湖水搖蕩擺動一會,漸漸恢復了平靜,夜沉如水,只剩下劉辰龍尤如泥雕木塑一般坐在當地,淡淡光芒,似於天邊的清夜遙相呼應。
良久,那層火逐漸消隱進了體內,渾身只餘下一層淡如月光的明輝,劉辰龍自草地上一躍而起,欣喜地看着自己已恢復了原狀地雙手,又自不放心,跑到湖邊藉著月光左右端詳了半晌,方自長吁了口氣。
紅眼、獠牙已經盡皆恢復了原樣,手指也不再尖厲如爪。經過這些日子的努力,他終於在今晚將那股熱流完全收攝進了心脈,只是為此體內大概有四成左右的金剛乘力不得不用於封鎮熱流,功力只餘下從前六成。
不過藏密大手印金剛禪定的修為,以境界體悟最為殊勝,功力雖然去掉了一小半,但恢復了大光明心的劉辰龍卻也不覺得有多大的影響。
他抬起眼,望了望四周,突然卻頗有了幾分戀戀不捨之意。
這裏雖然是世外悠悠,但這些天他在這裏的生活,安寧、自足,甚至有幾分溫馨的感覺。
飄泊地遊子所追尋的,不就是這麼一個可以獨立於喧囂紅塵之外,略為歇腳的地方么?
不過他卻終究是要走了。
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呢。
如果不是明天那個大索大神要來進行大挑,他或許也不會連夜突擊,尋求一舉奏效,畢竟,這時居住的都是能力超群的旱魃一族,他實在不願驚動他們。
但是現在他是不得不走了,聽那個旱魃都掌地話,大索似乎對自己很感興趣,而自己實則是一個偽旱魃,如果這個身份被揭穿了,實在不知道這裏的人會如何對待自己這樣一個外來客。
他的六識敏銳,不知怎麼,總是隱隱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大索抱着一份戒慎的心態,實在不願跟他照面。
月上中天,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與心跳。
他繞着這個山谷走了一圈,在經過賀夏隆居住的山洞時,很是停了一會,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放棄了進去看一眼小賀夏隆的衝動,繼續走了下去。
他走到了谷口,猶豫了一下,又折了回來,走到湖邊,掬了捧水,劈頭劈臉澆了下去,這才站起身,往谷口行去,再不回頭。
湖水被攪動了,在月光下,盪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一切,再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