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那隻旱魃瞪着眼,卻似是聽不懂劉辰龍的話。
劉辰龍再次呼喊,心頭一陣模糊,衝口而出的卻是方才如那隻旱魃一般怪異的音節。
門口驀然傳來一聲號叫,一隻旱魃快逾閃電地直奔了進來,橫擋在劉辰龍與那隻身材略小的旱魃身前。
劉辰龍看着眼前旱魃紅眼獠牙的醜陋模樣,想起自己的現在,心頭又是一陣無名火起,凌空踏前一步,又大聲問道:“你們是誰?為把我弄成這樣?”
那隻大旱魃見劉辰龍凶形惡相逼近過來,吼了一聲,一掌劈面而來,劉辰龍對於旱魃早就心存戒備,一見他先行動手,手掌翻動處,一把擒住那隻旱魃的手腕,腳下一閃,卻是結結實實踹在旱魃肩上,把他直踹了出去。
劉辰龍隱隱覺着這隻旱魃方才手下並沒使上多大的勁道,但此時怒火攻心,飄飛而近,手爪翻飛,便欲捉住那隻旱魃好生逼問。
小旱魃發一聲喊,竟爾撲了過去,合身護在那隻旱魃身上,那隻旱魃卻翻了過來,擋在小旱魃身前,一雙深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正對着劉辰龍逼在眼前的利爪。
劉辰龍心頭一顫,緩緩收回了爪子,慢慢落在地上,頹然嘆了口氣,放輕了聲音問道:“這裏到底是地方?我……我為會變成這樣?”
大抵是方才的響動聲太大了,門外又是幾道身影沖了進來。一樣地紅眼獠牙,居然都是旱魃,方才這兩隻旱魃,身上只是獸皮縫成的衣物,而後面進來的這幾隻旱魃,身上穿着的,竟儼然是苗人的服飾。
劉辰龍深吸了一口氣。想起了與羅大海曾經的對話。
血奴!
自己肯定便是在羅大海口中的家,苗人口中地聖地。
除了這裏。還有哪個地方能有這麼多的旱魃?
那隻旱魃呢?
他跑到哪裏去了?
為他沒有咬死自己,卻是讓自己變成了這般模樣?
他到底有目地?
自己要怎麼才能回去?
自己……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又怎麼還能回得去?
他一聲呻吟,雙手抱住了頭,蹲下身去,渾身輕輕地顫抖着。
一夜之間,身置在這完全不同的天地里。變成一隻半人半鬼的怪物,僥是他素有修持,心志堅凝,也不由得一時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是好。
那幾隻旱魃各自詫異地互相望了望,慢慢靠近了過來,那隻小旱魃也湊了近來,好奇地伸出手。拍了拍劉辰龍的肩膀。
劉辰龍正自心神不屬,感覺到肩上有人碰觸,驀地霍然暴起,也沒看清眼前是誰,一爪便向那隻小旱魃抓了過去。
一直守在小旱魃身邊的那隻旱魃發一聲喊,出手便向劉辰龍胸前襲去。這次它情急出手,手上隱隱泛起焰光,結結實實拍在劉辰龍胸前。
劉辰龍利爪正扣到小旱魃頭上,當胸一掌卻是把他打得清醒了,看着小旱魃恐懼的眼神,臉上戾氣漸漸消隱,轉扣為撫,輕輕摸上了小旱魃的頭。
旁邊那隻旱魃卻是驚恐萬狀,又待出掌,卻是愣在當空。忽然看見可怕地事情似的大叫了一聲。旁邊的旱魃也都面露紛紛面露異色,劉辰龍輕輕苦笑。緩緩坐倒在地。
他看到小旱魃在叫嚷着,但眼睛漸漸模糊了,耳朵里也聽不見聲音。
忽然間,彷彿天地間的一切都緩慢、陌生了起來,彷彿整個天地都離自己非常地遙遠。
又要死了嗎?
他無力撐住地,卻忽然感覺到了,不敢置信地慢慢抬起手臂,映入眼帘的竟當真是一雙人的手掌,驚喜交集之下,眼前一黑,也不知道了。
剛剛他收攝熱流,已自花了不少心力,又經歷了一番心情大起大落,兼之那隻旱魃臨急一掌實在不輕,若非此時不知不覺間體質已非昔日可比,恐怕早已斃命當場,但僥是如此,也仍是經受不住,就此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那股熱流似乎又開始奔行了起來,只是此番卻再沒有那種痛澈心肺的感覺,反是流經的地方都感覺到一陣地暖,體內的傷痛卻是漸漸被這道暖流一分分熨平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劉辰龍悠悠醒轉,身前那隻小旱魃正支着下巴看着他,一見他張開了眼,卻是嚇得蹦了起來,一溜小跑逃了出去。
劉辰龍無暇旁顧,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抬起了自己的雙手,令他失望的是,十指如刀,自己依舊是一隻旱魃的模樣。
難道暈倒前是自己的錯覺?
不可能!
他現在還可以清楚地憶起那一幕。
他此時經過幾回生死之際地徘徊,心下冷靜了許多,沉吟半晌,隱隱覺得似是把握住了關礙。
這時洞口輕輕一響,劉辰龍目光掃過,卻發現是那隻小旱魃趴在洞門口,露出半個臉,眼睛忽閃忽閃地瞧着自己。
日已西斜了,看來自己不知不覺間竟昏迷了一整天。
他昨晚驚怒交集,一見那紅眼獠牙,第一反應便是旱魃,卻絲毫沒發現這隻旱魃與原先那只有任何不同之處,現在心境平和了許多,仔細端詳之下,才發現這隻旱魃圓頭圓臉,若是除去了那令人生畏的紅眼獠牙,其實也是個可愛地小孩。
他輕輕嘆了口氣。微微笑笑,向那個站在門口的小旱魃招了招手。
那隻小旱魃猶猶豫豫地閃了進來,眼睛很好奇地盯着劉辰龍,但又有點害怕,不敢靠近前去。
劉辰龍知道他昨晚被自己嚇得狠了,微微苦笑,他形貌雖變。但那身服裝卻沒有換,此時往身上口袋裏摸索着。卻是找不出可以哄小孩子的東西。
那隻小旱魃大概是看他態度和善,又往前走了幾步。
門口一聲喚,那隻大旱魃又閃了進來,擋在劉辰龍與小旱魃之間,一雙紅色雙眸戒備地望着劉辰龍,似是還有着幾分恐懼。
劉辰龍正有點不知如何解釋才好,外面幾聲響。幾個穿着苗族服飾的旱魃也走了進來。
一個看上去個頭不高的旱魃,似乎是首領模樣,看見幾人劍拔弩張的樣子,連忙搶上前來,向著那隻大旱魃接連說了幾句話。
他說話極快,劉辰龍聽不太懂,只是心下卻明白他的大致意思是在說自己是新生地不適應,要那隻大旱魃冷靜。不禁一陣困惑。
他試着開口,用那種語言說了一句:“請問……”
那幾隻旱魃都轉過臉來看着他,劉辰龍思緒有點亂,好半晌才苦笑道:“能不能告訴我,這裏是哪裏?我……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那幾隻旱魃面面相覷,似是沒想到劉辰龍會問這樣地問題。
良久。那只有如帶頭模樣地旱魃開口說了起來,他說話很快,又是長篇大論,中間另外幾隻旱魃還不斷插話,聽得劉辰龍頭腦發暈,才勉強弄清楚他們所說的意思。
但是事實上,他們也是糊裏糊塗地。正如無人能說得清世界的源起一樣。
自他們出生以來,就是以這樣的身份,生長於這片天地之間,從未有人去想過劉辰龍的問題。是以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劉辰龍至少也弄明白了一個基本情況。這裏其實跟外面殊無二致,一樣的天。一樣地日月,也生存着一群一樣的人。
這些人被他們稱為蒙施,通分為五姓六族,但彼此之間卻沒有區分,統一由大索、當康、仡僚三位大神主掌,而三位大神之上,則是傳說之中榜香尤的女兒、至高無上的主宰,神母奶夔。
這裏與外界區別最大的大概就在於這裏還生存着旱魃這樣不同尋常的種族,但讓劉辰龍極為詫異的是,在這裏,旱魃竟然似乎是作為一個次等種族存在的,一切勞苦服役型地工作,都是由旱魃來完成,這不由得使劉辰龍對於生存在這裏的人類的能力大為惴惴不安,尤其是那三個旱魃一提起來顯然敬畏非常的大神,還有那個據說從來沒人見她真面目的神母奶夔,實在不知道他們有多大的神通。
不過轉念間想起羅大海、汪木甚至那個只見過一面地小姑娘,都不見得有多了不得的修為,不由得又是一陣想不通。
按那些旱魃說的,每隔一段悠長的時間,總是會有一兩個新的旱魃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他們也從未想過去追問這些旱魃是從何而來,是以他們對於劉辰龍的到來並不覺得稀奇。
旱魃之屬無病無死,倒是每隔一段時間一些蒙施經過三位大神允准后,就會到他們之中挑走一些旱魃加以培訓,讓他們去做各種工作。是以呆在這裏負責普通勞作的旱魃數量相對是固定的,也就那麼一兩百個。
劉辰龍聽着他們的描述,倒覺得這裏就像個小村落一樣,最大的不同大概就在於旱魃承擔了原本那些牛馬所做地事情而已。
劉辰龍沉吟了半晌,忽然想起了跟自己斗生斗死地那隻旱魃,忙追問道:“對了,你們在發現自己的時候,可曾發現另外一個旱……嗯……另外一個跟我一起來地?”
那些旱魃互望了一眼,紛紛大搖其頭,那個為首的旱魃似是想起來地說道,離上次那隻小旱魃出現,才不過隔了兩個動月,居然這麼快就有一個新的成員出現。好像已經是以前從來未曾有過地事情,又怎麼可能還有另外一個。被那為首的旱魃一提醒,大家紛紛打量着劉辰龍,很是詫異的樣子。
劉辰龍看那個為首的旱魃吞吞吐吐的似乎還有話要說,卻只是拿眼看着自己,沒說出來,忙問道:“怎麼了?我有不對嗎?”無錯不跳字。
那隻旱魃躊躇了下。才說道:“照說,你有我們洪蛉一族的印記。應當沒問題。但是昨天有一小段時間,你卻變成了蒙施的樣子,這……這是怎麼回事?”
劉辰龍先是心下一愕,繼而卻是高興得險些跳將起來。
從那個旱魃口中吐出“蒙施”這個音來,他就知道,雖然旱魃里說地話與苗語不同,但有些詞顯然是按苗語的音發出來地。“洪蛉”在苗語裏是半人半獸的生物的意思,可以說一種貶語,由斯也可見旱魃一族在這裏的地位。而“蒙施”則正是苗人的自稱。
也就是說,昨天確確實實不是自己的錯覺,自己確實還有可能變回人!
那隻旱魃看着劉辰龍沒有說話,又說道:“本來是不應該問的,但這事實在是事關重大,所以……所以你能不能讓我檢查一下……”
他原本是只顧着高興。一時沒有說話,現在聽到旱魃地話,抬起眼來,卻正看着那個旱魃微皺眉頭,盯着自己。
經過幾番生死惡鬥,他對於旱魃這種生物實在是有點戒慎恐懼。不知道自己若是說出實情,會有樣的後果,又不能明言拒絕,畢竟這麼多隻旱魃圍着,他是無論如何也逃之不掉的。心念電轉間,假作迷惑地抬起雙臂,看着雙手,顫抖地說道:“這個……我……怎麼會……怎麼會變成蒙施?”
那個為首的旱魃看着劉辰龍這個樣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其他那些個旱魃更是紛紛面露不忍之色。小旱魃也掙脫了大旱魃的手。輕輕拉了拉劉辰龍的衣角。
那個為首的旱魃苦着臉說道:“我……我本不應該……但這件事實在太重要了,唉……”說著走了過來。伸出手要搭住劉辰龍地肩,眼睛裏竟滿是抱歉的神色。
劉辰龍看着他為難的樣子,反而不忍心了起來,此時更是騎虎難下,只得垂下了雙手,裝得呆呆傻傻地說道:“我……這個……要怎麼檢查?”
那隻旱魃微微點頭,手勢不停,直搭了上來,劉辰龍雖然覺得這隻旱魃應當沒有惡意,否則大可一擁而上,不必多此一舉,卻仍是不由得心下戒備,那股熱流暗暗蓄勢,護住重要部分。
那隻為首的旱魃的手輕輕搭上了劉辰龍的肩,劉辰龍只覺得心裏徒然被輕輕觸了一下似地,正自怔忡間。那隻旱魃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劉辰龍大驚之下,那股熱流正欲鼓盪而出,將之驅開,卻是發覺那隻旱魃只是用力抱住自己,輕輕拍了拍的背,便大笑着放了開來,臉上充滿釋然之色,毫無惡意。
一眾旱魃也都開心地笑了起來。
劉辰龍眼見這群旱魃比之那隻與自己打鬥的旱魃不同,言談舉止實與生人無二,若非紅眼獠牙,簡直可以與程明生相比美了,而且生性並不見凶戾,反倒是很有幾分善良純樸的意味,不由得臉上一紅,心下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暗自慚愧。
那隻為首的旱魃卻是絲毫不覺,笑道:“我就說嘛,哪有可能,剛來的新人,出現樣狀況的我都見過,但怎麼也不可能由洪蛉一族變成蒙施的。”
旁邊一隻旱魃笑道:“我剛剛可是嚇得要死,還好他不是,要不然我們可就都要完了。”
劉辰龍有點摸不着頭腦,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為旱……呃……洪蛉一族變成蒙施,就會大家都完了?”
那個為首的旱魃一臉虔誠地合掌,尤如唱歌一般地讚頌道:“上一代那偉大地仡僚大神啊,他那無邊無際地神通,只有至高無上的光輝照耀天地地神母才可以媲美,他在離去的時候心裏憂愁,於是他留下了預言來警示:‘當洪蛉一族變回蒙施的時候,就是這片天地完結的時候。’這裏所有的蒙施與洪蛉,都要把大神的教誨記在心頭。”
劉辰龍看着他的樣子,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國家歷史上一個特殊時期的情形,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
劉辰龍有點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心裏卻泛起了一陣怪異的感覺。
洪蛉一族變回蒙施,旱魃變回人,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
難道……
不過他旋即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開玩笑,自己恐怕連眼前的旱魃都敵不過,更何況外面的天地里生活的可是一群能把這些旱魃收得服服帖帖的人,還有大神、神母的,就憑自己的實力,又能做得了?
再說了,他也根本沒有這個心情,他心下早已計議停當,等着摸索出了如何變回人的法門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羅大海的妹子,尋找離開這裏的方法,現下他的心裏,還不停地想着那浴血的苗族村、滿地的屍首、犧牲了的羅大海……
畢竟,他可還是硯海縣的縣委代書記啊。
還有……祁楓……
她可還好嗎?
劉辰龍深吸了口氣,猛然想起自己現在的樣子,不由感到一陣荒誕,又是一陣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