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晨霧起了。
劉辰龍不知不覺間使出了身法,頓時腳下風生,走得快逾奔馬,卻是沒感覺耗費多少功力。
劉辰龍暗暗詫異,這番情況照他以往也是不同,想來自己雖然收鎮了熱流,自己身體看上去似是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但體內卻已是有了些變化,不過此時他心有牽挂,卻是無暇顧及。
他這些日子來都只是呆在那個旱魃聚集的山谷,初時心裏只記掛着如何恢復自己原來的樣子,對於外界頗少聞問,但到得後期,他對於恢復至原樣已是甚有把握,也便未雨綢繆,向那些旱魃們了解了不少這片天地里的情況。
出得洪蛉一族的山谷,第一個想找的就是羅大海的妹妹,畢竟他曾在苗族村親眼見過羅大海的妹妹出到外面去。雖然那隻傷他的旱魃還不知在何處,而這片天地里也很可能有他想知道的許多問題的答案,但不管如何,他都必須先找到可以出去的路。
算算時間,他來這裏也有二十餘天了,在洪蛉一族的山谷里,過的日子清淡悠閑,他漸漸地跟外面的世界也便有點疏離了,恍惚間便如同那是發生在幾生幾世之前一般,但現在一出得山谷,重履紅塵,一顆心卻不由得卻是焦急難耐了起來。
硯海……祁楓……
現在都怎麼樣了?
長風穿過濃濃的霧,那一層乳白如輕紗般蕩漾着揭了開去。影影綽綽露出了一大片地天地。
清風拂面,猶帶着幾分春日的清冷。
劉辰龍站在路口,望着不遠處頗有點人聲鼎沸的小山村,不由得一時有點發獃。
按他這些日子對於這裏情況的了解,這裏的五姓六族原本分姓而居,聚集成五個家族村落,相互之間隔了好一段路。但苗人的規矩同姓不婚,是以許多年來五姓六族互通婚姻。到了今天,各姓之間已是交錯而居,每個村落里都是各姓雜處,劉辰龍此來也只是碰碰運氣。
他對於羅大海妹妹的情況其實也不甚了解,只是從羅大海身上推知她應當是屬於五姓六族裏地“蚩”姓之族,而且雲英未嫁,還是有比較大的機率居住在蚩族所居地村莊之中。所以出谷的第一站就是這裏。
這裏的蒙施雖然各有祖先圖騰供奉,但均奉榜香尤為自己的最高祖先,“蚩”性在這裏便是如同外界的皇族一般。但在這片天地里,據說一切蒙施一律平等,連那三個大神起居飲食都是一如常人,並未有任何特出的地方。是以蚩姓之族聚集的這個小村落也不過如硯海縣地那個苗族村一般,都不過是些竹子搭建起來的短樓。
天還只是朦朦亮,一堆人卻都已經在村口聚集着。鼓嚷着,水田在村外,一堆人漸行進田頭,劉辰龍目力非凡,看着這些人都是紅光滿面,精神飽滿。而且大都掛着滿臉的笑,似乎興緻很高的樣子,只是笑容看上去似乎卻頗有些怪異。
今天那些旱魃都守在谷里等候那個大索大神進行大挑,並沒有如往常一樣出來做事,田裏空蕩蕩的,一個影子也沒有,劉辰龍看那些人聚集在田頭,還以為他們是今天想替代旱魃們下田勞作,沒想到他們卻只是站在田邊,似乎在等待着。
劉辰龍微微皺眉。走近了些許。眼神在人群中逡巡了一番,人群中倒是確有幾個與印象中羅大海的妹妹年紀相近的女孩。但他與羅大海的妹妹也不過匆匆一面,當晚月色雖好,但劉辰龍對着女生總是有幾分靦腆,也並未曾多仔細地看她地樣子,兼之苗族女孩的服飾都差不多,是以他一時也實在是不敢確定。
他正在猶豫着是不是要混過去看看,有兩個站得近的村民看見了他,卻是先走了過來。
劉辰龍這才猛醒起自己並未問過那些洪蛉一族與村民們見面時應當用樣的禮節,不由一時有些愣住了。
他微愣神間,那兩名村民卻已經走了過來,劉辰龍心中閃過千百種念頭,百般無奈下強笑着正欲揮手為禮,那兩句村民卻是滿臉帶着笑地先行對他大大地鞠了一躬。
劉辰龍連忙也鞠下了躬去,心中暗自讚歎着苗人的純樸,抬起頭來,正想說話,那兩個苗人卻先開了口。
左邊的苗人雙手合什,舉在額頭上,半躬下了身子,口中便如唱歌一般高聲吟誦道:“讚頌那至高無上、光芒照耀天地地神母啊,我們方向的指引者,我們的母親,在您溫暖的光芒照耀下,我們的生活從此幸福安康!”
右邊那個身材較高的苗人也是雙手合什,躬身一齊合聲唱道:“讚頌神母!”
劉辰龍不太清楚這是苗人的迎客禮,不過他也是聰明人,看那幾個苗人一臉虔誠,連忙也依樣施為,雙手合什躬下了身去,唱道:“讚頌神母!”
那兩個苗人站直了身,劉辰龍看他們一臉笑容,知道這一次讓自己撞對了,正在躊躇應該怎麼問話,那個較高的苗人卻又是雙手合什唱道:“神母是天,神母是地,神母教誨我們,所有的蒙施都是榜香尤的子孫,因為流着相同地血而走到一起來地,對面的弟兄,歡迎你來到我們地村莊做客。”
劉辰龍被弄得有點暈頭轉向,暗暗叫苦,這簡直跟在背語錄一樣,自己又如何能應對得來,情急之下只好仍然雙手合什頌了一聲:“讚頌神母!”
現在太陽已經升離地面,晨霧盡散。陽光灑照在眾人身上,身上一陣暖洋洋。
那兩個苗人站直了身來,正想再說,後面的一群人卻開始喧嘩了起來。劉辰龍趁機向那兩個苗人一躬身,伸了個請地手勢,逕自舉步向那些人走了過去,那兩個苗人愣了一下。撓了撓頭,也就跟在後面走了過去。
那些苗人鼓噪着、叫嚷着。言語裏仍然每句話都夾雜着許多“神母教誨”之類的話語,劉辰龍也跟着隨口嚷嚷兩句,卻是雙眼在人群中不斷掃視着、尋找着,希望能看到那個印象中有點模糊了的面孔。一直過了好一會,耳畔聽着他們的話,才明白到那些人聚集在這裏居然是來找旱魃,說是要規訓他們的。倒象是要尋他們的晦報。而此時他們在吵嚷埋怨,便是那些旱魃今天居然沒來。
那些苗人又自顧自講了一陣,劉辰龍這才弄明白那些苗人也知道今天那個大索大神要去洪蛉一族聚集的山谷進行大挑,但他們卻還是一早來這,想等着看那些旱魃是不是呆會會過來。
看着他們面孔通紅地激動模樣,卻似是將這當成了一種有趣的活動一般,頗有些翹首以待、歡欣鼓舞地態勢,劉辰龍不由得微微皺眉。有些嘆氣,又有些好笑。
據他所知,這片天地里的活計幾乎都是由洪蛉一族在做,但他細細觀察眼前的這些人,雖然每個人都好似有所修為,但基本上沒特出之輩。基本上最多也不過是羅大海的水準,實在不知道他們到底有特殊的本事,竟能讓這群旱魃俯首貼耳、任勞任怨到這種地步,實在讓人想不明白。
細想起來,眼前這些苗民們,一身吃喝其實盡拜旱魃辛勞所賜。悠哉游哉,終日含脯而熙、鼓腹而游,卻居然還來跟旱魃們過不去,也實在讓他們很想不通。
不過他此時有事在身,雖然覺得這些苗民們的行為頗為怪異。但也無暇理會。他又仔細看了一遍。這才確定那位羅大海的妹妹並不在人群之中。
這群人里男女老幼各色人等都有,想來已是傾村出動。劉辰龍正猶豫着是要就此離去還是要入村去查看上一番,這群人里忽然有個年輕人叫了出來:“至高無上、光輝照耀天地地神母教誨我們:‘榜香尤的子子孫孫,都是兄弟姐妹,我們相互之間,要如對待兄弟姐妹一般相親相愛;而對於洪蛉一族之類的叛徒,我們要規訓他們、提醒他們,讓他們生生世世為奴為仆,讓他們生生世世都記得他們曾經背叛過榜香尤的可恥行徑’。”
有些人微皺起了眉頭,但也都舉手額頭誦道:“讚頌神母!”
然後才有人語帶不悅地問道:“我們都是榜香尤的好子孫,這些事自然明白,小四你提神母的這句教誨是意思?”
剛才那個小四又說道:“神母的教誨里說,我們要規訓的對象是包括洪蛉一族在人地所有叛徒,今天洪蛉一族雖然沒有來,但我們村裡不是還有一個叛徒的家人嗎?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去規訓他們、提醒他們?”
這些人一下子沉默了下去,似乎都有點猶豫。
劉辰龍原本已經想偷偷溜走了,但一聽得小四這話,心裏不自覺地一動,卻是停下了腳步。
頓了好一會,一位年紀比較大的苗人說道:“這個……這個不太好吧,阿幼娜她們都是村裡人,跟洪蛉一族終究是不一樣的,我們這麼多人……”
劉辰龍心下微微一動,總覺得阿幼娜這個名字似乎曾聽羅大海提過,不由得更加用心聽了起來。
那個小四此時看許多人雖不說話,但臉上卻頗有點茫然不知所從的神色,有些激憤地大聲說道:“我們偉大的仡僚大神說過:‘聽從神母教誨地,就是一家人,就要待之如兄弟姐妹;背離神母教誨的,就是叛徒,就要時刻規訓他們、提醒他們,讓他們回到正道上’。神母的教誨里可並沒有說,兄弟姐妹與叛徒是用是否屬於同一個村子來區分的。”
這時不少人聽了小四的話,也都深以為然,都附合地叫了出來。那個小四年紀本輕。此時看着有這麼多人聽他的話,不禁有些飄飄然了起來,又大聲叫道:“神母教誨我們:‘對他們地規訓與提醒,這是一種幫助而不是懲罰’,他們聽了神母的教誨,幹活也有勁了,做事也勤快了。對於阿幼娜。我們難道就不應該去好好幫助他們、提醒他們嗎?”無錯不跳字。
這下連原來那個原本提出了不同意見的年老苗人都開始點了頭,那個小四更是興奮。舉手一揮大叫道:“讚頌那至高無上、光輝照耀天地的神母,遵從神母地教誨,我們現在一起去幫助阿幼娜!”
眾人轟然應諾,大傢伙擁着,就朝着村裡走了進去。
劉辰龍心裏又驚又疑,總覺得這副場景似曾相識,但他此時也正想入村探查。便夾在大堆人中,一邊跟着他們喊地口號亂喊着,一邊默想着呆會可能出現的情況,盤算着應對之策。
這個小村落其實也並不大,不過六、七十戶人家,他們一行人擁着,走了好一陣,劉辰龍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陣隱隱約約地蘆笙器樂聲。似乎便是那晚在苗族村裡聽到的音樂,但夾雜在周圍地一片喧囂中卻是聽不清楚。
隊伍前面轉了個彎,在一座兩層的小竹樓前停了下來,想是屋裏人也聽到了外面的響動,那蘆笙曲卻也停了。
那群人臨到眼前,叫嚷聲卻是漸漸小了。他們原本每日大群人幾乎都是去訓誡旱魃。這裏雖然也出過一個叛徒,但畢竟大家都是同村同姓,低頭不見抬頭見,只是偶爾有幾個如小四這般的年輕人,喜歡尋求新鮮刺激,也來這裏鬧過幾次,但從未有過如此大規模的來為難同村人的先例,雖然他們方才均為小四說動,滿腦的“神母教誨”,但一到此處。未免卻微有點退縮之念。
那個小四卻是只覺得周身熱血沸騰。他原本就是村裡最愛熱鬧地主,也不知為。他從小開始都最喜歡跟阿幼娜為難,不過那個時候阿幼娜有兩個哥哥,他為此挨了阿幼娜兩個哥哥的不少胖揍,而阿幼娜更是一直對他不理不睬。現在阿幼娜的哥哥不在了,他也比較不那麼怕了,前些日子他也曾帶着幾個年輕小夥子到阿幼娜的家前來鬧過,不過阿幼娜對他冷口冷臉,他也只是討了個沒趣。
但今天不一樣,今天他第一次帶了這麼多人,顧盼之間,覺得威風至極,眼見那些苗民聲音漸漸小了,都拿眼看着他,連忙舉起手來高聲呼道:“至高無上、光輝照耀天地的神母教誨我們:‘凡是榜香尤的子孫,有背離了神母教誨的,必得主動反省自己的過錯,必得向榜香尤虔誠表過。而榜香尤地所有子孫,都有責任像挽救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樣去挽救他們,都有責任去規訓他們、幫助他們,給他們講神母的教誨,引領他們回到神母的光輝的路上。’”
所有人都跟着同聲大叫:“讚頌神母!”
小四又接着叫道:“我們稟着至高無上、光輝照耀天地的神母教誨,來幫助你們了,阿幼娜,快點出來聆聽神母地教誨,接受我們的幫助!”
戶內一片沉寂,似是沒有人一般。
那個小四正在興頭上,又大叫道:“偉大的仡僚大神告訴我們‘凡不肯聆聽神母的教誨,這片天地不會再承負他,神母的光輝不會再照耀他,他將永生永世沉淪在黑暗的虛無之中’。讚頌神母,阿幼娜,你已經離神母的教誨又遠了一步,快點出來接受幫助。”
後面一些人也跟着小四叫了起來:“讚頌神母,阿幼娜,你們快點出來接受幫助!”
房間尤沉沉,忽然卻是那蘆笙的曲子又響了起來,宛轉低廻,在這一片叫嚷過後,顯得格外怪異。
一干人面面相覷,一時有點不知所以,那個小四卻覺得臉上很有點掛不住,左右看了一番,覺得心裏一直發虛,一咬牙壯着膽子大喝道:“宣講至高無上、光輝照耀天地的神母教誨的時候,你們竟然依舊躲在屋裏,再這樣,我們……我們……可就要……可就要……”
他皺着眉頭,想了大半天,把肚子裏所記得地“神母教誨”都窮索一大遍,卻居然沒有找到“神母”對於這樣地情況有相關的說法,不由一時愣在那裏。
這時裏面一個清脆地女聲夾在蘆笙聲中說道:“哼,小四,你以為我就不知道你心裏打的鬼主意嗎?不要藉著神母的名號來這裏逞威風,你越是這樣,我就越是看不起你!”
劉辰龍卻是心下大喜,他對於羅大海妹妹的聲音實在比樣子還記得,此時聽到那個聲音,心下已可認定這個說話的女孩便是羅大海的妹妹,只是不知道那個吹蘆笙的是哪位。
那個小四被說破心事,猛抬起頭,一張臉漲得紫紅,心裏又氣又羞,徒然發狠道:“你居然敢不尊敬我們至高無上、光輝照耀天地的神母,我們就衝進去把你拉到偉大的仡僚大神那裏請罪!”
一些年紀較大的苗人男女覺得有些不妥,但對於屋中女子對神母的態度也有幾分生氣,都沒有說話,幾個小年輕卻是跟着起鬨,一時也很有點聲勢。
小四又有點洋洋得意了起來,跨前了幾步,手一揮,眼看便要藉著膽子衝上去。
劉辰龍眼見時勢不好,手結印結,正自潛神準備間,忽然聽得一個沉沉的聲音喚道:“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