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美(蟲)
小槿?
季遙歌第一眼就認出她。無相劍宗胖師叔孫萬錢的愛徒凌槿,和胖師叔一樣,愛吃愛玩不愛修行的小丫頭,她剛進無相劍宗的時候才十歲,季遙歌還抱過她——胖乎乎、軟綿綿的小丫頭,像融化的糖。季遙歌對她的記憶,停留在一百九十八年前離開萬仞前的那天,她站在迴廊的拐彎處,一邊抽泣一邊舔糖葫蘆,哭訴因為修為不濟被同門嘲笑的事,糖葫蘆舔完,她就笑了。
一百九十八年,萬仞山久遠得像上輩子的事,然而遇見了,才發現記憶捲土重來,不曾遺忘。
凌槿已經悄悄把鏡子遮到鼻樑上,只露出杏眼害羞地打量這個穿着一身火紅斗篷的女人——兜帽半戴,她的臉一半藏在陰影中,一半露在陽光下,光芒凌厲了她的線條,額前散落的髮絲懶散飛起,有着難以言明的洒脫,模糊了性別與容顏,美醜不再重要,只有這一眼驚艷。
季遙歌看着躺在自己臂彎里動也不動的人蹙了眉:“受傷了?”
腰上的手臂動了動,凌槿回過神,“呀”了聲彈起來,飛快低頭,咬着螞蟻似的聲音:“沒受傷。”
季遙歌收回手,展眼望去——很好,三宗的人果然都來了。
真是冤家路窄,周靈也在。市集裏散佈着不少三宗弟子,除了無相劍宗的弟子外,還有不少熟面孔,比如靈秀宗的趙菁。不過眼下,趙菁正忙着對付周靈,而林燦之夾在二人間當和事佬,架正在醞釀,他們的注意力自然也沒轉過來。
只有攤位的老闆,大呼小叫地衝過來:“寶鏡,我的寶鏡!”
凌槿這才想起來要看鏡子,一看那唇就扁了:鏡面裂開,蛛縫爬滿。
老闆氣急敗壞抓住她的手:“賠我鏡子,拿錢來!”
凌槿急紅了眼解釋:“不是我弄的,不是。”一千五百塊靈石,她哪來這麼多錢?
小攤販哪管這些,只拽住她的手不依不饒:“鏡子一直在你手裏拿着,就算不是你,也和你們脫不了干係。我可不管,弄壞了東西就要賠,別以為自己是萬仞山無相劍宗的人,就能仗勢賴賬!一千五百靈石,快點拿來!”
季遙歌看了眼鏡子,寶鏡鏡面以上好玉石打磨,輕易不會摔裂,這裂縫一看就是有人動了手腳暗中擊碎的,再聽那邊趙菁與周靈的爭執,一個斥責“要不是你使計暗算,鏡子怎會無端端脫手……”,一個辯駁“你說我動手?那你看到了嗎?拿出證據來……”,她便已猜着事端原因。
“看,老闆已經找上她了,你既然心疼那丫頭,還不過去替她解圍,買下鏡子呀!”
攤位老闆的聲音吸引了一大堆人,自然也傳到她們那邊,周靈雙手環胸躲在林燦之背後,衝著趙菁得意地笑。
趙菁只能暫時放下周靈,跑到凌槿身邊,看到鏡子又是陣氣惱,再瞧凌槿的表情,她倒有心解圍,可是一千五百塊靈石,是她如今所有的積蓄,兩人交情也沒好到真值得她花這麼大代價去幫,可要不出手,凌槿求助的目光望來,她也做不到甩手走人,那傳出去她趙菁成什麼樣的人了?
如此一來,騎虎難下,趙菁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早先那股出塵氣質都落了俗。
“一千五百靈石?郝老闆,你又獅子大開口欺負新人。看看,路都被你給堵了。”
正僵持不下時,季遙歌開了口,似笑非笑的嗔怪。
拽着凌槿的攤販一見季遙歌和她身後幾人,馬上就換了表情,拱手作揖:“季道友,白硯兄來了,失敬。”語畢又抓住人訕笑道,“二位海涵,實在是在下這小本生意經不得折騰,她們弄壞了寶貝,要是跑了,我上哪兒找人去?您瞧瞧這寶鏡的用料,那可都是上好的……”
季遙歌打斷他:“郝老闆,在我們面前,你不必說這些,給個實價吧。”
白硯從她身後走上前,笑道:“郝老頭,人家名門大派,得罪太過,對你也沒好處,這破玩意兒你賣一千八,真打量天下人都那麼好宰?”
郝老闆咬牙跺腳,做足樣子:“一千靈石,不能再少!我就這個價格收的,少了我得虧。”
“一千……”凌槿咬咬唇,依舊是囊中羞澀。
趙菁摸摸儲物袋,還是肉疼這些靈石,那邊季遙歌已經摸出一小袋靈石扔過去:“八百。”笑仍是笑,有些“見好就收”警告。
郝老闆掂掂袋子,馬上笑嘻嘻地改口:“看在季道友與白硯兄的份上,虧就虧了,就算郝某與二位交個朋友,二位,去郝某攤上瞧瞧?”
這一百多年,季遙歌和白硯沒少往這市集上跑,一開始,季遙歌負責收,白硯負責售,在這地兒慢慢闖了些名氣出來,尤其季遙歌——在市集上做功法生意的,就沒不認識她的人,當年那個屢次被她贏走高階功法的修士,已經不敢在這裏擺攤。他們就靠着這批功法發家,在這兒做起買賣來,白硯憑那三寸不爛之舌愣是打通了路子,再有季遙歌掌眼,收進來的都是好貨,一來二去,積攢下不少老主顧,在這市集裏也有了地位,再加上他們手裏寬,在這裏採買東西也乾脆,也算是兩個小財神,所以誰見了他們都給三分薄面。
“不了,白某和師姐還有要事。”白硯笑着婉拒。
郝老闆也不強求,寒暄兩句就回自己攤上,趙菁見問題解決,小鬆口氣,季遙歌拔步要走,卻被凌槿拉住。凌槿紅了臉,把寶鏡塞往她那推了推:“這……這……”
“你留着吧。”季遙歌微微笑。
“那不好。”凌槿不想白佔便宜,可寶鏡已經損毀,再給她似乎很沒誠意,她搖搖頭,“我還你靈石……八百,你給我點時間,我湊湊。”
看着苦瓜似的臉,季遙歌不知為何,伸手像從前那樣在她肉乎乎的下巴捏了捏:“不必了,小錢而已。”
凌槿的臉已經紅透,傻獃獃站在原地,還要趙菁過來拉她一把才叫回魂。沒了金錢困擾,趙菁又是出塵脫俗的模樣,抱拳開口:“多謝道友相助,在下是靈秀宗趙菁,不知道友名姓,還望告知,他日也好……”
“不必了,小事而已。”季遙歌打斷她的話,笑容淡了些,帶着白硯等人往裏走去。這節骨上,她還不想和三宗的人有牽扯,誰知道他們和百里晴有沒牽扯,萬一認出她的身份,她豈非危險。
趙菁被人不留情面的拒絕,面上下不來,訕訕站定,看着季遙歌走過去,左右兩側的攤位老闆還都出來迎接,一路上都是“白硯兄”“季道友”地寒暄聲音,不免在心裏猜測這幾人的來頭。
那邊已經久未出聲的周靈顯然也看到季遙歌幾人,前仇舊恨都讓她想要衝出去算賬,卻被季遙歌遠遠望來的一記眼神嚇了回去——幽冷,殺氣遍生。回過神時她已生了一背冷汗,甩開林燦之的手,悄然走到趙菁身邊,附耳道:“趙菁師姐,沒想到,你和那媚門赤秀宮的妖女也有交情,可小心,別被她蠱惑了。”
趙菁心裏一驚,看着季遙歌的目光已然不同。凌槿卻已飛跑上前,亦步亦趨地跟着季遙歌:“姐姐,我叫凌槿,木槿花的槿……”話沒說完,就被追來的趙菁用力拉回。季遙歌聽到趙菁的低聲警語:“小槿,莫再靠近,那是赤秀宮的人。”
兩百年,一個媚字,明明是同樣的靈魂,她什麼都沒做過,卻在世俗的目光下成了罪惡,被從前的同門鄙夷——那短暫的剎那,季遙歌忽然有種想要扭轉世俗的衝動,但衝動就是衝動,很快就被按下。
“可是她幫了我,她是好人。”凌槿辯道。
“人心險惡,別被小恩小惠收買了!”周靈的聲音傳來。
凌槿猛地轉頭,怒道:“那也比你小奸小惡好!起碼她真的幫了我。”語畢不理周靈氣到變色的臉,又轉回頭,聲音綿軟痴迷,“何況,她還那麼……”
後面的字,被另一個人補上:“那麼帥氣,對不對?”
走在最後的小木頭接上她的話,滿臉都是與有榮焉的笑。
“對對對!”凌槿點頭。
“有眼光!”小木頭人眨眨眼,遛着任仲平往前。
任仲平也很高興:“仙女姐姐。”
這趟到鹿兒溝,元還沒跟來,這境界的市集已經無法滿足他的需要,他沒興趣湊這熱鬧,在鹿兒溝外落腳,等季遙歌把事情辦妥回來。帶着這麼大批貨,季遙歌並沒準備擺攤,擺攤售賣會佔用她太多時間,她想找個能一次性將這批貨全吃下的人——雖然價位會低點,但勝在快。
仇野就是她看中的人,是這鹿兒溝最大的生意人,也是這地方未言明的掌事者,吃着這裏擺攤修士的兩成孝敬,也保證着這半年一次的市集無人搗亂。季遙歌與他有過數面之緣,他既是生意人,和她之間也有競爭,但商人逐利,沒有永遠的朋友,自然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仇爺,這批貨的貨色您看如何?”說話的是白硯,他臉上堆着商人精明的笑,向斜倚在堂上的男人問道。
珊瑚座鋪着雪梟毛皮,男人轉着大拇指上戴的扳指,看着季遙歌取出鋪在地上的樣品,輕微地點着頭——這人生得粗獷,一身健子肉裹在赤棕的勁裝里,頭髮剃得很短,露出的臉稜角分明,眉眼都像蓄着力,唇倒是抿出細細的弧度,像在笑。
“不錯,有多少?”看完所有樣品后,仇野才開口,聲音低沉,內斂。
季遙歌報了個數,仇野目光一亮,不廢話:“數量這麼大,你們打多少價位賣?”
談到價格就是白硯的專長,他指着那些樣品逐一報價,仇野聽后眉也不抬,只道:“貴了。”這就是要壓價,這麼大批的貨,整個鹿兒溝都沒第二人收得起,他吃准他們找不到別的門路,這是他仇野的底氣。白硯報的價位不虛,不過也做好被壓價的準備,當下就與仇野你來我往地談起價格,季遙歌無事,便四下打量起來。
這洞府是仇野的法寶,名作幻清虛芥,可平地生樓,眨眼間變出一座庭院,離開時再收起,是常年在外行走的修士最好用的寶貝。季遙歌觀這樓闕精巧,庭院裏小橋流水綠意盎然,雖不大,卻很舒適,正心生羨慕,耳畔就傳來聲音。
“季姑娘喜歡這裏?”
原是仇野與白硯已商談完價格,見她分心,不由問道。
“仇爺這地方精巧別緻,在下自然喜歡,這寶貝稀罕,我羨慕得緊,也不知從何處得的,還望仇爺透露一二?”季遙歌實話實說。
這脾氣倒是對了仇野的胃口,幻清虛芥雖然難得,卻也不是秘密,他便道:“這東西是仇某費盡心思在太初山外的辭故城搞到的,價格倒是其次,關鍵煉寶之人脾氣古怪,煉製的法寶向來只有一件,所以這幻清虛芥也只流傳在世獨一件,想要再有,怕是不能。”
說話間不無得意,季遙歌好奇:“是何人所煉?”
“太初門的元還仙尊。”
“……”季遙歌頓時沉默——小木頭人說元還手裏的好東西山那麼多,怕不是吹牛,她是不是應該和他再搞好點關係?
話題到這續不下去,季遙歌便又是一笑,轉而打聽起別的來:“仇爺,我看最近咱們這啼魚州來了不少生面孔,不知是發生了何事?”來仇野這裏,賣東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想打探消息,沒什麼地方比魚龍混雜的鹿兒溝消息更集中,而仇野又是這裏消息最靈敏的人。
仇野笑笑:“萬仞三宗的人把試煉地定在了啼魚州山中,來了十幾個人,已經呆了半月有餘,也不知道咱這窮鄉僻壤藏了什麼寶貝讓他們試煉。”言語有些嘲意,又朝着季遙歌探身,壓着聲問,“季姑娘,我可聽說,你和獅公嶺上那位,把他們給得罪了?”
“仇爺的消息好靈通。”季遙歌認下這事,“前些時日應霜夫人派我給獅公嶺那位送葯,怎料撞上三宗的弟子來獅公嶺探聽,你也知道那些名門弟子,沒見過多少世面心性還大,一來二去把獅公嶺那位給得罪了,挨了一頓教訓,可人家不報姓名,那鍋不得落我頭上。”
戲要做足,季遙歌露個苦笑,又道:“他們在找我?”
“可不是?季姑娘,獅公嶺那位,到底是何人,能叫你背了這鍋?”仇野試探道。
“連山主都禮遇三分的人,我哪有本事知道他的身份?”季遙歌咬緊嘴,不過擔心地問他,“仇爺,他們都打聽我什麼了?”
仇野盯着她看了半天,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虛實來,但季遙歌只一派苦惱,他什麼也看不出,半晌他收回身子,又換上起初那副沉斂的表情:“也不完全是在找你,他們似乎在找別的東西,聽說已經去過山主的歸雲墟,也拜訪過啼魚州幾位上修,前兩天,剛從我這裏出去……他們對獅公嶺的興趣,比較大。”
說完,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季遙歌。
這便他故意賣了個人情給季遙歌,季遙歌心領神會,道了聲謝,又問:“仇爺可知是三宗哪位帶他們前來試煉的?”
“知道。”仇野點頭,“無相劍宗的顧行知。”
“……”季遙歌一怔,下意識地看往堂下。
正帶着任仲平坐在末尾自顧自玩耍的小木頭人忽然轉過臉來,目光直直撞進她眼中。
顧行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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