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精
萬華修仙史志,第一百三十七萬年,鬼域蕭無珩潛蹤至萬華啼魚州地界,被太初門元還察覺,二人於啼魚州飛鳳山開戰,從飛鳳山一路打到雙霞谷,足足戰了十五日才分出勝負。蕭無珩被元還的金焰蛛王一足穿胸,敗歸鬼域,而元還也在此役重傷,跌落雙霞谷的某座山頭,從此失了蹤跡。有說他於雙霞谷內閉關養傷,有說他已離開啼魚州回歸太初,也有他傷重不治,早已兵解……
關於這一戰和元還的結局有很多傳說,但直到現在,也沒被證實過。
是的,仙道漫長,轉眼,一百九十八年已過。
正所謂大能鬥法,小仙遭殃,當年那一戰,啼魚州被毀去大半,幾乎八成門派都被波及,其中尤以雙霞谷的赤秀宮為最。
原本就貧瘠的雙霞谷更加貧瘠了,原本貧窮的赤秀宮也更加貧窮。重建赤秀宮花去了應霜夫人和門派里的大部分資源,很多弟子吃不了苦,通通棄門而去,各尋出路,赤秀宮從原來五十六人的媚門,極速縮減到三十六人。應霜夫人那顆想把門派發揚光大的上進心受了重挫,每日呆在居安殿裏長吁短嘆。
但好歹,這一百九十八年間,整個啼魚州都平平安安,再沒出現異動,關於當初蕭無珩悄悄進入萬華,潛至此地的原因,至今成謎。
“誒,你們知道嗎?咱們啼魚州為啥叫啼魚州?那是因為在萬萬年前,此地本是處靈海……靈海你們知道是什麼嗎?就是由靈氣匯聚成的海,可想而知那靈氣有多龐大。後來此靈海被發現,成為當時修士必爭之地,幾大宗門、仙魔兩界為此爭得血流成河,終於有上界仙人看不過去,施了禁術,將這靈海沉入地底,又移來七座山巒鎮於其上,令後人再也找不着此靈海。聽說鎮海那日,靈海中食靈而生的魚都紛紛躍上陸地,啼哭不止,所以此界才叫啼魚州。那大魔頭蕭無珩來我啼魚州,為的就是尋這靈海!”
季遙歌從居安殿裏出來時,就見小修士宗河蹲在陶桌上,揮着手裏一塊舊羊皮,正聚集了一幫和他一樣剛召進門沒多久的修士,神秘兮兮地說話。
“你們想想,那靈海如今就埋在這地界不知哪座山下,要是叫我們尋得,嘿嘿……”宗河摸着下巴笑了兩聲,“我手裏這塊羊皮地圖,就是那靈海入口的位置,這可是哥哥我千辛萬苦尋到的,別說我不關照各位同門,一張圖十塊靈石,我就拓了五張,想要的快來!”
“什麼圖,給我也瞅瞅?”笑聲響起。
宗河轉頭一看,立馬從陶桌上跳下,恭敬地行禮:“季師姐。”他四周圍的修士也各自散開站好行禮,都齊聲喚她:“季師姐好。”
季遙歌點點頭,從宗河手裏抓過地圖,只掃了一眼,就捲成棍狀敲他腦袋:“又在這誆人?”
啼魚州的傳說由來已久,在這裏多呆段時間就會知道,那羊皮地圖不過是鹿兒溝仙集上一張一靈石的假貨,每期版本還各不相同。
一聽此話,眾人便知宗河騙人,都“切”了一聲作鳥獸散去。
“師姐,話不能這麼說。我這圖也是當初白硯師兄賣給我的,他的話能有假?”宗河搶回地圖,小心疊好。
季遙歌眼白一翻——白硯的話,能真才怪。
那圖是他被白硯誆着花了五十塊靈石買回來的,就算是假的,在他成本沒收回前,那也得是真的。宗河看了眼季遙歌,想起當初被白硯誆騙的原因,不就是因為自己初進赤秀宮時看這季師姐脾氣好,修為也不錯,他就想抱個金大腿去套近乎,結果被白硯恨上,被一張地圖誆去了全身上下僅有的五十塊靈石。
“季師姐,你那兒還缺人使喚不?宗河願效犬馬之勞。”宗河抱大腿的心思還沒歇。
“她那兒不缺人,我這兒缺人,你要來嗎?”陰惻惻的聲音響起,聽得人頭皮發麻。
宗河背一涼,轉身僵笑着道:“白師兄。”然後刺溜一下跑遠。
白硯冷冷瞪他一眼,轉向季遙歌時卻咧唇微笑,眉舒目展,似春風萬里。
“一個孩子,你和他計較什麼?”季遙歌道。
才入仙門十載,壽元不過三十的人,與他們相比,可不還是孩子?
歲月如梭,轉眼一百九十八年,白硯也已是壽元兩百的人,而她……從白韻到季遙歌,已近五百歲,在萬仞山呆了兩百多年,如今在這雙霞谷,她也呆了近兩百年。
築基那日,整個啼魚州亂成一團,因她築基而起的天象異常被亂象所掩,倒無人察覺,她能築基雖叫人驚訝,但彼時赤秀宮被毀,也沒人過度關注。待過了亂象,助赤秀宮重建,她已成為赤秀宮僅次於應霜三位親傳弟子的人物,再不是昔年廢骨低修,白硯亦成為赤秀宮數一數二的師兄。
時至今日,季遙歌的修為已甄至築基後期,這個速度比不上當年白韻,但對普通修士而言,已算快了。
“孩子?當初我也和他一般大小,怎麼沒見你把我當成孩子?”白硯“嗤”了聲。
“你的心眼,我沒法把你當成孩子。”季遙歌笑笑,朝洞府走去。
白硯腳步微微一頓,看着她在陽光下纖細背影,他們已經在這裏修行了一百九十八年,再有兩年就湊滿兩百。他越來越無法將她和當初微小謹慎的季遙歌聯想到一起,不知是不是錯覺,雖然那張臉從未有過變化,但她……
越來越迷人。
整個赤秀宮,再找不出人緣比她更好的人,親切、溫柔,她像這山谷的花木,讓人止不住想要接近。
然而,花木無情。
芸芸眾生,在她眼裏一般無二。
“夫人喚你去居安殿有何事?”白硯瞧她越走越遠,拔足追上。
“她要我將上年門中收集到的七星草全部送去獅公嶺。”季遙歌道。
“那事不是向來由夜瓏負責?”白硯奇道。
“啼魚山主為了抓飛象山的那隻烏頭梟王,廣邀各山好手,夫人把嚴師兄,夜瓏和月宵二位師姐都派去了,所以便讓我先頂上這差事。”季遙歌解釋。
應霜的大弟子嚴遜,就是赤秀宮的大師兄,不過此人常年在外修行,甚少回門,季遙歌也沒見過幾面。
白硯奇道:“獅公嶺里住的也不知是何方神聖,竟讓山主命七山門同時供養?那邊路不好走,我跟你一起去吧。”
“也好。”季遙歌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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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公嶺在雙霞谷與鵲金山的交界處,乃是嶺嶂難攀的險要處,峰巒上只有巨石,草木不生,遠觀時那巨石堆恰似雄獅伏山,故稱獅公嶺。一百九十八年前,雲還與蕭無珩一戰,蕭元珩一掌削掉了半個山頭,那雄獅只剩下半隻,另外那一半砸到山腰,成了懸空石洞。
五十年前,突然有位散修在此琢洞辟府,一呆就是五十年。無人知其身份來歷,只是啼魚州山主發令,此人修行所需一應由七座山頭的門派供給。山主乃是對一個地界內修為最高的修士尊稱,整個地界都歸這修士所管,而山中眾修也靠他照拂,所以各門派皆以山主為尊,而啼魚州這裏,又因百多年前的大戰,乃是山主之友元還驅走蕭大魔頭,所以對他唯命是從,因而七座山的山門便接下了供養這神秘人的事,每年按他的吩咐,將他要的東西送過去。
日暮時分,天際一抹霞光將青灰的石崖染作橘色。
獅公嶺下的懸石洞府外被人以石堆圈出一大塊地,墾了幾塊田種滿草藥,又飼養了不少靈獸在其間,夕光淺照下,竟是晚風送香,鳥獸低唱的田園風光。
眾人口中的神秘修士坐在洞府前的矮石上,拿着雕刻的削刀對着一塊木頭修形,木頭已成形,纖腰細骨,是個女人的模子。
“胸,胸給我大點兒……”
“腰再細點!”
“臀,往上些,那樣翹!”
“誒,你這雕的什麼?我不管,這是給我刻的身體,一定要按我的意思來!”
一個清細的女人聲音不斷響起,可四周除了刻木的男人外,卻再無第二人。
約是那喋喋不休的聲音惹惱了男人,他手上的刀狠狠削下,削掉了木人大半個胸。
“啊——平了!我的胸……”聲音叫得凄慘,絲毫不懼他狠戾的目光。
“再羅嗦,我把你扔到熔爐里融了!”他抬頭,對着浮在半空的一團青光冷道。
要是早知這縷幽精聒躁至此,他當初就不該帶它回來,如今在他耳邊吵了一百九十八年,還沒吵夠。
獨魂失智,不識眼色,也不怕他,倏爾飛到他臉旁,光芒抖了抖:“你捨不得的,有我在多好啊,可以陪你說話解悶,你就不寂寞了,對不對,元哥哥!”
去他的元哥哥。
男人受不了,把那青光一抓,往自己小指上一套,青光化作青戒,安安分分地圈着不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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