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基
不管哪個是長哪個是幼,攤主都沒興趣刨根究底,他收了錢,對面的就都是財神爺。一次性賭五次的人可不多見,攤主很是客氣地請他們上前。
季遙歌收回自己那一下空了一半的錢袋,朝高八斗做了個“請”的姿勢。高八斗鼻腔里冒出一聲哼,倨傲地走到攤前蹲下,目光在滿盤的雪松石里掃過,手指撥拉兩下,拈出顆雪松石往後一擲。
“接好了。”高八斗叫道。
季遙歌才接下第一枚,隨後便有二、三、四、五,一個接一個被扔過來。高八斗挑得很快,轉眼間完成,站起:“好了。”
攤主在看到他挑中的第一枚雪松石時,臉色就已綠了,待看到後面四枚,一個接一個地被挑出來,他剛才還笑吟吟的臉瞬間由綠轉白,笑容再掛不住,說話的唇都在抖:“這就好……好了?二位不考慮再換幾枚?”
“不考慮,我相信我……哥哥。”季遙歌滿面笑容,雙眸彎彎。
許是那聲哥哥取悅了高八斗,高八斗咳了咳,一直板着的臉神色總算和緩。
四周有人起鬨:“快打開看看手氣如何?”
季遙歌卻把雙手都要捧不下的五枚雪松石放入戒指里,道:“不打開,反正都買了,是好是壞我也得受着,回去再慢慢看。走了,哥哥。”
說完話,她一把拽着高八斗往外跑去,才沒幾步,就聽那攤位上傳來一陣驚呼。
“誒,這人怎麼好端端地就暈了?”
“氣急攻心吧?”
“醒了醒了,怎麼回事這是?”
那攤主緩了緩看,看到攤子,忽然一陣哭天搶地:“我的書啊……”
那廂,季遙歌和高八斗早就跑得人影不見。
她可沒興趣留在那裏打開雪松石,沒得叫人覬覦,高八斗出手挑的功法,可想而知差不到哪裏去。兩人跑出市集,找個無人處,高八斗甩開她的手,挑眉問:“不打開看看?”
老實說,季遙歌也好奇,瞧着四下無人,她只取出一顆捏碎,裏邊落出紫光縈繞的玉簡,上頭刻着《八方離火》四個字,看玉簡上靈氣氤氳的模樣,竟是本攻擊為主的強大法術,論品級至少是中品。
一本中品功法,在這裏足能賣到一萬靈石,若這功法實用性強,又具備某些特質,那價格還要往上,破十萬也是有可能的。
只這一本功法,就敵過今天季遙歌花出去的所有錢,高八斗簡直就是她的聚寶盆。
“高兄厲害!小妹佩服。”季遙歌當即抱拳,她今天算是體驗了一把賭的樂趣。
高八斗自然得意,下意識捋須,卻發現化形為人後,嘴上無毛,他只得訕訕揉揉鼻,倏爾變回蟲身鑽回玉管里,悶聲道:“我累了,睡一會。沒事別煩我。”剛才在市集上悄悄吸了不少靈元,現在他只想睡覺。
季遙歌把這財神爺掛好,揣着幾本可能都是中品功法的雪松石飛奔回白硯攤上。
白硯正在向人兜售兩瓶丹藥,磨破嘴皮子也沒辦法把價格抬上去,季遙歌一來便把丹藥從客人手裏搶回丟給他:“不賣了,走走,我們回去了。”
白硯丈二金剛摸不着腦,客人被這一打斷,惱火地離開,他急急拉住收拾攤位的季遙歌:“姑奶奶,您這又鬧哪出?”
季遙歌用氈子將所有東西一股腦兒兜起塞給他:“走了!”
白硯無奈,只好收起東西,召出那柄破飛劍,載着季遙歌搖搖晃晃又回了赤秀宮。
及至見到季遙歌攤在桌上的兩本功法時,他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中品功法,他連摸都沒摸過。
“這本《枯水咒》,你替我賣掉,幫我換些東西回來。你身體屬火,為半火靈體,這本《八方離火》適合你,你收着吧。要修鍊還是賣掉,都憑你。”季遙歌將玉簡推向他。
“給我?”白硯更加詫異。
“嗯。別再以藥物強行提升修為了,修途漫長,為逞一時之快卻要賠上你後面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時光,不值得。這本離火術你老老實實地修上來,一樣是厲害的法術,到時是要報仇還是向誰證明你的實力,同樣可以,別捨本逐末。”季遙歌言盡於此,聽或不聽,憑他自在了。
白硯卻怔怔的:“你為何待我這麼好?”
“沒什麼原因,如果你一定要個理由,就當是我頂了這身體,替原主盡些心,照拂她的親友故交,也不枉這場際遇造化。”季遙歌淡道。
白硯低頭默了默,將兩本功法都收入囊中,再抬頭時目色清亮:“把你想買的東西列單予我,我替你置辦。日後你若需要幫忙的,只管向我開口就是。”
“多謝。”季遙歌含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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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硯這人活泛,路子寬,季遙歌交給他的另一本功法冊子轉頭就找到買主,賣了一萬五千塊靈石,全部折成十五枚中品靈石。季遙歌自己留下六枚,給了白硯兩枚作傭金,白硯本不願收,不過季遙歌只說日後還有許多要他周旋轉賣的事情,不能要他白忙,所以定下了抽頭,白硯也就應了,轉頭就替她跑起要採買的東西來。
這些事交給白硯,季遙歌也放心。她與白硯的關係,就像用感情和利益支撐起的平衡,不過分市儈,也不白佔便宜,很多要求提出來,便都心安理得。
如此,甚好。
她給白硯列的那張單子,都是閉關所需物品,此外她還托白硯替自己物色了一處靠近山林的洞府,方便她閉關期間吸納靈骨。洞府很快就找妥,是同門一位師兄的居所,那師兄正想攢錢置購一件法寶,就將這洞府賣給白硯換錢。門中眾人聽說是季遙歌要住,本來奇怪她手頭突然寬裕,一見是白硯出的手,便又覺得不奇怪,畢竟打從一開始門中就傳這兩人要結為道侶。
給媳婦弄間好點的洞府,也沒什麼奇怪的。
白硯怕實情招人側目,便就這麼應下,季遙歌倒也沒說什麼。
萬事俱備,季遙歌正要閉關之時,卻有客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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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請用茶。”季遙歌親自沏茶送到月宵手邊。
月宵穿一襲天青色的衣裙,帶着一慣倨傲的眼神掃視着季遙歌的新洞府。
這洞府比她原來的大些,分成裡外兩間,白硯買下來的時候順手也替她佈置了一番,所以這裏不再是從前家徒四壁的模樣,陳設得頗為雅緻,不過對月宵而言仍顯簡陋。
“你真打算閉關?”月宵接過茶,小抿一口放回桌上。
“正是。”季遙歌答道。
“算算時間,你若閉關可要錯過雙修鬥法會,也會錯過很多機會。若你願意,十二仙魔舞的領舞就是你,為何放棄這個機會?”月宵問她。
“就算在獻舞上一鳴驚人又如何?所謂機會,不過是被他人選擇而已。師姐,這不是我要的。”季遙歌淡道。
“可以你的資質,修鍊無門,倒不如尋個依附過完這一生,豈不更加自在?”月宵眼角一勾,流淌出絲絲媚惑。
季遙歌給自己倒了杯茶,緩緩飲盡,才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縱我一生難有所進,也絕不依附他人。”
“好。”月宵卻是輕聲喝彩,一掃從前鄙夷之色,“這話對我胃口。季遙歌,我原當你是那攀附諂媚之流,如今卻是我看錯了。你可怨我昔日針對於你?”
“師姐,接受十二仙魔舞試煉之事,確因我怠職在先,所以我心甘情願,至於先前的針對,我也記不大清了,師姐也不必掛心。”季遙歌搖搖頭。月宵的數番為難,也只是在公事上讓她辛苦些,不算苛刻,後來也算她有錯在先,她倒不放在心上。
“行了,以後在赤秀宮有我照拂你,你不必指望夜瓏那沒良心的。”月宵笑了。
季遙歌想了想,卻道:“師姐,其實你從前針對的不是我,是夜瓏師姐吧?”
月宵的笑一冷,可季遙歌的話卻沒完:“夜瓏師姐對我提過,她之所以願意幫我,是因為我有點像從前的你,她心裏還記掛着你們從前的情分。師姐,我想你們之間也許有些誤會……”
“沒有誤會!”月宵打斷了她的話,柳眉擰成結,“不必你替她說話,她想要分辯多的是機會,可這麼多年也沒和我解釋過一次,你何必做這濫好人。”
她怒氣沖沖的模樣讓季遙歌立刻閉嘴,免得多說多錯,倒給夜瓏惹麻煩。
月宵聽到夜瓏的名字氣就不順,跺腳轉身,道了句“我走了”就要離開,走到門口時卻又突然轉頭,懊惱道:“差點忘了正事。我來找你是為十二仙魔舞試煉之事,你既然完成試煉,我也會兌現我的承諾,教你五律弦訣。不過你既然要閉關,那就等你出關再說。”
語畢,她頓了頓,又道:“放心,我肯定比夜瓏教得更好!”
“是,多謝師姐。”季遙歌只得乖順應下。
月宵這才拂裙離去。
季遙歌在她離開后當即封府,將托白硯花重金尋來的中階禁陣設在洞府之外,又布下兩重禁制,方盤膝坐回蓮座。
雙眸輕閉,打開靈眼,光點浮動,四面八方湧向她眉心硃砂。硃砂紅得越發妖艷,似眉間睜開的一隻狹長眼眸。元神魂海緩緩流動,漩渦般吞噬着被吸入的靈骨,那些光點像熒火蟲般匯入深淵似的魂海,宛如一條細長星河流入浩瀚蒼穹。
高於常人十倍的吸納速度,讓這條細長星河源源不絕,隨着時間推移,無數靈骨浮浮沉沉在幽暗的魂海里,魂海漸漸發現一陣淺淺光芒,彷彿星雲流轉。
無數情緒充盈滿懷,喜怒哀樂百感交集,屬於獸類、花木的純粹情感揉和成一團混沌情緒,她同時運轉《妙蓮咒》,化解着這龐大混沌的情緒,抽絲剝繭般領會着種種感情。
靈骨被魂海融化,轉作一縷靈氣,游向四肢百骸,久違的感覺油然而生,她又引導着這來之不易的靈氣匯向丹田……
這個過程,漫長而單調,季遙歌不斷重複着這個過程,也不知外界過了多長時間,直到丹田彙集的靈氣已凝成一團,肌肉骨骼都開始發癢,她方睜眼。
鍊氣已滿,築基開始。
從鍊氣到築基,是修士正式踏上仙途的一道坎,洗髓伐筋,將肉胎換作仙骨,是修士在入仙門時最好的鍛體機會,若是修鍊得當,即使她是廢骨,也可轉為仙體。
她將從市集上買回的穹曦鼎取出,以鳳凰木引火,再把白硯替其收羅的所有藥草都扔入鼎內。烈火熊熊,燒得藥草盡數化作白霧蒸騰而上,她盤膝飛身浮於鼎上,受那火灼霧蒸。
高八斗說她是絕靈之體,經脈窄細擁堵,濁氣太重,她就要趁這機會,把一身濁氣逼出,將經脈打通,借這百草藥力,鍛骨鑄筋。
皮膚已被蒸得通紅,鳳凰火幾乎灼到她的元神,季遙歌咬緊牙關,生受這火焚之痛,以靈氣一寸一寸灌入奇經八脈之內,全身既受火灼,又如針游,正是築基最緊要的關頭。
屋外卻傳來轟然巨響,也不知何物砸在了洞府旁邊,引得地面一陣震顫,然而隨之而來卻是更加可怕的巨大威壓,屬於大能者。季遙歌不知外面出了何事,她眼下脫身不得,更不能分神。
這兩股威壓很是詭異,一冷一熱,擠壓着她這小小石室,也擠壓着她的身體。本就遭受幾重痛苦的季遙歌更加苦不堪言,恨不能將肉身撕開。她苦苦支撐着,卻覺經脈要被這兩股威壓擠爆,萬般無奈之下,她只能將體內所有靈氣強行灌入經脈,以求達到內外平衡。
如此一來,體內濁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皮膚表面凝結,蒸發,她的皮膚白得幾近透明,脈絡清晰可見,碧青的靈氣游移在經脈之內,將經脈撐到極致,對抗這兩股威壓。
一冷一熱,猶如鍛鐵。
砰——
洞門忽被外力震裂,她佈下的禁陣與禁制瞬間毀去,外面嘈雜不堪,不知發生了何事。迷茫間,她看到白硯沖入洞中,執劍站在她身前,張嘴說話,可她聽不分明,也無從回應,這個時候她停不得。
白硯似乎很着急,可見她正值緊要關頭,也無可奈何,轉身守在她身前,咬牙結印,一道罡勁卻趁他結印時湧入,撞到他胸口,他悶哼一聲吐出口血,手上結印速度卻沒停,很快就在洞口布下無數藤蘿,將這洞府死死封住。
季遙歌無暇顧及,筋骨被一寸寸重鑄,經脈也因這外界壓力而擴張到極致,龐大的靈氣在四肢百骸間遊走,再不是從前的鈍木難雕。
“師姐,快走!我撐不住了!”白硯卻感受到外間湧來的第二波罡勁,情不自禁叫出聲來。
外間,烏雲密佈的天空,一道紫電悄無聲息地劈在這洞府之上,隨之氤氳起的紫光幻化作滿天仙
瑞,可惜被那厚重烏雲所遮,無人窺得這築基異象。
砰——
白硯所結的藤牆被徹底擊潰,兇猛罡勁直奔他胸口,正是危急之間,一聲嘹亮鳳鳴傳來,穹曦鼎破,鳳凰火上,季遙歌似浴火而出,轉眼間將白硯拉到身邊,拽着他便往洞頂衝去。
轟然一聲巨響,整座小山巒被坍塌,季遙歌帶着白硯從廢石間衝天而起,直掠出數十里后,才在一處山頭停下,回望時,遠處的山巒已是焦煙陣陣,天際蛇電不停,風雲狂涌,山崩石裂,草木摧折。
“怎麼回事?”季遙歌問白硯。
白硯喘着氣,道:“蕭無珩真的到啼魚州,和山主的仙友元仙尊打起來了。”
從飛鳳山打到雙霞谷,整個啼魚州,幾乎都遭了殃,剛才正好打到赤秀宮上空。
即便離得這麼遠,她也感受到那股毀天滅地之力,季遙歌抬頭,雲端上卻什麼也瞧不出來,除了那頻頻閃過電光外。突然間烏雲似被撕開,一道金芒鑽出,可待仔細看去才發現那金芒是一隻巨蛛細足。金足如利箭,從一人胸口穿過,那人卻狂笑着,聲音震徹山野。
“元還,今日之施,來日必還。”語畢,那人不再戀戰,身化黑霧轉眼消失。
天際巨蛛卻是金光一隱消失不見,一人頭朝下自雲端急墜,不過片刻,竟似殞星般消失無蹤,也不知落進哪座山頭。
大戰消彌,啼魚州卻也被毀去大半。風雲漸安,各山藏匿避劫的修士才逐一出現,個個灰頭土臉,茫然地看着殘敗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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