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煙雨隨風泯(中)

一江煙雨隨風泯(中)

一江煙雨隨風泯(中)

“聽着悅耳,情卻不真。”江娘子扶着墓碑,非但無一絲動容,反更添憤恨。

阿萁江石與江大都有些不知所措,往昔逝去,他們縱是聽江娘子憶及過往,也不過是一段褪色悲涼的舊事,隔着歲月,隔着變換,既不知細處,也不知情如何之真。

阿萁將那碑文又念了一遍,仍是不解,裏面顧蘊之寫着“思良人,月半缺,人月兩不圓”。確有幾分孤凄悲愁。

江娘子冷笑一聲,道:“他誇得花團錦簇,卻不是阿絳。”她轉頭,看着阿萁,輕道,“阿絳的性子和你有些彷彿,喜動不喜靜,喜聚不喜散,顧蘊之誇得再好,只渾不似阿絳。”

阿萁硬着頭皮勸道:“碑文示的後人,貼金着彩也不為過。”

江娘子根本不聽勸,咬牙切齒道:“這是孤墳,當初顧蘊之與我家娘子起誓,生死同寢。”像顧家這樣的人家,除非另遷,否則夫妻之間的合墓早早便定下,一方早去,也會另一方留下空穴,以待日後陰間團圓聚首。

然而,顧蘊之的誓約,起初說得這般情真意切,緣何讓她家娘子孤身長眠?

阿萁等人都知江娘子雖與王絳名為主僕,實如姊妹,幾人都不知如何勸解。江娘子早已兩眼噙淚,心酸、無奈、悲恨。舊主仍在人世,她本應感到高興的,但,她如今卻是滿腹怨恨,恨不得顧瀾之身死。

江大看江娘子哭得傷心,在肚裏把顧蘊之罵得狗血淋頭。

江石看看周圍的老舊新墳,心想:新皇登基后大郝天下,但謀逆之罪應當不在其中的,這顧蘊之不但安生地回來了,看這些新立的墳塋,並不見寒酸,可見手上應該不缺銀錢,也不知這裏頭有什麼機緣原故。

“阿娘,不如我們先回去,回頭先查查顧蘊之。”

江娘子點了點,擦乾淚,將帶來的紙燭祭品一股腦全供在王絳墳前,顧家那邊卻是連片紙錢都沒有燒。

悲泣着來,悲恨着歸,江娘子一路默然無語,阿萁也只得靜靜陪她坐在馬車中。

江大擔心不憶,低聲與江石道:“大郎你着人快點查查,那王娘子”

顧王兩家犯事,王家抄斬,顧家男丁流放,女眷為奴。從禹京到邊陲苦寒之地,顧家的老弱病殘,能活命的也是了了無幾,在江娘子心中,顧蘊之已身死異地,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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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蘊之盯着手裏的陳拜帖,花箋微有含香,一角染花印,隨信而來的還有一支雙蝶步搖,蝶翼薄如蟬翅,流蘇輕顫,似有流光浮動。

逝去的黯淡年月,忽然重現華彩,他站在廊下,看着院中一襲紅衣的女郎帶着小婢女在那撲蝶,她,嬉鬧聲中,紅衣女郎回眸而笑,鬢邊步搖揉碎輕陽,帶出一道半弧,落在眼中,印入心間。

那是他的愛妻。

可她已經死了。

顧蘊之將信揣進懷中,端茶潤了潤發乾的嘴唇,安撫下心頭的狂跳。家中管事抬了抬眼,還以為自家郎主哪裏惹來的風流賬,輕聲問道:“郎主,可有什麼不妥?”

“不,不,並無不妥。”顧蘊之坐下,復又站起來,看茶碗還在手中,輕輕將它擱回幾下,放下后,又覺喉中澀,重拿起來抿了一口。

“郎主?”管事看他魂思不屬,擔憂地喚了一聲。

顧蘊之笑着擺擺手,道:“勾起一些舊事,走了會神,你下去罷。”

管事喏了一聲,躬身退下。顧蘊之略舒一口氣,在屋中呆坐了半晌,帶了小廝去坊市上的一家酒鋪,店主看到他很是驚喜,忙過來相迎:“郎君今日怎來鋪中,店中簡陋,有些腌臢,郎君若是有事吩咐,使人來說一聲就是。”

顧蘊之道:“阿拾,我們尋個清靜之地說話。”

喚阿拾的鋪主聽聞,便推給後門,小院雖小,卻有幾分清幽。阿拾搬來竹椅馬扎,請顧蘊之坐下,問道:“郎君,可是出了什麼事?”

顧蘊之有些難以啟齒,微紅着臉慚愧道:“阿拾,我如今倒似驚弓之鳥,一有風吹草動,便驚怕不憶。”他取出了懷中的那支步搖,苦澀道,“你說我娘子已經身亡,可今日我卻收到了娘子的舊物,我……我也不知是真是假,還是裏頭有什麼蹊蹺。”

阿拾一驚,看着顧蘊之手中的步搖,絞緊雙眉,忽然拿手擊額:“該死,我糊塗了。定是阮娘子,對,定是她。”他大喜道,“天可憐見,阮娘子竟還活着,說不定小郎君都還尚在人世。當年我護主不力,與阮娘子走岔了開,過後我翻遍整個禹京都找不到他們的蹤跡,只當他們遭了不測。不成想……郎君,大喜啊。”

顧蘊之驚喜交織,忐忑喃喃:“阿阮?你說是阿阮。”那個伴着阿絳長大,又伴着她出嫁的小婢女,生得秀美溫柔,性子沉靜穩重。阿絳待她如同姊妹,教她識字作畫調香,連着貼身衣物也只肯穿阿阮親手做的,每逢生氣使小性,也只有阿阮能勸下來。

阿拾不知他心潮起伏,在那誇道:“小人結交得不少英雄義士,阿阮娘子當算之一,捨生忘死,尋常男兒不能相比。郎君有幸,才得這樣的忠僕。也不知當年這般兇險,她帶着還在襁褓中的小郎君,是如何逃出生天的,怕是吃了不少苦頭。”

顧蘊之嘴中發澀,道:“是我顧家拖累了她。”

阿拾是由衷高興,笑道:“郎君此言差矣,娘子吃了虎狼葯,拼着一死,提前生下小郎了,無有一絲相疑就將他託付給了阿阮娘子,阿阮娘子無有一絲猶豫就接了生死重託,說什麼拖累慚愧,豈不是辜負她們之間情義無雙。”

顧蘊之紅着臉:“是我失言,不管是娘子還是阿阮,我都不及啊。”

阿拾催道:“郎君快去接了阿阮娘子和小郎君回來,一家團聚,娘子在天有靈,也能瞑目。”

顧蘊之無措:“對對對,接了阿阮和小郎君回來。”

阿拾笑起來:“郎君是歡喜得糊塗了,怎也跟着叫小郎君。”他深深朝顧蘊之一揖,“阿拾最佩服義士,斗膽求郎君不要辜負了阿阮娘子。”

顧蘊之深深看他一眼,俊美的雙眸空茫脆弱,道:“不,我定不辜負。”

阿拾咧嘴又是一笑,道:“我還想幾時向阿阮娘陪禮致歉,當初要不是我無能,也不會讓他們主僕二人身處險境。”

顧蘊之搖頭:“哪裏能怪你,當初我顧家遭此禍事,無有敢沾惹,只有你,不過受了半年顧家奉養,卻捨身忘死。我心中不知如何感激。”

阿拾哈哈一笑:“當不得郎君這般誇讚。”

顧蘊之拍拍他的肩,看着院中老樹,彷徨而又凄傷,道:“玉欄杆斷,池閣閑,舊歡似夢中。我不知怎得,真怕見到阿阮。”

阿拾道:“許是近鄉情怯。”

顧蘊之手中的步搖刺痛他的掌心,他忽得想起:有一日,晨光新透紗窗,新嫁沒多久的阿絳坐在梳妝枱前,阿阮俏立在她的身後,將一支步搖插在她的鬢邊,順手又拍掉阿絳蠢蠢欲動,要拿留得長長指甲去挖香脂的手。阿絳挨了一記,撅了撅嘴,悻悻地坐好。他看得有趣,不小心發出聲響,驚得一雙麗人齊齊回頭。

阿阮的眉眼忽又鮮明起來,長長的眉,秀美的眸,還有那眼尾的一點倔強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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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人家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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