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江煙雨隨風泯(上)
一江煙雨隨風泯
江娘子靜立在船頭,江天灰濛,遠處幾個灰點,不知什麼鳥,飛得又高又遠,好似穿梭雲霧。
江大將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順手攜住她的手,跟她站一道看天看水,只是,他粗人一個,看不出所以然來,只得道:“看着天將雨。”
江娘子微怔,然後輕搖了下頭:“真是巧,當年我離京時也下着雨。”她永生也忘不了連江雨,又急又密,在天江之間織起重重雨幕,目之所及,一片茫茫。
微渺如她,如何才能在這天與地之間活下去?難,太難。
江大不大樂意見她的愁容,擺手道:“舊事隨它去,提起來做甚什麼,沒得不開心。”
舊歲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昔時種種總算都可一一拋去,盼得個雨過天晴。江娘子輕道:“當年……迫不得已,我只得丟下娘子,算起來都已經過了十一載,娘了的屍骨,我怕已經尋不回來了。”
江大無言,只好用力握住江娘子的手,十一年,早已歸於塵土,亂葬崗什麼地界,被棄在那處同,或曝於荒野,或薄土一層,無名無姓的,哪裏還能揀回屍骨。
經年經月的,江娘子也看開許多,不似先前,思及過往滿腹憤懣,與江大道:“我帶了娘子的一件舊物,到時在顧家祖墳那立個衣冠冢。”
江大道:“也好。”想想又安慰,“如今阿泯在京中鶴山書院讀書,找個託詞讓他三不五時去祭拜一番,不至於王娘子地下凄涼。”
江娘子點了點頭,笑道:“萁娘與大郎說京中的置辦的二進小院極為雅緻,也不知是個什麼模樣。”
江大大笑起來,道:“別是拿話哄我們的,我看萁娘不怎在這上頭花心思,大郎也是如此,我不信他們能佈置得雅緻屋舍。”
江娘子跟着笑起來,又說道:“萁娘和大郎我倒不操心,阿泯的性子看着好,實則犟,他身邊的小司兒,只會一味附和阿泯的話,大郎也抱怨小司兒死心眼,有心想再尋個書童給阿泯。”
江大卻道:“男兒郎有些脾性才好,莫非跟個麵糰似得,隨人揉捏?”
江娘子嗔他一眼:“你也是一味偏幫阿泯的。”
江大得意:“那是我們父子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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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萁指使着幾個僕婦將幾盆花搬出內院,一旁江石和憫王坐在廊下下棋。
憫王拿棋子輕敲着棋盤,實在忍不住:“不如,我送你一個花匠?你家的這些生生死死,短短半月,已經換了好幾茬。”
阿萁心虛,小聲辯到:“這侍花弄草的,總有自己動手才有趣味。”
憫王譏道:“你是有了趣味,只可憐那些花草盡與塵土。”又斜眼江石,“你娘子這般辣手摧花,不如你去找巧匠扎些象生花,奇花異草應有盡有,且不懼旱澇,四時不敗。”
江石笑着道:“難得萁娘有興緻,象生花未免掃興。”
阿萁繞着花圃走了幾圈,確定再無枯黃髮蔫,這才笑道:“生機勃勃,看着就討喜。”又過來喜滋滋,“過幾日公爹和婆母過來,再不怕養不好花的。”
憫王看他們夫婦都是一副歡喜的模樣,沒好氣地翻個白眼:“與爹娘一處有什麼可歡喜的?譬如我,有家不得回。”
阿萁忍笑,輕道:“那是因為上皇威重。”
姬殷用力捏着棋子,氣惱得連棋也不下了,起身道:“你們夫婦越發無趣了,罷,我去找季二盤桓幾日,他那別院別有清幽。”一捻指尖,又嫌棄道,“不過,只清幽得太過,我帶幾個歌伎、雜耍去。”
阿萁和江石對視一眼,既不敢留也不敢多話,只在肚內暗道:季侯怕是要頭疼不已。
想想,憫王也是可憐,上皇病好后專好在宮外晃蕩,不知怎得在憫王府小住了下來。
姬殷原先還躲府內幸災樂禍,他二哥好不容易當上了皇帝,結果做事還要貼合上皇心意,活似新婦事姑婆一般,真是苦也。沒等笑幾聲,自己就遭了殃,姬景元就他府中奢華太過,一日能訓他三四遍,時不時還要考校考校他的學識武藝,一個不對又被罵得狗血淋頭。姬殷苦不堪言,頂着姬景元似笑非笑的目光借口對賬線香的賬本,在外一混就是一日,實混賴不過去,才鬱郁回府。
因着姬殷的原故,江石和阿萁還有得了姬景元的召見。上皇和藹可親,份外親切,言談不失幽默,全然另一副面孔,惹得二人不得不疑姬殷誇大其詞。
阿萁回來,思量許久,才了悟道:“這便是遠香近臭味,上皇長在宮中,憫王便只念着上皇的好處。”
江石默默不語,心道:我們離爹娘算得近,怎不見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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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與江娘子的船還未靠岸,阿萁和江石這邊已得了信,夫婦二人雙雙侯在江邊,一家人齊聚,又有一番問侯。
到了小院后,江娘子看裏面花木扶疏,確有幾分雅緻,屋內陳設更顯精心。阿萁怕她水路勞累,勸道:“爹爹、娘親都先歇一歇,余的事暫且放放。”
江大身強體健,自不在意這點辛勞,只擔心江娘子,陪着小憩了小半個時辰。到了掌燈時分,小廳內已擺好晚膳,南北吃食各半,還有幾張街集上買來的肉餅。
江娘子嘗了一塊,感慨道:“竟還是舊時味。”到底心裏有事,有些食不知味。
隔日,江石與阿萁都換了素衣,帶了香燭紙錢,又問江娘子:“不等阿泯回來?”
江娘子搖搖頭:“我想先去顧家祖墳那看看,立冢還要請人看風水、卜吉日、挑吉時,等事定再說吧。”
阿萁想想也是,不再多言,顧了兩輛車出了城。
江娘子道:“顧家墳地在何處,我記得也有些模糊。”
“那……王家呢?”阿萁問道。
江娘子道:“說來也是唏噓,顧家早年雖未在京中,後來才舉家歸還,但顧家的墳地卻在這邊;王家長在京中,祖籍卻不在此地,祖墳也在外地。”
“原來是這般。”
“我家娘子單名一個絳字。”江娘子道。王家女嫁顧家郎,成婚攏算一處,也不過二載有餘,接着顧王兩家就犯了事,“我對顧家事,實算不得熟。”
顧家墳地她只去過兩次,沿途又坐車中,實在記不分明,還是江大問了人,才打聽清楚顧家祖墳。
一行人遠遠就下了車,吩咐車夫等侯,阿萁攙了江娘子,怕她心性哀慟,前面大小墳塋清晰可見。
阿萁眼亮,看着前面墳地有些不解,等得又走了幾步,心裏更加疑惑。
江石在旁驚覺,問道:“可有不對處?”
阿萁腳步微滯,道:“那處好像有新墳。”
江娘子一驚,棄了阿萁提着裙角疾步就走,等得靠近,果然有一處新墳,新立的碑石上有新描的字:先室顧王氏之墓,夫顧蘊之一悲立。碑后又刻一篇碑文,贊德、容、言、功,又涕憶夫妻情深,唯恨陰陽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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