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男的魔咒

渣男的魔咒

八八年,暑假開學后第一周沒過完,江滿順產生下了七斤重的小小伙。

這次姚志華爭取到了命名權,照例又寫了滿滿一張紙的名字,爺兒倆嘀嘀咕咕挑了半天,暢暢挑了一個叫姚睿。

“姚睿好?”

“對呀,暢暢,睿睿,姚暢,姚睿。”暢暢念了幾遍,攤開手,“你看,一聽就是咱家小孩的名字。”

姚志華品評意會了一下,好像真有點道理啊,然後爺倆跑去稟明母上大人,江滿說挺好,就這麼叫吧。

一邊給大家打電話報喜,一邊擋住了老家好幾波要來給江滿照顧月子的人。老隊長又把電話打回來,說好多人問呢,你們安排一下,啥時候回來辦個酒啊,好幫你們準備準備。

姚志華一聽就說,那麼遠,小孩太小沒法回去,就算等江滿滿月,他和暢暢也還得上學,以後再說吧。

肖秀玲打電話來:“你也不能光靠保姆,老家很多坐月子的講究也有道理,你多打電話問問隊長嬸和我娘。”

姚志華:“放心吧,我有經驗的好不好,生暢暢我又不是沒伺候過。”

肖秀玲:“用不用我過去一趟啊,哎我還是去一趟吧,幫你們照顧一陣子,生暢暢時候還有穀雨,還有好些人幫着呢,你一個大男人總感覺不靠譜。”

姚志華:“你可別來,真不用。你要是來了,我怕丟下陸書記一人在家當怨婦,隔着那麼大老遠沖我翻白眼。”然後努力保證,“你就放心吧,你說我們暢暢都這麼大了,我還不知道怎麼照顧大人小孩?再說我們請的保姆阿姨真挺好的。”

跟江穀雨通電話,又被囑咐了一堆,穀雨按照當初生暢暢,還有她自己生小胖子的經驗,嘰里呱啦囑咐了老半天,畢竟這些經驗不傳授給別人,她自己也用不上了。

姚志華:“放心放心,我都知道,記住了。”

咱有經驗的,姚志華同志因此有點兒自得。

兒女雙全的感覺讓這傢伙各種得瑟,這幾天家屬院裏的人看見他,走路都好像生風了。

小孩起好了名字,姚志華這幾天就弄了塊田黃,翻出多年不用的刻刀,一有空就坐在陽台上刻。手都有點生了,刻了個雛形出來又不滿意,又重新刻。

暢暢看見了問:“爸爸你幹嗎呢?”

姚志華說我給你弟弟刻一個他名字的印章。暢暢問:“那我的呢?”

姚志華就去書房,找出暢暢出生時給她刻的那個,遞給暢暢看:“這個是你的,這叫壽山田黃石,生你的時候爸爸給你刻的。”

小姑娘饒有興緻拿去玩了,蘸了印泥在自己學畫畫的作品上蓋上印,拿來給姚志華看,笑嘻嘻問:”爸爸,你是不是知道我長大了要學畫畫呀,呂爺爺那裏就有很多章,等我長大了成了大畫家,就用這個印。”

姚志華:“你長大又要當畫家了?不當鋼琴家了,也不當作家了?你小時候還說過長大賣氣球、長大跟媽媽烤麵包呢。”

“人家那時候小,我現在決定要當畫家了。”小姑娘捂着嘴咕咕笑。

暢暢把蓋了章的畫拿去跟媽媽顯擺了一遍,然後趴在床邊,把新成員仔細研究來、研究去,問:“媽媽,我怎麼看他跟我小時候特別像。”

“你能知道你小時候長什麼樣兒?”江滿好笑。

“有照片啊,咱家相冊里,寫着百日留念的那個。”

也是,江滿笑道:“你那張照片,其實照的時候一百零九天了,天不好,一直等了八.九天才去照。等他一百天了也去照一張,放在一起估計差不多。”

“對呀,你看他這麼像我,也不知道長大了會不會變。”小姑娘指着嬰兒的小臉蛋,閉着眼睛看起來好小啊。

“你是他姐姐,一個爹媽生的,像你不就對了嗎。”江滿道。

“可是他是小男孩啊,媽媽你想想,他長大了要是長成我這樣,漂漂亮亮跟個小姑娘似的,愁死人了。”

江滿憋不住笑了老半天,你說這孩子,誇自己漂亮呢還是怎麼回事。

姚志華拿着曬好的尿布進來,看見閨女還趴在那兒研究新來的,就隨手拍拍她:“去去,外邊黃奶奶燉好排骨湯了,先去吃點兒。暢暢,你這一個月都不能在家裏練琴啊,可以去朱奶奶家裏或者去琴房練,不然吵醒了讓你抱着。”

“我才不抱他,軟不隆冬的都不敢抱。”暢暢對這麼小一點的弟弟真有點發愁,這得什麼時候才能長大一點好玩啊。

暢暢慢悠悠出去了,姚志華坐在床尾,很有經驗地把尿布疊起來,一邊笑道:“你說咱們家倆孩子還挺有意思,暢暢是七月六號生的,農曆六月初二,我記得是暑假前,我還沒放暑假。這個呢,是九月六號生的,農曆七月二十六,剛開學,倆孩子的生日正好隔了一個暑假。”

他把幾塊尿布疊好,放在床頭柜上。江滿半躺在床頭看看他:“你下午去商場看看有沒有尿不濕,記住了小小孩用的尿不濕,這麼洗尿布太麻煩了。”

關鍵還不是生暢暢時候,自家一個大院子,扯兩條長繩子,一塊塊尿布晾在繩子上跟萬國旗似的。如今住着三樓,洗也不方便,一個小陽台,尿布都不好晾了。

孕期的時候江滿倒是留意過,商場裏有尿不濕,最開始是從港澳流入的,進口的,然後好像這一兩年,有生產商在內地設廠了。

於是姚睿小朋友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尿不濕一代”。

據說尿不濕意味着一種“用過就扔”的文化,為父母擺脫了洗曬尿布的麻煩,江滿同志不用再擔心吃着飯小東西來一泡了,一把屎一把尿的真實寫照。

而同時尿不濕也減少了父母和孩子的交流時間,敢於放任孩子自由宣洩,是否有這個原因,八零后在許多人看來,總是要比上一代人更加豐裕也更加自由個性。

這麼一說又扯遠了。

尿不濕一代的姚睿小朋友,月子裏看着還算比較省心,反正新生兒,吃飽了睡睡飽了吃,讓暢暢很好奇他一天到底能睡多長時間。

江滿月子才過了一半,便聽到消息,說馬長林國慶節要結婚了。

江滿呵呵一聲,瞧見沒,讓她猜着了。暑假裏她和姚志華打賭,說估計馬長林撐不了兩個月,還真沒撐兩個月。要是從馬長林和楊娟離婚的日期算起,也就剛剛兩個多月。

急切。不光是兩情相悅太熱乎,以前楊娟家務上一把好手,馬長林甩手掌柜,現在他自己帶着兩個孩子,父子三個吃喝都不周全,家裏一團亂,得虧兩個孩子還獨立些。

最近家裏伺候月子,姚志華忙得頭一把腚一把,馬長林呢也是神出鬼沒,雖說同一棟樓住着,姚志華都沒怎麼看見馬長林。在學校里遇上他,馬長林老遠就笑着打招呼。

“志華,恭喜啊,中年得子,兒女雙全,人生一大喜事。”

姚志華一聽就不樂意了,怎麼說話呢,誰中年了,我芳齡才三十七,還年輕着呢,跟你這中年人不是一個年齡層次的,中文系誰不說我姚老師年輕有為啊。

他心裏不樂意,嘴裏就故意問:“同喜同喜,馬老師,也恭喜你了,聽說要辦喜事兒了呀,哎呀中年娶嬌妻,也是人生一大喜事,什麼時候請我們大家喝喜酒啊?”

“嗐,顧不上,都忙,太忙了。”馬長林神色有些不自然了,“那什麼,剛開學這麼忙,我這也怕兩個孩子不好接受,一切從簡,就不準備怎麼著了。”

“馬老師您真挺為孩子考慮的。你說咱們都是當爹的人,幹啥還不都為了孩子,你看我,這陣子伺候大的伺候小的,忙得腳丫子都不沾地了。”

姚志華說得一臉真誠,順勢給馬長林套了個“好爹”的金箍,然後正好借口太忙,趕緊跑了,跑出去給媳婦買老母雞燉湯。

回來以後把雞交給黃阿姨燉上,回到房間跟江滿說,馬長林倒是還知道一點兒羞恥,兩人結婚不大辦。

“他那叫知道羞恥?”江滿呵呵一聲,“他敢大辦嗎,這就夠叫人議論的了,他再大操大辦,不怕給他自己招事兒?”

“也是。”姚志華道,“再說我還想呢,他老家杭城的,親戚朋友也沒在這邊,他要是大辦擺酒舉行婚禮,你說請我們這些同事去吧,原本都是新娘子的老師,場面想想都有點尷尬。”

“所以他想大辦恐怕也沒客人請。就說女方,她好意思請她那些同學來?有本事叫她跟人說,我嫁給我們老師了,請你們來喝喜酒吧。”江滿自己說著搖頭笑道,“我估計女方娘家怕也不樂意,養這麼大的閨女,大學畢業嫁個小老頭,兩個孩子都多大了,給人當後娘,她爹娘要能有臉辦喜事才怪。”

“很快就成我們新鄰居嘍。”姚志華美滋滋去看熟睡的小東西。

結果他這一句話,讓江滿頓時有點膈應。

下午小孩放學,馬秋汝跑來看小寶寶,倆小姑娘就趴在床邊,嘀嘀咕咕地小聲說笑。

馬秋汝:“你說小寶寶也太舒服了吧,吃奶睡覺,拉屎尿尿,別的啥也不用干。”

暢暢:“沒有啊,他還會放屁打哈欠,不高興就哭,有時候也睜眼看人。”

江滿一下午睡夠了,精神挺足,看着倆小姑娘研究小嬰兒,心說這可真是個最有興趣的新玩具。

想想就問馬秋汝:“馬秋汝,你爸要結婚,你聽說打沒打算再生小孩啊?”

“不知道。”馬秋汝搖搖頭,“我媽跟我說,按照政策他們還可以生一個。”

“你后媽也要給你生弟弟妹妹了?”暢暢問。

馬秋汝:“管他呢,愛生不生,我才不承認是我弟弟妹妹,又不是我媽生的。”

這小孩是個小辣椒,的確也要強,事情已經這樣了,新人註定要進門,江滿擔心小孩抵觸情緒太大,對她自己也沒有好處。

於是江滿就對她說,他們要是再生,跟你一個爸的,也是你弟弟妹妹。

她說:“馬秋汝你還小,還得跟大人一起生活,等你后媽搬進來,只要她不欺負你,你也別主動惹她,相安無事最好。主動惹她,就算氣死她,對你自己也沒好處。”

“那她要是欺負我呢?”

“你和你哥都這麼大了,在咱們這家屬院住着,她不笨就不敢欺負你。”江滿道。

這個上位小三要是聰明,起碼最初幾年,她就該夾着尾巴做人,幾年後馬秋汝也就大了。畢竟學校里同情支持馬渣男的人也只是少數,這年代大學是什麼地方,學校領導為了輿論導向,就算沒揪住馬長林實質性的小辮子,可無形的一條小辮子就在領導心裏呢。

“她要是欺負你……”江滿頓了頓,想了一下說,“那你就告訴你爸,最好當著別人的面告訴你爸,然後瞅着家屬院人多的時候,你就使勁兒哭。”

然而這隻小辣椒,顯然是沒真正聽進去,剛一開始就跟后媽杠上了。

馬長林沒大辦,說國慶節結婚,九月三十號去領了結婚證,十月一放三天假,當時也不調休,沒有小長假,正好十月一是星期六,為了給小嬌妻一個安慰,十月一中午就找了幾個臭味相投的朋友聚了一桌。

十月一晚上,他回家來帶馬秋吾和馬秋汝兄妹倆,說要一家人吃頓飯。

這頓“家宴”,大概就算馬長林讓小嬌妻跟孩子正經見個面,新女主人正式進入這個家庭的一個儀式了。

為了哄兩個孩子高興,馬長林就很大方地說,想吃什麼讓小兄妹倆選。

馬秋汝於是就挑了一家很有名的店,說要吃那家的白汁桂魚。馬長林猶豫了一下說,那家可特別貴的。

馬秋汝:“人家暢暢都去吃過好幾回了,暢暢的爸爸帶她去吃好吃的,都是由她挑,一家一家來回換着吃。”

作為中文系老師,馬長林其實也有些稿費的,但是他不是推崇五四文學嗎,八十年代新文學思潮衝擊,又不太吃五四文學,他除了不多的學術性文章,偶爾發一些散文或者詩歌,跟姚志華那貨沒法比。

要知道,姚大作家最初寫小說,初衷就是為了掙錢養家,稿費是按字數來的,詩歌散文你怎麼也寫不長吧,他就挑了字數多的小說寫。現在靠作品說話,名氣出去了,稿約不斷,還出了自己的書。

而馬長林這陣子,跟楊娟離婚後自家做不好飯,一日三餐他就靠着買,跟小嬌妻在一起也不能喝空氣,也要花點錢的,再加上讓江滿那麼一慫恿,兩個孩子回去要,他又買了洗衣機,不然他洗衣服也犯難。本來有點存款也花的差不多了。

馬長林有點頭疼,他怎麼覺着,“暢暢的爸爸”這五個字現在都成了他的魔咒了。馬秋汝動不動就說,人家暢暢的爸爸如何如何。

可當著小孩的面,馬長林又不能承認暢暢的爸爸比他本事大,比他會掙錢。馬長林就說:“人家暢暢的媽媽開店,開那麼大一個麵包店,掙錢多,爸爸一個人掙錢養你們,哪有那麼多錢呀。”

馬秋汝:“可是你工資都比暢暢的爸爸多呀,你工資多,再說不是還有新媽媽嗎,你不是說新媽媽是來照顧我們的嗎,新媽媽自己不掙錢?”

馬秋吾在旁邊說:“爸爸,你這麼長時間都沒正經給我們做飯,小汝才這麼小,就自己學會煮粥炒雞蛋了,媽媽在家的時候她哪裏做過這些。她一直羨慕人家暢暢經常出去吃飯出去玩,今天你自己先說讓她選的,一頓飯你就不能滿足她一下。”

馬秋汝:“就是呀,還說想吃什麼隨我選。”

馬長林一咬牙,好吧,帶你們就去那家。

約好了小嬌妻,接了倆孩子,去了。老滬城挺有名氣的一家飯店,聽說是百年老店,民國時候就有了。

馬長林新婚的小嬌妻叫嚴小絡,二十四歲大學剛畢業,工作才兩三個月,今天不是結婚大喜嗎,雖然沒婚禮沒穿新娘裝,可也打扮得十分漂亮。

來了以後馬長林先給孩子正式介紹了一下,考慮小嬌妻太年輕也沒生孩子,兩個小孩也不接受,就讓倆孩子先叫嚴姨。嚴小絡態度溫柔可親,還給倆孩子準備了文具禮物。馬長林心中甚是安慰。

服務員送上菜單,馬長林拿着菜單猶豫了一下,便先遞給了嚴小絡,同時給嚴小絡使了個眼色。嚴小絡會意,就拿着菜單笑着問馬秋汝:“小汝你想吃什麼呀,姨幫你點。”

馬秋汝說:“我自己看看。”就把菜單拿過去了。

三年級小孩,還有的字不認識,旁邊馬秋吾就告訴她。馬秋汝第一次來這家店,就是聽暢暢隨口說這家的白汁桂魚很好吃,她就先點了白汁桂魚,再讓馬秋吾點,馬秋吾就隨便點了個筍乾燒肉。

嚴小絡點了個辣子雞,三個菜了。馬長林說,今天是重要日子,好歹也配六個菜呀,他自己又點了兩個便宜點兒的素菜,一邊翻菜單一邊問:“你們還想吃什麼?”

馬秋汝說:“我還想吃八寶鴨子。”

馬長林一翻菜單,心裏一算賬,就跟馬秋吾說:“你吃得完嗎,那個油膩膩的不好吃。”

馬秋汝:“那我吃油燜大蝦。”

大對蝦這年代養殖的少,也貴得很,馬長林就說:“你一暑假都在你姥姥家,整天吃魚蝦,還沒吃夠呀,你那還點了白汁桂魚呢。”

馬秋汝:“那我吃紅燒肉也行。”

“哎呀,紅燒肉什麼時候不能吃啊,家裏也能做。”馬長林說。

嚴小絡是西部人,喜歡吃辣,馬長林父子三個點的都是清淡不辣的滬城菜,嚴小絡就在旁邊說:“要不再點個麻婆豆腐吧,又不貴,我想吃個辣菜。”

馬長林:“也行,那就點個麻婆豆腐吧。”

馬秋汝氣得一撅嘴:“哼!”

馬長林便問:“又怎麼了?”

“我要吃什麼你都不給點,她要吃什麼你就趕緊答應。”馬秋汝又氣又委屈。

馬長林放下菜單哄她:“小汝別不懂事兒,你嚴姨是西部人,習慣吃辣菜,今天她第一天到咱們家,以後就每天照顧你們了。”

“到底誰不懂事呀?她又不是小孩,她一個人就點了兩個辣菜,我點什麼你都說不行,你明明知道我和哥哥都不吃辣。”馬秋汝氣得一擦袖子,眼淚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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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穿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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