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鰻魚玉子燒
把豬骨放在燉鍋里小火慢燉數小時,膠原蛋白和滿滿的膠質便會被盡數熬出,濃郁的奶白把整鍋水染成白色,帶着股令人心醉的肉香。
剛出爐的豚骨湯噗噗冒着熱氣,白花花的霧香味撲鼻,讓人不由得好奇:在不添加任何佐料的情況下,湯頭就已經能散發出如此醇正的氣息,那要是再細心烹制一番,送去口中會是怎樣的光景?
林妧輕輕吸了口氣,順勢將蒜泥、芝麻油和料酒放入其中,連帶着特意買來的拉麵麵條。
又白又濃的湯汁在鍋里咕嚕嚕翻滾不停,像是雨天在地面濺起的泡泡,很快鼓起來,又在轉瞬之間破碎掉。拉麵則是一點點軟化,由長條變成細細軟軟的游龍,在水裏咆哮着上下起伏。
遲玉乖乖去了醫療部療傷,她當然不可能在醫務人員上藥的途中坐在現場,眼睜睜看他露出不着片縷、傷痕遍佈的身體——
其實她本人覺得無所謂,奈何遲玉太過害羞,只不過被他欲言又止的視線瞥上一眼,林妧就明白對方露了怯,不好意思讓她繼續待下去。
於是林妧試圖安慰他:“有什麼好害羞的?以前不是見過許多次嗎?”
“以前見過許多次”,指的是她在夾縫俱樂部里替遲玉上藥。這本來是段十分正常的對話,卻在下一句話出口時陡然變得曖昧又模糊,讓跟前的少年臉色驟紅:“而且啊,要說以後的話……也是能經常見到的吧。”
大概是為了回應電梯裏遲玉說的那句話,她末尾用了一丟丟調笑的語氣,話語間卻透着股勢在必得的篤定。好巧不巧這番話被路過的小護士聽見,那姑娘瞪大眼睛露出見了鬼一樣的表情,把他們倆迅速打量一遍后紅着臉迅速離開——
以、以前見過很多次他脫下衣服的模樣?有沒有搞錯,居然在公眾場合討論這麼少兒不宜的話題?請兩位矜持一點,謝謝。
無論如何,林妧最終還是出了病房房門,由於實在無所事事,便決定去廚房做一桌深得她心的晚飯,等遲玉上藥完畢后一起享用。
就當慶祝他們算不上“再會”的再會。
當然,是在頂着三道針扎般視線的前提下。
“為什麼你會和他乘坐同一輛電梯?為什麼要送那傢伙去醫療部看醫生?為什麼——”德古拉像是教訓早戀女兒的老父親,白眼翻得老高,“為什麼你們兩個看起來那麼親密!臨走前那小子絕對朝你笑了一下對吧!”
氣死他了氣死他了!當時礙於遲玉渾身上下生人勿近的陰沉氣場,他們都沒敢跟着林妧進入病房,但他分明看見在小姑娘揮手告別的瞬間,那臭小子眉眼彎彎地勾起嘴角,朝她點了下頭。
還是臉頰不知道怎麼就紅撲撲的那種。
蒼天可鑒,身為生活區里人人避讓的存在,遲玉不僅在生理上是個徹徹底底的怪物,精神似乎也不那麼正常。那雙陰戾的黑色眼睛總是讓人想起古井深處,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可他居然對着林妧笑。
這件事情的詭異程度直逼“尊貴的德古拉伯爵宣佈不再吸食血液”或“陵西高調出櫃,與八十歲老漢展開可歌可泣黃昏戀”這種他不用腦子都能胡編亂造出來的假新聞,完全找不到任何邏輯。
娜塔莉婭充當女兒出嫁時的母親角色,滿臉不甘心:“我聞到了,是戀愛的氣味……!難道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才讓你選擇了那個男人嗎?再多看我一眼,好不好?”
——好吧,這不是母親,是前男友。
陵西面無表情,把腦袋從脖子上掰下來一遍遍撞牆:“告訴我,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們——”
在廚房繚繞的煙霧裏,林妧微微眯起眼睛:“在遲玉沒被關進收容所前,我們是青梅竹馬的朋友。”
這話半真半假,聽得陵西小朋友當場卡殼,嘴巴開開合合,愣愣吐出幾個字:“那你來收容所,是為了他嗎?”
林妧抿唇笑了笑:“不是。他被帶進來時沒走漏一點風聲,我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裏。”
還有一件事她一直沒說,之所以放棄屬於正常人的生活來到這裏,其實是為了調查另一個人的下落。
——江照年。
她的養父,特遣隊前任隊長,同時也是在執行秘密任務時不明不白失蹤、只留下一份死亡通知的男人。
“可、可是,”德古拉大腦轉不過來,用了很大力氣才消化完這段很短的話,“你之前一直不告訴我們……”
因為遲玉沒告訴她呀。
林妧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沒直白地說出全部真相,而是順勢編造一個聽起來沒有那麼複雜的謊:“他害羞,不讓我說出來。”
遲玉,害羞。
伯爵先生的俊臉瞬間皺起來,怎麼也沒辦法把這兩個詞語聯繫在一起。與其說是他害羞,倒不如解釋為“那臭小子滿眼殺氣地用刀抵着林妧脖子,威脅後者不要說出來”更加合乎情理。
娜塔莉婭咬了咬牙,居然用了視死如歸的恐怖表情,一字一頓地問,“那你們,正在交往?”
林妧停下了手裏的活計。
“應該不算吧。”
她說。
雖然的確有過淺嘗輒止的親吻,也曾經互相表露過心意,但似乎她和遲玉並沒有做過類似於“表白”的事情,也從未面對面告訴對方“我喜歡你”。
這樣的話,應該就不算是正式在一起吧?
聽起來像是只撩不負責的人渣遊戲,可遲玉他——
身旁德古拉的聲音低低傳來,似乎帶了點疑惑:“在想什麼呢?雞蛋糊了,林妧。”
她無意識嗅到一道焦糊味道,這才回過神,佯裝若無其事地低下頭。
*
今天的主食是日式豚骨拉麵,好不容易把菜品上齊,卻遲遲不見遲玉蹤影。林妧向眾人打了招呼去尋他,沒想到剛來醫療部,就在走廊與之迎面撞上。
遲玉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眸低垂着一言不發。離開林妧之後,他又回到了曾經孤僻乖戾的模樣,雖然長了張極好看的臉,奈何美感被陰森森的冷氣沖刷得蕩然無存,叫人不敢接近。
其他人沒見過他紅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不得不說真是有些可惜。那時的遲玉完全褪去了冰冷殺氣,雲霞般朦朧的緋紅色薄霧浮現在白玉一樣的臉頰上,眼睛裏有層層水霧,漂亮得不真實。
似是心有所感,少年微掀眼睫,視線正好與她撞在一起。
“晚餐已經準備好了。”林妧笑笑朝他走去,目光掠過對方因心事重重而悄悄下垂的眉角,“怎麼了,不開心?”
遲玉沒立刻回答,抿着唇抬起頭來。
過了好幾秒鐘,才終於用決然的、小小的聲音告訴她:“你不要對我太好。”
身旁的小姑娘愣了一下,眉頭皺起。
“像現在這樣只是在浪費時間。”他說話時直視着她的眼睛,努力不讓自己顯得心虛,“畢竟,我不可能真的跟你在一起。你知道的,我——”
遲玉說到這裏便無聲哽住,那個理由太過不堪,如果由他親口說出來,難免太過殘忍。
——他是無法與林妧般配的。
正如吸血鬼說的那樣,一朵受盡寵愛的嬌花,一頭孤僻重傷的野狼,註定不會發生多麼美好的故事。
他被迫失去自由與未來,之所以不敢與林妧相認,就是不想讓自己成為束縛她的枷鎖,更不願意她在負罪感與沉重的責任里度過餘生。
所以即使如今身份被捅破,不管心裏埋藏着多麼深刻的愛意,那些折磨了他多年的衝動有多麼強烈,遲玉都不可能將其全然表露——
他不會給予她任何承諾,因為終究難以變成現實;也不會用“交往”或“喜歡”一類的關係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因為林妧擁有比他更大更廣闊的世界,不應該為他這樣的人停下腳步。
之前在地下六層的小房間裏,他們都被情愫沖昏了理智,意亂情迷。等此時此刻陡然清醒,在那間白晃晃的病房裏,遲玉終於下了這個決定——
無論如何,自己總不能空耗她的一生。
“我不覺得是浪費時間。”
忽然耳邊傳來林妧柔和的低語,她似乎又朝他靠近了一步,並肩行走時,偶爾會觸碰到對方的手臂:“和喜歡的人待在一起,不管怎樣都很開心。”
喜歡的人。
心臟兀地亂了節拍,少年垂眸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刺進血肉。
遲玉終於不再看她,聲音像是悶在嗓子裏:“我性格很差,沒有朋友,所有人都怕我。”
她的桃花眼驟然睜大,顯出十分驚詫的模樣:“我難道不是你的朋友嗎?你性格哪裏差,容易害羞還是經常臉紅?”
他被反駁得啞口無言,末了又一本正經地補充:“我沒辦法從收容所離開,一輩子註定被困在這裏。”
林妧繼續認認真真回答:“我就在收容所工作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倆還算是同事——畢竟,你從很久以前就在為收容所工作吧?”
她說著仰起頭,逆着光線看向遲玉側臉。他真是白得近乎病態,被白熾燈照得像是快要融化的冰塊。
她看見少年的喉結在上下滾動,有聲音順着這番律動滑出來,乾澀得叫人心酸:“林妧,我什麼都給不了你。金錢、地位、名譽,我一無所有。”
林妧想,可如果當年不選擇救她,遲玉會擁有一切。
她低下腦袋:“那些東西我全都可以給你呀——只要你能留在我身邊就夠了。畢竟,它們本來就應該是你的東西。”
差點忘了她是個小富婆。
遲玉不斷拒絕,本以為她會知難而退,沒想到林妧卻步步緊逼,甚至一點點拉進兩人之間的距離,叫人不曉得應該如何拒絕。
完完全全說不過她,伶牙俐齒的一隻狐狸。
她看上去總是雲淡風輕,其實骨子裏比誰都傲氣,哪裏曾像今天這樣,把一顆心毫無保留地掏出來贈予他人,這一點,遲玉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為什麼要用這雙亮瑩瑩的眼睛看他呢,為什麼要這樣肆無忌憚地貼近,不懼怕他的所有不堪與卑劣呢。
等他們一步步墜入深淵,而遲玉慢慢習慣這種無微不至的陪伴,讓佔有欲逐漸吞噬理智——
到那時無法從泥潭裏脫身的,是林妧啊。
電梯發出叮咚響聲,林妧拽着他的衣袖走進去,按住關門按鈕。
“之前承諾過,要幫你找到變回人類的方法,我不是在開玩笑,因為那是遲玉你的願望。只要你想,我就會用盡一切方法去實現。其實在我看來——”
她保持着原本的姿勢沒動,身體彷彿被白瑩瑩的光暈籠罩,連眨動睫毛時,都會落下柔和的燈光,“只要有你在身邊就足夠了,這是我唯一的願望。無論相貌如何,性格差勁還是溫柔,只要是你,我全部都喜歡。”
在寂靜無聲的長方體裏,遲玉聽見了自己劇烈的心跳。
他甚至忘記了應該怎樣進行呼吸。
然後林妧抬起眼睛看他,雖然紅着臉,目光卻無比堅定:“那你呢?”
他?
他怎麼會不喜歡。
喜歡她在夾縫俱樂部里彆扭又故作強硬的模樣,嘴上說著不在乎,卻每天都會小心翼翼地幫他上藥療傷。
喜歡她在地下六層溫柔又帶着狡黠的笑,一雙桃花眼彎彎勾起,然後遞給他甜進心裏的蛋糕。
喜歡她溫潤的眉眼,清泠的嗓音,甚至於纖細又遙不可及的背影——像一隻輕盈的鳥,撲騰一下躥進心裏。
林妧將他當做生命里唯一的救贖與希望,遲玉又何嘗不是這樣看她。
身為孤兒被養父母領養,從小被當做特遣隊預備隊員進行培訓,早早從學校離開,斬斷了一切與同齡人交流的可能性,重複着日復一日的苦練與學習。沒有朋友,沒有屬於自己的未來,就連養父母也在任務里雙雙殞命,在那個十幾歲的、最脆弱敏感的年紀,忽然有一天遇見她。
能喜歡上林妧,真是太好了。
他多麼想毫無顧忌地告訴她,喜歡你。
可鳥兒終將屬於天空,他身邊卻是無法逃離的囚籠,林妧是那麼無拘無束的女孩子,哪裏應該在他身邊蹉跎生命。
遲玉有多愛她,就有多自卑。
見他垂眸避開視線,林妧向前邁開一步。兩具身體之間的相距不到一厘米,當她揚起腦袋,像一團熾熱的空氣悄然湊近,嘴唇與少年纖瘦的側頸毫釐之距:“我一直喜歡你,你是怎麼想的?”
清爽水果香氣與他身上的牛奶味道交織融合,彌散在這個幽閉空間裏。林妧的身體帶來一股軟綿綿的熱量,彷彿要把他炙烤得幾近融化,胸口和臉上全是清一色的滾燙。
脖子上痒痒的感覺像是爬來爬去的小蟲,沿着脊椎蔓延至全身。
要命。
“阿妧,”他狼狽不堪地開口,垂眸掩蓋眼底洶湧澎湃的暗潮,“別鬧。”
“我沒有在鬧。”
林妧滿目無辜,竟然是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委屈神色,然而那桃花眼眼尾悄悄勾起,細細看去,才會發現藏匿着的引誘與狡黠:“你討厭我嗎?”
喉結又上下滾了滾,遲玉聲線沙啞:“沒有。”
他似是迫切地想要澄清,於是又加重語氣重複一遍:“我永遠不會討厭你。”
“那為什麼要刻意和我保持距離?”
林妧明知故問,說話時吐出的熱氣盡數落在他蒼白的側頸:“被你討厭的話,我會很傷心。”
她明明知道不是這樣。
近在咫尺的小姑娘保持着這個姿勢沒動,只要遲玉稍一動彈,脖子就會貼上她的唇瓣。
為什麼電梯還沒有抵達生活區?
慌亂的視線茫茫然落在電梯按鈕,這才發現打從一開始,林妧就沒有按下另外的樓層鍵。
她早有預謀,真是太過狡猾。
“不是的。”
電梯裏稀薄的空氣逐漸升溫,愛與欲/望都無法從密閉空間裏流逝,只能繾綣在身邊。一股股熱氣從脖子騰涌而上,把大腦熏得暈暈乎乎,他像是醉了酒,黑眸里浸出迷離水霧,聲音支離破碎地從喉嚨里滾落:“喜……喜歡。”
林妧一定是笑了。
她的聲音慢悠悠的,像是等待獵物上鉤的捕食者:“喜歡誰?”
她是故意的。
攥住衣角的手指暗暗用力,他用盡全身力氣,終於說出一個名字:“林妧。”
在小姑娘含笑的視線里,遲玉用喑啞低沉的聲線告訴她:“我喜歡林妧,最最喜歡。”
纏繞在脖子上的勾人呼吸停了下來。
但林妧並沒有後退的意思,而是仰着頭朝他微微一笑,被燈光映亮的桃花眼裏繁星閃爍,映照出少年人模糊的影子。
她說:“送你一個小禮物,作為誠實的獎勵。”
然後林妧嘴唇下壓,不偏不倚落在遲玉微顫的喉結。從未體會過的溫熱感將他全然包裹,電梯裏安靜至極,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辨,他感覺空氣慢慢變得潮濕粘膩,無法擺脫,卻並不會使人厭惡。
甚至渴求着更多。
親吻漸漸變成細密的啃咬,尖尖白牙像小獸般青澀地停在喉結頂端又很快鬆開。遲玉僵着身體咬住下唇,半晌后低低叫她:“林妧。”
她聞聲抬頭,意猶未盡的眼神讓他耳根通紅:“嗯?”
林妧應答得慵懶散漫,然而下一秒就兀地睜大眼睛——
一直立在原地的遲玉忽然伸出右手,身體前傾着向她靠近。林妧下意識後退一步,手掌觸碰到電梯冰冷的牆壁。
他用手將她禁錮在電梯角落,深不見底的瞳孔一片陰翳。這是林妧頭一回看見他露出如此危險的神情,雖然極力剋制,卻還是像午夜時分波濤洶湧的海浪,輕而易舉就能將她吞噬殆盡。
……她只是想逗逗遲玉,卻好像,打開了什麼不得了的機關。
呼吸纏繞在一起,兩雙眼睛一眨不眨地對視。
少年脖頸中央殘留着曖昧的紅,眼尾同樣泛着粉色,開口說話時,聲線喑啞不清:“如果再這樣做,我不能保證——”
他話沒說完,居然被一陣突兀的叮咚聲徹底打斷,然後明朗的白光湧入電梯,晃得他眯起眼睛。
電梯門開了。
門外站着呆若木雞的德古拉、娜塔莉婭和陵西。
這是什麼情況。
因為太過震驚,毫無感情經驗的伯爵先生與小朋友都一時喪失了露出表情的精力。三道視線同時落在電梯角落裏,看見臉色通紅不知所措的林妧,還有單手把她壓在牆上、神情晦暗的遲玉。
林妧說去叫這臭小子吃飯,卻一直沒有回到生活區,也沒回一句手機訊息。他們有些擔心,本來打算坐電梯去醫療部一探究竟,沒想到那電梯像癱瘓一樣遲遲不來,只好吭哧吭哧爬了樓梯來這裏,結果被告知他們倆早就離去,只好滿臉懵地離開。
千算萬算怎麼也不會算到,原來一直霸佔電梯的,這是他們要找的這兩個傢伙。
德古拉不知道林妧的撩撥與貼近,望見眼前這番景象,心裏只留下一個念頭:
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對小姑娘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強盜行徑,是可忍孰不可忍,遲玉,你不是人!
伯爵先生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扯着嗓子萬分哀怨地喊:“啊啊啊你這混蛋,放開林妧!!!”
遲玉懶懶看他一眼,目光又恢復成了平日裏波瀾不驚的冷漠,更多的,還是興緻被突然打斷的慍怒與一點點羞怯。
他沒回應德古拉,而是低頭看着跟前小小的人影,口吻出乎意料地慢條斯理:“想讓我放開么?”
用了和她之前差不多的,誘惑卻無辜的語氣。
這會兒終於是林妧啞口無言,心跳加速。
——不會吧,他學得這麼快嗎?
她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了。
*
林妧吸一口拉麵,舌尖觸碰到浸在麵條里的濃郁湯汁,滿意地彎起眼睛。
這碗日式豚骨拉麵口味清淡卻不乏味,每根麵條都完美融進了骨湯的香氣,與湯汁一同吸進嘴裏,滿足感無與倫比。
在奶白骨湯的浸泡下,拉麵達到了軟韌適中的絕妙口感,而叉燒肥瘦均勻有嚼勁,鋪陳於上方的紫菜、木耳和豆芽清脆可口,肉香與蔬菜清香絲絲入味,三種口感彼此勾纏,滿滿當當送入口中,裹挾着縷縷溫暖腸胃的熱氣。
最為精妙的,要屬點綴在最頂端的溏心蛋。看上去是一灘水水潤潤的嫩黃與嫩白。牙齒咬下的瞬間,蛋白入口即化地融化在嘴裏,而溏心緩緩溢出,香濃可口的蛋黃遊離其中,絲毫沒有蛋腥味,軟糯十足。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為喜辣的娜塔莉婭與德古拉準備的地獄拉麵。
無添加的純正骨湯混合日式辣醬,碗裏流動着的紅色讓人看一眼便食慾大增。濃郁湯汁辛辣刺激,與拉麵混合著送入口中,首先感受到滿滿肉香與零星辣味,緊接着後勁湧上,濃而不鹹的湯汁在喉間翻湧徜徉,熏得人面紅耳赤,卻又控制不住自己揮舞筷子,繼續吃掉下一大口,
叉燒肉與辣湯配合得天/衣無縫,肥瘦適中的肉片紋理清晰,隱約帶着微微的甜。因為浸了湯汁,不會感覺乾柴難以咀嚼的口感,咬上去咸、辣、甜完美融合,回味無窮。
“這、這就是傳說中的地獄拉麵嗎!”
德古拉一邊哈氣一邊大口吃面,嘴唇上像是塗了某種不知名唇膏:“這種刺激的口味,就像是突然被地獄修羅一把抓住了舌頭……但我怎麼可能輕易退縮啊混蛋!吸血鬼可是連地獄都能征服!”
他說著抹一把被辣出來的生理性淚水,加重語氣陰陽怪氣:“不像某個弱雞,只能吃清清淡淡的豚骨拉麵。連辣都不能吃,還怎麼保護心愛的女人!”
越說越離譜了喂!只是吃面而已,有必要說得這麼熱血少年漫嗎!
林妧無言以對,給遲玉夾一塊鰻魚玉子燒。
玉子燒,其實就是日式雞蛋卷。
金黃色的小吃體型精緻,表層撒有鮮甜的鰻魚汁和白芝麻粒,看上去小巧可愛。蛋皮由蛋液煎烤而成,外層被炙烤出回味悠久的淡淡焦香,被層層包裹的內里則口感嫩滑,舌頭觸碰時,彷彿能軟綿綿地彈起來。
與日料店不同,自製的食材不需要在意成本,雞蛋里裹着超厚超大塊的鰻魚。鰻魚塊經過炭火炙烤後去除了腥味,油脂從肉質紋理里緩緩沁出,軟糯鮮嫩的肉質里隱約迴旋着炭火的氣息。因為個頭不算大,玉子燒剛好能一口吃進嘴裏,也正是在這一瞬間,口腔細胞能盡情感受到焦香、蛋香、醬香和鰻魚獨有的肥美濃香。
林妧喝着湯,毫無預兆地感受到口袋裏微微一震,打開消息欄,才發覺是遲玉發來的短訊。
生活區為每個異常生物都配了手機,遲玉不與外人交流,因此幾乎沒開機使用過。與林妧交換聯繫方式后,終於發出了第一條訊息——
【很好吃,謝謝。】
她看完短訊側過腦袋望他,這才發現對方也在一言不發地凝視自己,在四目相對的瞬間呼吸一滯,像被戳穿了秘密般倉促低下頭去。
明明相隔這麼近,卻還要使用發送短訊這麼麻煩的事情。遲玉不會是覺得,在眾目睽睽之下誇獎她……會不好意思吧?
他怎麼這麼容易害羞,明明在電梯裏還強撐着裝作漫不經心,把她按在牆壁上——雖然當時的遲玉比她臉紅更厲害。
實在有些過於可愛了。
她抿着唇笑,正打算回復一兩句,忽然手機猛地振動起來,發出悠揚鈴聲。
遲玉握筷子的手微微一愣。
這是他在俱樂部里,曾經為小姑娘哼唱過的鋼琴曲。
“抱歉,我接個電話。”
林妧面色不變地起身示意,然後特意繞到與餐廳相距甚遠的樓道拐角,按下接通按鈕。
電話那頭是陳北詞,只有在任務來臨時才會給她打電話的傢伙。
“隊長,不好了!天有異象,必有大事發生!”
林妧:“說人話。”
“管理層突然之間召集特遣隊所有人,去會議室召開緊急會議,開會時間在半小時后,你千萬別遲到。”
他說得又急又快,完全沒有平日裏悠哉游哉的興緻,林妧聽得困惑,輕聲回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群老頭老太太瞞得緊,我也不知道詳細情報。不過八九不離十,應該是發生了某種難以遏制的動亂。”
電話那頭的青年停頓片刻,少見地使用了一本正經的語氣:“你聽說過特遣隊的前任隊長江照年嗎?雖然被收容所列為絕密,但根據我的消息網來看……他的失蹤和這件事情必然脫不開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