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豚骨拉麵

第 127 章 豚骨拉麵

從空調里吹來涼涼細細的風,途經滾燙的臉頰時,猶如一雙無形手掌慢悠悠拂過。絲絲縷縷的涼意並沒有讓周身熱氣得到緩解,反而惡狠狠攥住心臟,讓林妧一時間亂了心緒。

她和遲玉相距咫尺,從他耳畔抬起頭時,能一眼望見少年人漆黑的眼瞳。那雙眼睛向來波瀾不起,如今卻濕漉漉地泛着層水霧,像是清晨林間的玻璃,純粹得讓人不忍心將其打破。

遲玉獃獃看着她,她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打破沉默,只得與他相顧無言,半晌臉龐通紅地開口:“你倒是給點回應啊。”

林妧說著拿手指戳他臉頰,用以掩飾自己其實早就慌得不行的事實:“畢竟是第一次欸,要是一直像這樣不說話,我會很尷尬的。”

因為久久未見陽光,遲玉的皮膚蒼白得幾近透明,被白熾燈映照時,更是彷彿能發出朦朧的黯光。此時襯着乾涸血跡,有如破碎的瓷白玉器。

可它的觸感卻又並非如玉般冰冷,而是軟軟的,帶了點可愛的紅暈與滾燙熱量,如果要用甜品來形容,大概是白白嫩嫩、擁有空氣般綿軟觸感的舒芙蕾。

“我不會忘記。”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沉沉開口,嘴角蕩漾着輕輕柔柔的弧度:“……海鹽蛋糕和你的味道,都會好好記住。”

遲玉說話時終於不再避開她的視線,而是帶了點羞怯地迎上對方目光,漆黑瞳孔里滿是篤定的決意,彷彿在無比認真地告訴跟前的小姑娘:我沒有在騙你。

被這樣純粹又堅決的眼神注視着,反倒是最先發起攻勢的林妧不好意思起來,只覺得他的目光像是兩團熾熱卻內斂的火焰,靜悄悄燃燒在她臉頰上,把大腦燙得空白一片。

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種話……更讓人不好意思了。

“你、你的身體怎麼樣?”

她輕咳一聲轉移話題,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落在他脖子上的一條血痕上:“雖然會自行治癒致命傷和嚴重創口,但還是會遺留許多大大小小的傷口吧?是不是應該去醫療部看看?”

“沒關係。”遲玉沒經過太多思考就順勢接話,滿不在乎地摸了摸那塊破裂的皮膚,“只是小傷,我可以用房間裏的傷葯自己解——”

他說到這裏便停頓下來,看向林妧逐漸正經的臉色和皺起的眉頭,而下一秒鐘,她果然帶了些慍怒地開口:“自己解決?你不是專業的醫生,怎麼能巨細無遺地處理好所有傷口?就算不說技術水平,後背那些沒辦法看見和碰到的地方又該怎麼辦?頭一回見到像你這麼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真是……”

她說到這裏猛然熄了火,之前長篇大論的氣勢消失得無影無蹤,用軟軟的、像是委屈又像撒嬌的語氣告訴他:“我看了也很難受啊。”

已經很久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了。

遲玉無聲垂眸,暗暗加大手指的力道,用力壓在那道算不上太嚴重的血口上。

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他的確會按動傳呼鈴請來醫護人員,或是偶爾離開地下六層,主動去醫療部治療傷口。可當他脫下外衣坐在床上,落在身體上的卻從來都是驚懼與好奇的目光。

很少有人會關心他究竟有多麼痛苦,大部分群眾要麼聚在一起討論這位神秘少年的真實身份,要麼把他當做死而復生的詭異怪物,看過來的視線彷彿在打量某種新奇物件,不帶絲毫同情與善意。當然,最多的情況還是一見他就跑,畢竟血洗收容所的殺人魔形象早就深入人心。

既然沒有人真正在乎他,既然自己註定拖着這副殘破不堪的身軀——

那麼治療也就成了不必要的東西。與其恬不知恥地走到陽光下,一遍遍麻煩那些素不相識的醫生,不如乖乖待在地下六層的小屋裏,像真正的怪物那樣。

在疼痛里反反覆復這麼多年,遲玉早就習慣了痛苦。既然經歷過開腸破肚、撕心裂肺的劇痛,這些不足以致命的傷痕對他而言自然算不上多麼難熬,簡單包紮就已經足夠。

可此時此刻,在林妧的注視之下,他忽然生出了幾分遲疑。

她只需要送來一道慍怒的視線,就勝過所有新痕舊傷帶來的疼痛,印在骨子裏生生地疼。

卻也因此而悄然心動,在心底里勾出一個久違的笑。

“難怪醫療部的人都說從沒見過你,你的主治醫生不久前還跟我抱怨,你幾乎從沒按鈴見過他……所以這麼長的時間裏,你一直都呆在地下六層不肯看醫生?”

耳邊傳來林妧的碎碎念,她明明是用了有點生氣的語氣,遲玉卻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或許正是見了這抹笑,小姑娘終於猛地一咬牙——

然後一把攥住他被血染透的白上衣,用力往上一掀。

清風掠過,露出少年纖細的腰間。

於是遲玉再也笑不出來。

只能頂着張通紅的臉屏住呼吸,試圖用手按住林妧手腕,從口中發出倉皇不已的低呼:“……阿妧!”

他一副大病初癒的病秧子模樣,力氣沒恢復多少,當然不可能制止林妧的動作。她雖然也不好意思,但礙於形勢所逼,迫不得已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用又急又快的語氣低聲回應:“怕什麼?又不是第一次看。”

說完了才反應過來,這台詞不對勁啊。

再搭配上剛才那動作,怎麼跟調/戲良家少男的流氓一樣,如果這是在電視劇里,下一秒就得來個光明正直的主人公把她當場KO。

微小的抗議被很快鎮壓下去,遲玉漲紅了臉不說話,也再沒掙扎,把視線別到另一邊。

林妧心裏小鹿瘋狂亂撞,簡直像得了停不下來的癲癇症,萬幸遲玉沒低頭看她,否則一定會發現這姑娘比他更紅的耳根。

這叫什麼,外強中乾,有些人看起來毫不畏懼,其實早就慌得不行。

視線晃來晃去,終於落在對方小腹。

雖然實際年齡比林妧大兩歲,遲玉身體卻一直停留在二人分別時的體型。

少年人的腰肢擁有獨特的纖細,沒有粗壯到驚人的大塊肌肉或層層脂肪,精瘦得像是在骨頭上直接套了層皮,如流水般勾勒出流暢漂亮的弧線。但他雖然纖瘦,卻不會顯得弱不禁風,小腹能見到硬朗的肌肉線條,一塊塊分佈在蒼白皮膚上,那是曾經訓練與戰鬥留下的痕迹。

這本來應該是極為賞心悅目的景象,卻被無處不在的傷痕搶走了全部吸引力。

嚴重傷痕自行治癒,留下一道道血跡斑斑的細碎創口,如同嬰兒咧開的嘴唇,泛出鮮紅血肉。除了凝固的血痂,層層疊疊的舊傷同樣令她觸目驚心,因為處理不當的緣故,傷口在癒合之後並沒有全然消退,而是留下黯淡的淺黃色痕迹,每一條都在昭示着傷疤主人曾經經受過怎樣的痛楚。

像是無聲息的炫耀。

握住衣擺的右手微微顫抖,林妧不忍心再細看,想要伸出另一隻手摸摸他的傷痕,卻又擔心毫無章法的觸碰會讓遲玉更加難受,只得在咫尺之距的地方停在半空。

“很疼吧?”

她想哭訴,也想斥責遲玉對自己身體的毫不負責,卻沒有足夠的、對他指指點點的權力,畢竟數年如一日承受痛苦的不是林妧,眾叛親離、失去自由的更不是她。

於是林妧極輕極輕地用手拂過他尚且完好的皮膚,指尖劃過時,在腰間留下一縷宛如電流的戰慄:“讓你孤孤單單生活這麼多年,對不起。”

她的聲音裏帶了哭腔。

遲玉多想抱抱她,可自己的雙手早就被血跡染得污穢不堪。他安靜地凝神看她許久,半晌終於低下腦袋,唇瓣緩緩降落在林妧柔和的發間。

周身籠罩着屬於她的清新檸檬味道,半垂着眼眸的少年神情虔誠,如同親吻傾慕許久的神明。

遲玉輕輕對她說:“你能來,我真的、真的很開心。”

像是生活在深淵裏的人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偶然見到一條縫隙,本來不抱有希望地打開,卻見到滿頭滿臉傾瀉下來的光。

最初的,也是唯一的光。

感受到頭頂細微的觸感,林妧忍着落淚的衝動沒有說話。等遲玉再度抬起頭,才小心翼翼挺直腰身把衣擺鬆開,讓上衣服服帖帖落在少年身體上。

“你……去洗個澡吧。”

她說:“換上乾淨的衣服,我帶你一起去醫療部。”

*

林妧站在電梯裏,當遲玉跟在身後進來時,能聞到一陣清甜的牛奶香氣。

他看起來陰沉沉,任誰也不想到,居然會使用這麼甜的牛奶味沐浴露,不得不說挺有幾分反差萌。她抿着唇沒出聲,只在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表情變化,遲玉茫然轉過頭來,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這會兒他剛洗過澡,瞳孔里瀰漫著未散的水汽,像是清晨薄薄的一層霧,籠罩在黝黑天際。蓬鬆的短髮軟綿綿趴在頭頂,偶爾有幾縷落在眼前,平添幾分青澀少年感。

頭髮是林妧吹的,她在心裏暗暗誇自己,手藝似乎還不錯。

“那個,”電梯上行,身旁的少年忽然低聲開口,滿帶着遲疑的味道,“我的身體——”

在廣為流傳的言情小說里,男主角總會在這種時候冷冷一笑,隨即說出邪魅狂狷的經典語錄:“女人,對你看到的一切滿意嗎?”

可到了遲玉這裏,卻是羞得說不出話,好不容易顫着聲音說出四個字,低啞得幾乎難以分辨:“……很難看吧。”

怎麼會難看。

林妧什麼都沒想,張口就來:“沒有沒有,其實我挺喜歡你的腰——”

狹小的空間一下子安靜起來。

從她的角度看去,遲玉的整個身體都僵硬了。

林妧:……

林妧:糟糕,色。令。智。昏。

她兀地紅了臉,在心裏狠狠敲了敲自個兒腦袋,強裝鎮定地出聲打破沉默:“但、但是吧,要是能把這些傷口處理好,那就更好了——所以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要乖乖去醫療部好不好?”

成功轉移了話題!她真是個小機靈鬼哦耶!

這個話題本來可以就此翻篇,沒想到遲玉咬着下唇笑了笑,忽然半垂着眼睫看向她,聲音模糊得也像是蒙了水汽,語氣卻無比堅定:“如果你喜歡,等我的傷好了……”

他停頓幾秒,有笑意從眼底溢出來,幾乎把她吞沒:“就只給你看。”

林妧思維卡殼。

林妧舌頭打結。

一把箭從遲玉霧蒙蒙的黑眼睛裏射出來,然後噗嗤一下,正中她靶心。

——好可愛,睫毛上也沾了水,整個人看起來軟綿綿的。

——他是從哪裏學到的這種話?明明是個完全沒有戀愛經驗的笨蛋。

——糟糕糟糕,心跳得好快,電梯什麼時候才停?

——不對,希望電梯永遠不要停。

這絕對是她有生以來體溫最高和心跳頻率最快的一天,沒有之一。許許多多稀里糊塗的想法來了又去,在不知所措間突然聽見叮咚脆響,原來是電梯抵達了醫療部。

鐵門打開,居然迎面走來三張格外熟悉的面孔——不久前自作孽住進這一層的德古拉一行人。

德古拉整個人都懵了。

林妧是什麼人,收容所生活區人人都愛的小廚娘,人畜無害的一朵嬌花;遲玉是什麼東西,地下六層神神秘秘的怪物,曾經憑藉一己之力讓收容所大亂,平日裏總是陰鷙沉默又嚇人,沒有多少人願意接近。

他們倆怎麼會組合在一起,還是這種看起來無比曖昧的場景。

“林妧!你的臉怎麼這麼紅!發燒了嗎太熱了嗎還是說!”

伯爵先生一眼就看見她臉上不自然的紅暈,火急火燎地蹦出一大段話,末了似乎意識到什麼,猛地轉頭看向遲玉,用老父親護崽那樣激動且狂怒的語調厲聲開口:“你這傢伙,到底對她做了什麼!要是感欺負林妧我饒不了你!”

陵西唉聲嘆氣:“嘖嘖,無能狂怒,可憐可憐——林妧姐姐,看看我,我也很可愛啊!別跟着這傢伙跑了嗚嗚嗚!”

娜塔莉婭扶額搖頭:“德古拉別問了,給年輕人一點空間不行嗎?都幾百歲的老人了,還這麼容易咋咋呼呼——可惡啊你這小子!究竟做了什麼給我老實交代!妧妧你只是發燒了對不對!”

這兩位當場上演川劇變臉,德古拉欲要重拳出擊,面對赫赫有名的嗜血狂魔卻只能唯唯諾諾,不得已在心裏默默咽下一口熱淚——

救命,他珍愛的小花被大灰狼給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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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怪物收容所做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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