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目的
劉子科不明白“在看着我們的人”指的是什麼,但是的確有人帶來了線索——當天深夜,警方接到了一個匿名舉報電話,說是在老城區看見一夥兒疑似拐賣兒童的人。
警方很重視這個匿名舉報電話,睡眼惺忪的劉子科一邊咕噥着“神了”,一邊小心翼翼的給秦晉旬打了電話。
意料之中的碰了一鼻子灰,無人接聽——秦晉荀工作起來三天三夜不睡也是家常便飯,但是一旦準備好進入休息模式,誰也別想叫起來他,沒辦法,劉子科只好又去磨嘰溫玉。
被劉子科哀怨的碎碎念磨醒,溫玉打車去了秦晉荀家,整棟公寓樓燈光星星點點,沒多想,她伸出手指在密碼鎖上迅速驗證了指紋,一開門,正對上一雙詫異的目光——被秦晉荀響個不停的電話吵醒的溫母。
“......阿姨好。”
“阿玉......來了啊。”
氣氛有點尷尬,劉子科催的急,她一時竟然忘了這個公寓裏已經不是秦晉荀一個人了,明亮的月光映着她的手足無措。
還是秦媽媽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是來找晉荀的吧,這孩子,近幾年睡眠倒是好了不少,沒睡夠怎麼也不會醒的,你自己進去叫他吧。”
於是溫玉幾乎是被推進了秦晉荀的卧室。
男人單手枕着頭躺在床上,被子規規整整低蓋着,厚厚的窗帘將星月的輝光盡數遮擋,只余黯淡的餘韻將將出屋內的輪廓。
溫玉看不清他的表情,輕輕走到床頭,蹲下了身子,伸出一隻手微微搖他。
“秦晉荀?”
耳邊有音源,男人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不耐的表情轉瞬即逝,頃刻間又陷入深眠。
適應了屋內光線,他的面目在溫玉的眼中變得清晰起來,呼吸清淺綿長,睫毛隱約墜着,頭髮細碎微亂,顯出和平時截然不同的柔軟。
溫玉心中驀地被什麼蟄了一下,頓時覺得自己罪大惡極起來。
索性猶豫的關頭,床上的人動了動,終於慢慢地睜開眼睛,睡眼惺忪。
好半天,秦晉荀才確定了這個大半夜蹲在自己床邊一臉慈愛注視着自己的女人不是幻影。
“溫玉?”
一邊說著,他手上力氣卻不小,一勾,就把人帶上了床,溫玉小小地發出一聲驚呼,倒也沒有太緊張,秦晉荀重新低下頭蹭了蹭,懶散地又問,“你怎麼來了?”
他的聲音還帶着幾分暗啞,藏着睏倦。
“劉子科打你電話打不通,找到我這兒來了。”
秦晉荀嘆了一口氣,咕噥一聲,彷彿是“這樣......要是不用起來多好”,而後雙臂在她腰間緊緊地一縮,出了一口莫名的氣,才放開她翻身坐了起來。
“我現在去警局,你就在我這兒接着睡吧。”
被窩很暖,還帶着獨屬於他的味道,輕易的就能令她忍不住昏昏欲睡,也是虧了溫玉意志堅強,被秦晉荀按回去之後又頑強地爬了起來。
“一起去。”自己留下像什麼樣子,再加上秦媽媽還在——想到剛才的照面,溫玉又忍不住臉熱不已。
從秦晉荀的卧室出來,秦媽媽已經回屋去了,桌上放着兩杯鮮磨出來的咖啡,紙杯盛着,幽幽地冒着熱氣。
秦晉荀拿了一杯,溫玉也拿了一杯,入手的溫熱,直直地流竄進心底。
公安局的大樓不管多晚總有那麼一部分窗戶裏面燈是亮着的,刑警二處的辦公室就是其中之一。
刑警二處的全部隊員都到齊了,還有溫玉、秦晉荀這兩個編外人員,以及不知道從哪得到消息,拎着十幾杯咖啡過來的舒嬅。
“查到電話來源了,是老城區的一個公共電話亭,那附近全是居民區,附近監控還壞了沒有修理,查不到是誰打的。”
聽了小胡的彙報,劉子科有些犯愁,舉報群眾身份未知,消息的真實性更無從確定,只是他們既然知道了這條線索,就不可能什麼也不做,想到這兒,劉子科的眼神堅定了許多。
“我們不能冒然搜捕,如果孩子還活着,很有可能他們惶急之下,魚死網破,反而害了他,這幫人眼中人命如螻蟻,什麼都能幹得出來,所以,我想,最好還是派特警偷偷潛入,先救出孩子要緊,秦教授,您覺得呢?”
秦晉荀點了點頭,“我沒什麼想法,怎麼抓捕的事情,由你決定,不過,我的意見是,宜早不宜遲。”
劉子科也很贊同,“的確,不知道孩子怎麼樣了,還是儘快吧。”說完,他又轉向眾人,“我們一會兒研究一下,明天怎麼全副武裝喬裝靠近。”
秦晉荀又補充了一句,“還有,行動的時候,我會和你們一起,‘蝙蝠’的人太過狡猾,上次讓他們逃了,這一次一定要將他們在諸城的勢力一網打盡。”
難得見到這麼激進的秦晉荀,渾身冒着凜冽的殺氣,劉子科哪裏還敢說“別了吧秦教授您身手會拖累我們的”,只好一邊連連點頭一邊暗下決心明天一定要保護好身嬌體弱的秦教授。
二處的刑警基本都是男性,年輕的年長的,十個裏面有八個都是煙鬼,話題緊張,加上夜半免不了困頓,隔不了多久,已經有忍不住地老煙槍掏出了煙,一時間,會議室里煙霧繚繞,將溫玉熏了出來。
溫玉踱步到走廊上,才將窗開了個小縫,冷空氣還沒鑽到腦子裏,身後一個陰影欺過來,一件羊毛大衣將她裹了一個嚴嚴實實。
“我送你回去。”
溫玉放鬆地靠在他懷裏,夜愈濃郁,才襯得天外繁星如璨。
“不用啊,我也不困。”
秦晉荀嗤笑,“你在這兒也沒用,保不齊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你現在回去還能睡一會兒。”
溫玉想一想也是,又問他,“那你呢?”
“把你送回家我就也回去繼續睡了。”
秦晉荀說的太自然,以至於溫玉輕易地就被說服,帶着點愧疚回辦公室拿了包,坐上秦晉荀的車回家了。
舒嬅小跑出來,只來得及看到秦晉荀的車絕塵而去的影子,她的身後沒有路燈,整個人一動不動站在那,就像整個人融入了黑夜裏,又像是有什麼被黑暗吞噬得一乾二淨......
路上,溫玉忍不住還是問道,“你今晚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提出來要跟行動了?覺得年紀大了智商怕不夠用提前準備轉型?”
秦晉荀沉默不語,溫玉只當他是累了不想說話,也沒多問,又自顧自地叮囑了一遍,“你要是想跟着行動也行,在車上握好對講機鎖好車門別下車......”
回到公寓樓下,溫玉轉身解着安全帶,正想要道別,就看見秦晉荀神色複雜地看着她,有種難得的欲說還休的意味,溫玉不免心裏跳了一下,莫名地問。
“怎麼了?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嗎?”
她的眼睛由於困惑微微睜大,像一隻乖巧的貓兒,帶着詢問投向他,讓他的心也泛着癢,只是秦晉荀知道,她絕不是外表上給人以精緻乖順的布偶,而是一隻徹徹底底的,擁有利爪的貓,遇到危機,為了守護她所在乎的一切,會義無反顧地伸出尖銳的爪子,像敵人狠狠地撓去,不管會不會傷了自己。
要是她知道......
秦晉荀頭隱隱作痛,方才想要坦白的心計瞬間湮沒了,他搖搖頭,傾身啄了一下她的紅唇。
“我只是在想,不應該把你送回來的,直接帶到我家就好了。”
秦晉荀不正經起來真是要多不正經就有多不正經。
溫玉輕輕“呸”了一聲,留下一句“你回去也趕緊睡一會兒”就匆匆下車了。
秦晉荀笑得懶散,等看到這棟公寓中,屬於她的那一扇窗戶亮了燈,這才打着了火,緩緩地駛離小區,然後拐上了一條與回家截然相反的路。
工作室的劉子科正經起來真是要多正經有多正經。
剛在地圖上標註出一條嫌疑犯可能的逃生路線,劉子科一抬頭就看見秦晉荀從外面走進來,於是他的眉頭一下子就舒展起來了。
“秦教授,你不是和溫玉回去休息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原本一臉睏倦的舒嬅也目光微亮。
秦晉荀的目光在圍坐在會議桌上的刑警們身上掃了一眼,而後扯了扯嘴角。
“劉隊,麻煩出來一下,我有事情想單獨拜託你。”
劉子科頓時有些受寵若驚,交待了幾句就走出來,只覺得秦晉荀今晚格外和藹可親,甚至還親手替他將會議室的門關上。
“什麼事啊秦教授,有事您儘管吩咐,咱倆之間哪有什麼拜託不擺脫的。”他其實是想說,誰見過大哥有需求找小弟還用“拜託”這個字眼的,簡直驚悚。
秦晉荀瞟他一眼,腳下不停,直道走到了走廊另一端,秦晉荀才停下腳步,單手插着兜,渾身清冷矜貴的氣場令人的膝蓋止不住地發軟。
劉子科正天馬行空的感慨,冷不防秦晉荀突然說道,“明天的行動,我有一套Pla
B。”
劉子科眨巴眨巴眼睛,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秦晉荀在說什麼,“秦教授你要是有什麼建議,我們回會議室跟大家——”
他的話止於秦晉荀神色凝重的搖頭。
秦晉荀伸手掏出打火機,點了一顆煙,眼神往窗戶那一瞥——劉子科就懂了,他老人家想要通通風,又嫌棄窗戶上可能落的灰,於是認命地將窗戶拉開了一半兒,冷風立刻就卷了進來。
外面萬籟俱靜,空氣竟是比方才還安靜了幾分。
溫玉不愛聞煙味,雖然沒直接說過,可是每次問道他懷裏有煙草味道總是忍不住津津鼻子,慢慢地,尤其在室內,秦晉荀也就不在她跟前點煙了,此刻,他頗為專心地抽了半截煙,才開口。
“你不覺得......這次這幾起殺人奪取器官的案件有什麼不對么?”
劉子科一凜,當下想了又想,五官忍不住皺皺到了一起,“也......沒什麼吧,線索有理有據,罪犯也是親口承認,如果要非說哪裏有點不對......在您旁邊,複雜的案子見得多了,這次進展的有點順利,我還有點不習慣。”
“不是有點順利,是太順利了。”
秦晉荀將煙按滅在旁邊的垃圾桶上。
“從第一起案子作案地點在極容易被發現的旅店房間,到屍體上看似隱晦實則被溫玉一語道破的兇手的線索,我們順藤摸瓜,出現了一個堪稱是人體炸彈的李醫生,痛快地認了罪之後便當著警察的面自殺,緊接着,我們又在李醫生處得到了受害人於光的被殺原因,確定了這是一起有組織有預謀的連環案件。剛開始調查有可能的受害人,第二個受害人的屍體就被發現了,而今天下午,我們剛剛確認第三個可能的受害人的信息......這麼巧,就有熱心群眾提供了線索,又讓人堅信了勝利永遠屬於正義的這一方。”
秦晉荀的嘴邊浮現出了一個諷刺的笑,無視劉子科變得有些難看的臉色,毫不猶豫的尖銳地指出。
“我們從未對外公佈這起案件的調查進展,可是線索總是能在恰當的時候出現,像你們玩的遊戲,每個關卡無縫銜接,你還不覺得奇怪么?”
劉子科訥訥不成言,目光到底漏了幾許抗拒之色,“秦教授你是說......不會的......”
見他依舊自欺欺人,秦晉荀面色愈加冷漠。
“經一縣的那次抓捕應該給我們一些經驗——‘蝙蝠’在我們周圍有眼線,沒有陳立仁,也可以有別人,這個‘別人’,就在我們身邊,準確的說,是我身邊。”
當然是秦晉荀身邊,二十年來一直隱藏在暗處的“蝙蝠”,行事突然變得肆無忌憚起來,乖張狠戾地要引起敵人的注意,把它作為敵人的人很多,然而稱得上是它的敵人的卻不多,秦晉荀絕對是其中之一。
提到陳立仁,劉子科的表情有片刻的黯淡,但是很快,他就調整好了狀態,猶疑地問,“我們周圍……那幾個二處的刑警跟我都是多少年的兄弟了,小胡他們幾個我都了解,家室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你說這是一個局……”
彷彿是為了襯托這裏的寂靜,走廊另一端的辦公室里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這幫人就是有這個本事,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也能一邊心大的打趣旁邊的人,一邊打倒小怪獸。
看着劉子科一臉萎靡,秦晉荀嘆了口氣。
“恐怕從我們從經一縣回來的那一刻起——這個局就開始了。”
一步一步,蔑視着生命,戲耍着警方,並在一個恰當的時機達到它的目的——它想要抓住秦晉荀,擊敗秦晉荀。
劉子科能受得住警察局裏經年如一日的重壓,過硬的心理素質是傲於常人的,短暫的失落過後,他用力地握了握拳,將心底那一陣酸澀壓下,將精力放在關鍵問題上。
“那我們明天……怎麼辦?而且你明天要跟行動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如果我們之間有‘蝙蝠’的內應,那明天行動時我們都會危險?”
“......可是如果行動取消了,就會引起他們的警覺,小男孩很有可能處境變得更加危險……”
就像是走入了一個死胡同,怎麼做都不對。
秦晉荀不慌不忙地搖搖頭,“我聯繫了一個身形和我很像的人,到時候他會開着我的車跟着你們,你帶人分兩隊,一隊行動前疏散附近群眾,也沒有必要小心謹慎的進行了,效率為上,他們敢設下這個圈套,手上一定有熱武器,切記不要深入,另一隊你親自帶隊,等我信號,如果有機會解救那個孩子自然好,如果沒有……我會想別的辦法。”
“等你信號?秦教授,你要去哪?”
秦晉荀忽而笑了,“能將人命都算計着看成一場遊戲,我猜,背後的那個人一定想親眼見到,他是怎樣用完美的佈局引我們入套,引我入套,所以,他明天一定會在老城區附近找一個地方,遠遠地看着,那麼最合適的地方在哪呢?”
秦晉荀看了看四周,伸手在牆面上的掛鐘上一指,“舉報電話里說的嫌疑人地址在這兒。”他的手指在鐘錶四周的空氣里畫了一個半圓,“這一面是一個公園,平地,綠化很好,出了三米看見不見人影。”
在昏暗的走廊上,秦晉荀虛空畫著地圖,“這邊,是一片更老的居民區,人口非常雜亂......只有這裏,有一座高樓,原先是寫字樓,只是周圍沒發展起來,所以現在開發商將這座樓分割,租給了各行各業的租客,頂層則是被改成了日租房——這裏是唯一一處抓捕時能看見警察動作的地方,你讓小胡帶兩個人跟着我去這兒,那個人自以為是漁翁,我們就給他演一出鶴蚌,只是結果,他說的就不算了。”
這些訊息是任何一幅地圖上都沒有的,劉子科再一次對秦晉荀的思維邏輯表示嘆服。
“成,聽你的秦教授。”
“你回去照常開會,千萬別露了馬腳,等到明天行動前一刻,再將他們分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