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在看着我們的人

一百一十四·在看着我們的人

李醫生關好門又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劉子科拿着挂號單湊上前去。

“李醫生,您好,我就是預約的患者,有幾個問題想要諮詢您。”

李醫生實現掃過劉子科,最終落在秦晉荀的身上,突然笑着摘下了口罩,扔到了一邊。

“警察工作壓力也這麼大?需要到精神科排解嗎?”

劉子科面上的表情漸漸收了,“李醫生......怎麼知道我的職業?”

他填的病歷單信息都是假的,只有一種可能,這個人一早就知道他們會找上門來。

劉子科忍不住嚴正以待,手無意識地抬起放在右腰的位置上,這才恍然今天沒穿警服,也沒有帶配槍。

李醫生忽然笑了,散發著陰邪的氣質,令人很不舒服。

“於光腦子不好用,身體倒是很健康,我們賣了一個好價錢。”

他閑聊似地開口,絲毫不覺得自己投下了一顆炸彈。

劉子科當即睜大了眼睛,“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你這是認罪了?”

“認罪?”

李醫生像聽到了什麼笑話,面上一絲緊張也無,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囂張地笑了起來。

“只不過發現了一個於光罷了,我能認的可不止這一樁,這裏......長了個瘤,我本來就活不久了,還會怕你們警察?告訴你,我在接到任務之前就知道自己一定會暴露,但是能在臨死之前為老闆做點事,那麼我死的就還是有價值的,價值,你們懂嗎?”

他輕蔑的眼神激怒了劉子科,劉子科往前走了一步,站定在秦晉荀和溫玉身前,即可以防止李醫生突然暴起,又隔絕了他逃跑的可能性,才壓抑着怒氣問道。

“你的老闆到底是什麼人,你的同夥現在在哪?”

“就憑你們一群毛頭小子也想抓到老闆?”

他的眼神兇狠起來,由於情緒激動眼底開始泛紅,閃動着狂熱的火花,“一群廢物,二十年前你們警察就做不到的事情,二十年後,一樣做不到!”

說著,他抬起了手,在所有人沒有反應過來之際,迅速地往嘴裏塞了一個白色的葯粒。

溫玉迅速反應過來,“別讓他吞下去!”

劉子科立刻大跨步靠近他,也顧不上埋汰,一隻手迫着李醫生的喉嚨,另一手手指伸進去企圖令他吐出來——

“晚了。”

溫玉喃喃自語。

李醫生倒在地上,身體劇烈地抽動着,劉子科無法控制他全身,甚至被他甩開在地,他的嘴開始吐血,面容痛苦地掙扎着,十幾秒后,漸漸倒在地上不動了。

昔日徐非的死狀又浮現在眼前,和面前死了都帶着扭曲的笑意的男人逐漸重疊起來。

死亡,這便是敗露之後的下場,不論是被逼還是自願,總歸是不會落到警方手裏。

警察很快趕來。

“秦教授,在李醫生的辦公室里發現了一個私人保險箱,我們撬開之後發現裏面有這個。”

秦晉荀接過來翻了幾頁,眸色轉深,神情越來越冷峻。

劉子科也湊過來,不解地問道,“三個病人的病例——李醫生畢竟是個醫生,辦公室里有病人的病例,有什麼奇怪的么?”

他離得太近,秦晉荀嫌棄地將病例塞進他懷裏,而後後退一步。

“不要忘了,李醫生是一個精神科的醫生——可是你看這三個人的病症。”

劉子科似懂非懂地一頁頁看過去。

一個三十二歲的男病人,先天性心臟病,兩年前做過一次心臟搭橋手術,卻在今年八月份檢查出心臟再次衰竭。

一個五十六歲的女病人,患有巨大肝囊腫,很嚴重,急需手術。

最後一個,是個八歲的男孩,這麼小的年紀,卻是尿毒症晚期。

他們來自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家庭,但是,這三個病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需要做器官移植手術,並且,現有的器官庫里,沒有適合配型或者意願捐獻的人。

如果還可以再加一個,那就是——家裏都非常有錢,也願意為了保住親人的生命付出一切。

劉子科一瞬間恍然大悟,“李醫生說,他殺人是死前為他的老闆做點事,所以,他的任務可能是按照這個尋找合適的供體下手。”

看着他轉了一個彎才反應過來,秦晉荀毫無笑意地勾了勾唇角。

“大腦時間長不用,真的會銹掉。”

還是熟悉的配方。

劉子科聽了挖苦,反而傻呵呵地笑了——一段時間沒聽到秦教授的嘲諷,他還真有點不習慣,沒有了高壓政策,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智商有些下降呢......

小胡不知道什麼湊了過來,面露難色,“也就是說,除了於光,可能還會有兩個受害人。”

還有兩個潛在受害人......不知現在是生是死,李醫生死前也說,他能認的罪,不止於光這一樁。

溫玉從秦晉荀手中拿過那三人的病例,從頭到尾掃視了一遍,若有所思。

“器官移植對移植器官的新鮮程度要求很高,哪怕是最好的運輸設備,從摘取到手術的時常也不可能超過48小時。”

醫學是溫玉的領域,她一開口,幾個警察都眼巴巴地望着她。

溫玉揚了揚手中的病歷單,“所以,搞清楚這個三個人現在所在的地域,佈防的範圍就可以縮小很多。”

沒有另外的報案,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劉子科也點頭同意。

“另外。”想到什麼,溫玉又囑咐道,“這種情況下,‘蝙蝠’肯定是要找合適的供體下手的,碰運氣找受害者對於他們來說危險性太大了,萬一器官不是能用的,反而被警揪出來就得不償失了,所以,他們有沒有可能是從某種渠道里,確認了受害人的配型才下手......所以,不妨調取符合半徑內的各大醫院醫療庫里適合與這兩個人器官配型的患者,或者是登基過遺體捐獻的人員名單,看看有沒有什麼異常。”

幾人去了諸城的信息中心,哪怕是計算機飛快地連結、調取、排查,得到一個初步的大名單也至少需要五六個小時,可是僅僅二個小時后,一個電話令劉子科徹底變了臉色。

撂下電話,他面上是少有的緊繃之色,“別看了都停下,跟我去案發現場。”

說完,他看向秦晉荀,“秦教授,李醫生保險箱裏那三個人的身份都確認下來了......他們都到了諸城就醫。”

雖然意外,但是,這不是好事么?最起碼查到了一些線索......

“緊接着,在諸城東邊一個肉類加工廠里,發現了一具女屍,死狀......跟於光一樣。”

跟旅店的老闆一樣,加工廠里的員工對冷庫里平白出現一具女屍的事情都一無所知,尤其是發現女屍的員工簡直嚇破了膽。

“這個冷庫是備用庫,平時也不怎麼來人,我下午來這裏搬貨,一打開就覺得味道不太對......等我把燈一開開,就......就看見那個女的倒在那,地上都是凝固的血。”

聽完目擊者的講述,溫玉上前找到劉子科。

“屍體情況我大概看完了,和於光的情況差不多,只是由於這裏是冷庫,氣溫比較低,死亡時間上需要進一步化驗才能判定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不過按照屍僵程度和......氣味,死者的死亡時間至少在三天以上。”

劉子科點點頭說了聲“辛苦”,而後悄悄看了一眼站在屍體前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秦晉荀,沖溫玉揚了揚下巴,“秦教授怎麼了。”

溫玉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怎麼了?有壓力了唄。

高萬春跑了,另一半證據遲遲沒有下落,現在又接連發生命案......秦教授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

受害人信息很快就調查出來了,萬芳,女,23歲,今年剛剛大學畢業。

小胡手指點了點會議室的大屏幕,“她媽媽說,萬芳是跟男朋友出去旅遊了,所以這幾天一直沒聯繫家裏,家裏人也沒有擔心。”

“男朋友?”

“新交的,她媽媽只知道是個醫生,在私立醫院,月薪很高,所以十分贊成。”

旁聽的蔡莉莉都覺得很無語,“現在的父母也真的是......才大學畢業,何必非要女兒立刻就找個金龜婿呢,找來找去,命沒了吧。”

劉子科面對蔡莉莉的抱怨是不敢反駁的,所以只是又問小胡。

“她媽媽說沒說,萬芳是什麼時候跟男朋友出門旅遊的?”

“一周前吧。”

溫玉剛拿到詳細的屍檢報告,聞言也附和着,“拋去低溫環境的影響,根據屍體腐爛程度,已經停止代謝了150到160個小時之間,所以......死亡時間萬芳的死還要在於光之前。”

劉子科沉吟片刻,“根據萬芳媽媽的證詞......兇手很可能就是李醫生,所以我們這回......抓不到兇手了,因為兇手已經死了。”

溫玉將屍檢報告扔在桌面上,有些厭惡地補充道。

“而且……通過檢驗,萬芳死前曾經遭受過性侵。”

可是即便萬芳受了再多的苦,現在。受害人死了,兇手也死了,還查什麼?這種被動另所有的人都憋了一口氣。

秦晉荀揉了揉眉心,扭頭問小胡,“讓你們帶的人帶回去了嗎?”

“是的秦教授,那三個病人家屬,我們剛剛已經帶到警局了。”

秦晉荀略一點頭,神情中帶了幾分厭煩,“那就回去看看吧。”

溫玉知道他為什麼煩,不管他們知不知道為了自己家人的命,無辜的人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他們總該對‘蝙蝠’的恐怖之處有所了解,與虎謀皮,終被反噬,等到悲劇降臨的時候,卻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三個病人家屬,秦晉荀只只見了其中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那個八歲男孩的媽媽,為了給身患尿毒症的兒子換腎,千里迢迢從江洲來了諸城。

秦晉荀走進了問訊室,女人坐在椅子上,有些緊張的低着頭,聽見動靜,飛速地抬起頭看了一眼秦晉荀,然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眼神里的意味很明顯——這個警察長得未免也太偶像了點。

“你好。”

“您......好。”

秦晉荀坐在女人對面,雙腿交疊,手放在上面,在這冷冰冰的問訊室內,顯得有幾分閑適。

“你的孩子很幸運,聽說已經找到了腎源。”

提到孩子,女人的神色放鬆了幾分。

“對……我們家小洋遭了太多罪了,我只希望他以後能健健康康的長大……不過,我還是不知道警察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裏,我們一家子都做的正經生意,絕對沒有犯法啊。”

“我看過小洋的病歷,他的尿毒症很嚴重,既然找到了腎源,早一天手術,就多一分康復的概率,你們還在等什麼?”

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為什麼這麼執着於打聽自己兒子的病情,女人還是勉強答道。

“我也着急,可是醫生說,手術沒準備好,還需要我們等一等。”

她的目光有些躲閃,秦晉荀嘴角露出了一絲近乎嘲諷的微笑。

“是醫生叫你等一等,還是說要給你‘捐’腎的人說,叫你等一等。”

女人立刻變了面色。“你、你、你”了半天還沒說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秦晉荀好整以暇地向後坐了坐,似不願意再看女人驚慌無措的神情,懨懨地扣了扣桌子。

“姑且我認為,你什麼也不知道……那麼現在你告訴我,那些人最後一次聯繫你是什麼時候?”

秦晉荀從問訊室走出來的時候,就看見溫玉站在一旁,手裏握着一個保溫杯,靠着牆,眼神沒有焦點,不知道在想一些什麼。

聽見動靜,溫玉回神,透過監控,她能聽到兩人的對話。

秦晉荀先是給隔壁屋子裏的劉子科打了一個電話,“迅速排查我市48小時內報案走失的孩子,這回是另一個案犯,那個孩子,現在可能還活着。”

等他撂了電話,溫玉才將手裏的杯子遞給秦晉荀。

“今天一天沒顧上吃飯,阿姨剛才來了,打不通你電話就找到我,這是給你煮的豆漿,養胃。”

秦晉荀接過,兩人走到了一條走廊的盡頭,這幾天有一股寒流來襲,樓里供了暖,冷熱的差距在玻璃上凝了一層厚厚地哈氣。

他穿着一件高領的白毛衣——溫玉很少能看見有人將白毛衣穿得這麼不近人氣,無暇地彷彿雪山之巔那一株松柏,直到他將目光投向她,才一瞬間有了山底下那一小簇煙火味道。

“我過幾天會去一趟蘇淮。”

溫玉順着他的話問道,“去幾天。”

“一周左右吧,去找一個密碼方面的專家。”

秦晉荀一直懷疑溫仁最後那幾篇基因學方面的論文是刻意寫成邏輯不通的樣子的,為的是隱藏另外一半證據的所在,溫玉卻有些不相信,一來背景是溫仁應了高萬春的請求,證據理應跟高萬春有關,而不是幾篇似是而非的論文,二來,她覺得她父親還沒有聰明到可以自己發明一套密碼體系的地步。

回過神來,溫玉就看見秦晉荀垂着頭看她,他的目光有些灼人,溫玉莫名地瞥他一眼,“放心吧,這邊有什麼事我會聯繫你——”

對話止於他突然間俯身的輕啄。

欣賞了一會兒溫玉面上不自然的羞怯,秦晉荀目光澄亮,頭微微偏着,湊到她耳邊,語調帶着奇異的誘哄。

“南方氣候溫暖,連花都還開着,你不想一起去看看么?”

溫玉有些遲疑,“秦晉荀,你——”

他一貫矜貴的表情中帶着些微笑意,止住了她的話,“我們似乎還沒有正經的約會過。”

最近每個人的精神都很緊繃,隨着陳立仁的死和不斷浮現的線索,“蝙蝠”正在揭開它隱藏已久的面紗。

這個節骨眼兒上,還能保持這種篤定的心態的人,也唯有他了。

溫玉放鬆了些,突然間回想起來,上一次兩人單獨出行,還是查去紹鄉查李明復的案子,那時候兩人之間的關係微妙,現在想一想,倒有些時過境遷的微妙。

像是猜到溫玉在想什麼,秦晉荀含着笑,壓低了聲音,“這一次,還要讓我睡沙發嗎?”

他靠得太近,沒有人走過來不代表沒有人經過的時候好奇地往這邊望來,警察的好奇心都是很旺盛的,看見秦晉荀膩歪的模樣,都是一副驚見雪域高原融化成吐魯番盆地的目瞪口呆,而後紛紛興奮地交頭接耳。

溫玉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卻是答應了。

“好,等這次的案子結了,我就跟你一起去。”

她也隱隱有些期待了。

只是,溫玉答應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一次的蘇淮之行,到底是沒有成行。

劉子科那邊很快就有消息傳來。

“就在前天上午,老城區的派出所接到報案,一對年輕父母求助警方說孩子丟了,只是由於當時失蹤未滿二十四小時,還不能立案。”

小胡面露難色,“都兩天了,我們才知道這個孩子是被‘蝙蝠’綁架了,按照他們的一貫作風,這個男孩兒恐怕凶多吉少了吧。”

氣氛一下子沉悶下來。

一片愁容之中,秦晉荀的聲音顯得格外通透。

“不會的,那個孩子應該還活着,按照小洋母親的供詞,今早有人給她打了電話,說腎源還要等幾天,我猜,他們身邊沒有取出他腎臟的器械,也可能是因為諸城市內只有一個李醫生能做這個取腎的手術,現在李醫生死了,諸城又戒嚴,短期內,那個男孩兒不會有生命危險。”

沒有人會懷疑秦晉荀的話,頃刻間,明顯地看出幾個刑警臉上都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劉子科沉思了一會兒猶疑着問,“可是,你也說是短期內......我們大範圍的排查是需要時間的。”

秦晉荀目光漸沉,帶着幾分微涼,看向窗外被寒風裹挾着的枯葉,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只余行人偶爾經過,漠不關心地注視。

“不用排查,會有人告訴我們的。”

劉子科瞪大了眼睛,“誰啊?”

秦晉荀似是而非地開口,聲音很輕,“......在看着我們的人。”

劉子科突然覺得一陣陰風吹過,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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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暗夜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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