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定(蟲)
本來還嘰嘰喳喳的人群,在何鐵蛋和老葉氏帶着何二何大牛一家進來時,就瞬間安靜了下來。
一群人看看老葉氏,又看看方氏,相互之間打着眉眼官司,好似在等好戲開場。
而老葉氏也不負眾望,等一進來后就直接擠開人群站到方氏面前,叉腰就開始大罵。
“你這作死的小娼婦!先是攛掇我兒子分家,後來又把我兒子剋死了,如今我兒子才死了一年,你就要把家當賣了,說!是不是你在外面勾搭了哪個姦夫,準備卷了家財跑路!”
方氏在見到老葉氏進來的時候就嚇得站了起來,縮着肩膀低着頭,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此時老葉氏罵她她也不敢還嘴,只小聲的說:“我沒有,我沒有......”
“還敢狡辯!不是勾搭了姦夫怎麼會想着把地給別人?!老婆子我一定要去官府稟報大老爺做主,把你這喪門星抓去沉塘!”說完又想上前去扯方氏的頭髮。
旁邊坐着的幾個村婦連忙上前去拉住老葉氏,嘴裏勸道,“何嫂子不是這樣的人,老嬸子別聽人亂說,要是何嫂子名聲壞了對您老不也不好嗎?”
誰知老葉氏根本就不是聽人勸的人,聽了這話,不但不收斂,反而啐了一聲:“我呸!要壞也是壞她的名聲,關我什麼事?我今天非要治治這喪門星不可,還有我家地也得還回來!”
何文靜拉着何梅,見她被老葉氏撒潑的樣子嚇得不輕,乾脆把她抱在懷裏,心裏默默想着對策。
他知道老葉氏不過是借題發揮,罵方氏的原因不過是為了最後一句,要回田地。
可是這地是萬萬不可能還回去的。
何大牛的老婆苗氏在跟來之前就跟老葉氏商量好了,既然何大山死了,不如就把地收回來,讓方氏帶着幾個孩子回娘家去,反正她娘肯定也不可能看着女兒和外孫餓死。
而且她自己也有兩個兒子,她還想讓兩個兒子去上學考個功名回來呢,也讓她嘗嘗當官太太的癮。
要說苗氏為什麼會有這個想法呢?也不是空穴來風。
原來在何大山還沒分家之前,當時何文靜還不叫何文靜,他爺爺何鐵蛋給他取的名字是柱子,苗氏剛剛生的大兒子,名字也不叫何文茂,叫栓子。
後來柳溪村來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道士,敲門討水喝,方氏好心就給他端了碗水,又給了個窩頭給他。
老葉氏雖然喜歡撒潑又不講理,但是卻非常迷信,平日對那些神婆神棍的尚且深信不疑,對着這個雖然看起來很落魄,但是氣質卻並不像乞丐的老道士則是敬畏了,口中稱着老神仙,把人請了進來。
於是作為回報,道士便給何家的兩個男孩取了名字,何大山家的就叫何文靜,何大牛家的就叫何文茂,而且道士還斷言何家會出當官的人,可是卻沒說是誰,有幾人。
當時在場的人聽過都哈哈大笑,卻沒幾人當真。
雖然當官什麼的是很誘人,可是他們柴門小戶,幾代都是泥腿子,也沒人真把道士的話當真,就當他是在說吉祥話。
可是剛剛生了兒子的苗氏和老葉氏卻當了真,後來苗氏又生了一對龍鳳胎,就更覺得這是上天在預示什麼,因此還專門請了村口的酸秀才又比着兩人的名字給小兒子取了名字叫何文禮,女兒何蓮。
也就是從那時起,苗氏就想着攢錢送兒子上學,可是何家實在是窮,又還有何大山一家子,就算最後真攢出錢來,他們要送何家的兒子去讀書,估計也是先送何文靜去。
因此,當時分家的時候,苗氏是極力贊成的。
這樣不僅何家大半的田地都留下了,而且雖然是何鐵蛋和老葉氏兩口管着錢,可是她哄一哄也不是不能讓兩個老糊塗拿出來給她兒子上學。
這次如果能把何大山家的地也要回來,那再攢個兩年,她大兒子就可以先送去學堂讀書了。
苗氏想得美好,便在一邊起柴架火,跟老葉氏兩人一唱一和,竟是一副要把這是定下來的樣子了。
何文靜看妹妹何杏還沒回來,他娘方氏現在也只會低頭哭,乾脆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抱着何梅撲通一聲跪到了何鐵柱面前,扯着他的褲腳就開始放聲大哭,只是邊哭口中卻不耽誤,該說的話,說得又清楚又明白。
“爺爺、奶奶,我娘怎麼會不要我們呢?嗚嗚嗚,我娘說我們把糧食和銀子都給了奶奶家了,沒飯吃了,就說把地先給別人種,先換點吃的,否則我們兄妹就要餓死了。嗚嗚嗚...奶奶,你不要我娘把地給出去,是不是準備來給我家送糧食吃了?嗚嗚嗚,爺爺、奶奶,我好餓啊,嗚嗚嗚......”
何梅年紀小,被哥哥抱着跪在地上,又看哥哥哭得傷心,自己也被帶着哭起來,只是話卻說得不是很清楚,只跟着邊哭邊說餓。
本來口中還叫罵不停的老葉氏聽見哭聲,看着眾人投向她的眼神,一時間也有些訕訕,可是下一秒又有些惱羞成怒,舍了方氏就來罵何文靜。
“你這白眼狼崽子!胡咧咧什麼?!什麼叫都把銀子、糧食給我們了?看我今天不替你老子教訓你這不孝子!”
何文靜哪肯吃這個虧,見老葉氏要上手,當下也鬆開了何鐵蛋的褲腳,轉而撲過去抱住老葉氏的雙腿,差點把她撲得跟他一起摔在地上,只是口中的哭聲還是沒停。
“嗚嗚嗚,奶奶別打我,我娘的嫁妝都賣了換成銀子給了奶奶,現在奶奶說沒有收到我家的錢,是不是還要我們繼續交?嗚嗚嗚,我家實在沒錢了,也沒有糧食可以交給奶奶了,嗚嗚嗚......”
老葉氏想把何文靜撕扯起來,可惜每次她快要站穩了,何文靜就又抱着她的雙腿動一動,讓她不住的打着趔趄。
偏偏何文靜的哭聲還大,每次她一開口罵就被他的哭聲打斷,直讓老葉氏氣得詞都忘了。口中除了喪門星、白眼狼就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何家屋中鬧鬧哄哄,罵聲哭聲吵成一片,這時候跪在地上的何文靜眼尖的看見何杏領着村長來了,他立馬又是一聲大哭,對着老葉氏道:“奶奶別搶我家的地,我家也沒有糧食和銀子再交一遍了,嗚嗚嗚。”
張青和進來的時候看到就是這幅場景。
想起何杏來找自己說奶奶要把他們母子趕出村子去,然後把地收回去的話,他本來還不信,此刻一見這場面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們村還沒有發生過丈夫死了,就把孤兒寡母趕出去的造孽事,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怎麼也不能在他當村長的時候發生!
“都安靜!”
張青和從門外進來,村民們自發給他讓了條道出來。他先是走到何文靜身邊讓這兩個哭得凄慘的小孩起來,然後自己坐到了何家堂屋的上首,開口道:“說吧,何葉氏你來何大家鬧是幹什麼?”
何文靜聽到張青和的話,心下先鬆一口氣。
古代最重孝道,甚至有些極端的,父母說你不孝你就是不孝,連狡辯都無用。可是他聽張青和問的是他奶奶來他家鬧什麼,就知道至少現在這村長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
老葉氏見村長問話,之前撒潑耍無賴的勁頭也收了,縮了縮脖子答道:“不是來鬧事的,只是我聽說這喪門星...我大兒媳要把地給別人種,來問問罷了。”
她最喜歡的是窩裏橫,真遇到地位比她高,勢力比她強的人,她又會縮回去。而管着他們交稅和服徭役的村長,在老葉氏眼裏就跟坐堂的的大老爺也差不太多了。
張青和皺皺眉,轉而問方氏,“可有此事?”
方氏此時也收了哭聲,小聲答:“不是的,實在是家裏斷糧了,幾個孩子快餓死了,就想着先把地給別人種,然後換些糧食吃。”
“既然如此,這個事情也不算大,為什麼說是有人要敢你們母子回去?”張青和有些生氣,難道根本沒這事?是方氏讓女兒編瞎話來騙自己的?
想到這裏他的臉色也有些不好了。
何文靜聽話聽音,見形勢不對,立馬又抽泣起來,小拉着跟着張青和一起來的村長娘子,眼睛裏淚珠要落不落。
“嬸娘,我奶奶說沒有收我家的糧食和銀子,說我亂說的,是白眼狼。嬸娘,我不是白眼狼,嗚嗚嗚,我家是真沒錢給奶奶了,如果地也沒了,我娘就得帶着我們回外婆家了,嗚嗚嗚,嬸娘,我不想當拖油瓶。”
村長夫人被何文靜一隻小手拉着,又見這孩子餓的面黃肌瘦的,還怯怯的看着她,嘴巴癟着要哭不哭的,一時間憐愛非常,用手輕輕撫着他的頭頂,口中輕輕道:“別擔心,好孩子,你們不回外婆家”。屋中其他有孩子的婦人,見到這個場景也覺得心酸,不時有人拿帕子擦淚。
張青和聽到何文靜的話,臉色又好看了些,問老葉氏:“何葉氏,你是不是說過沒收到何大家的糧食和錢,還說要把地拿回去?”
老葉氏心虛不已,張口就想反駁,卻不料有其他婦人實在看不慣這惡婆婆欺壓孤兒寡母,張口就替她答了:“何家老嫂子可不就是說,“什麼叫把糧食銀子給她了”,還說大郎在胡說呢,又說讓他們把地還回去,這我們都是聽見了的。”
此話一出,屋中眾人也紛紛點頭。
老葉氏還想要說,卻被張青和打斷,“既是如此,何葉氏你來鬧什麼?!還有何鐵蛋,你不好好管管你家老婆子,難道何大家的幾個孩子不是你孫子孫女?兒子才死一年就想把孤兒寡母逼死,你也不怕被別人戳脊梁骨!”
何鐵蛋挨了這一通罵,也有些訕訕的,又見村中其他人都看着他指指點點的,也覺得沒面子,乾脆在一旁沉着臉不講話了。
還不是這老娘|們,說什麼方氏是喪門星,不趕回娘家說不定還要把他們也剋死,否則他也不可能跟着來挨這一頓罵,他回去非好好教訓教訓這老娘|們不可!
最後這場風波總算是有驚無險的過去了,而且何文靜家的地也順利的租了出去,租的人家就是剛剛開口替方氏解圍李大家。
李大自分家出來單過後,情況雖然比何大山家強些,可是也沒強出多少去。倒不是李老頭苛待他,李家三兄弟分的地都差不多,可惜李大家卻有三個兒子加一個女兒。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更何況李大家有三個半大小子,而且再往後還得給兒子娶媳婦,李大背都要累彎了也沒有存下多少糧食,更別論拿糧食換錢蓋房子了。
因此何大家的想把地租出去,他是第一個願意的。只是當時方氏跟他婆娘沒把事情說定,他也不好強要人家的地。現在有村長做主,這事就算是板上釘釘了。
當時何二的老婆苗氏看把地直接要回去是不行了,也說要不幹脆租給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可是等方氏說了地中因為稻穀和麥子都種下了,因此這第一年的租子要給收成的七成,往後每年是五成,而且要每三年簽一次契約后,她又歇了心思了,也不知道這方氏怎麼突然開了竅了,還知道寫契約,這樣她可占不到便宜了,這才做了罷。
而第一年七成的契約最後也只有李大家的認了,反正他家三個壯勞力,就是小兒子也八九歲了,雖然干不動力氣活,拔草捉蟲也幹得了,不過費些力氣罷了。
他家原本的幾畝地那是根本就不夠他們幾父子怎麼費勁的,如今多了何家的幾畝,那是剛剛好。
最後,因為何家是在沒糧了,便先借了李家的幾升穀子,等最後給地租時從中扣除,何文靜一家的難關才算是暫時過了。
而讓何文靜沒想到的是,最後村長夫人也給他家送來了兩升糙米和一升小麥,只說等有了再還,千萬別再餓着孩子了,瞧這可憐見的。
何文靜感動非常。
雖然自己心理年齡可能比村長夫人年紀還大些,可是此時他被她摸着頭,卻絲毫不覺得彆扭,他是真心感激這個心軟又善良的女人的。
同時他也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出人頭地,讓一家人都過上好日子,並且回報所有給了他善意的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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