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記木牌
“應該是重名吧。”時歸看着古樹上數也數不清的木牌,和上面的偶爾重複的名字。
他心想,人類那麼多人,有重名的也正常。
就和時歸一樣,他總愛根據動物的顏色給動物取名字,就比如灰色荷蘭豬叫小灰,黑狼犬叫煤炭,薩摩耶叫白狗,指不定這些名字,人類世界裏也有很多重複的。
如果將所有荷蘭豬放在一起,隨便叫一下小灰,說不定,有很多隻灰色荷蘭豬weiweiwei地拍着爪子就出來了。
不過,說來也奇怪,小灰的本名叫做池詼,讀音正好是灰,真是巧合得不行。
“小時歸。”衛琦回來了,他手裏拿着一個精緻的鏤空木盒子走了過來。
那盒子被雕刻成站立起來的荷蘭豬的模樣,盒子的開合處正好在荷蘭豬的耳朵下方,上腦蓋的地方。打開關上的時候,就像是掀開荷蘭豬的頭蓋骨。
用人類的眼睛來看會覺得可愛極了,可站在荷蘭豬的角度來看,那還真是恐怖,換位思考,如果用人類的骷髏骨架當做裝食物的盒子,還當著你的面,掀開骷髏的頭蓋骨,從裏面掏出你最愛的食物。
這就不僅僅是可愛兩個字可以形容了,恐怕要升級一下,變成可怕可怖。
“人類真奇怪。”時歸嘟囔着接過衛琦手裏的木質荷蘭豬,將一塊草餅塞進了自己的嘴裏,咔嚓咔嚓地吃了起來。
正好路過這裏的一名遊客,他用小小的牽引繩牽着一隻荷蘭豬,滿臉疑惑地看着這個少年吃草餅:“有這麼好吃嗎?”
說著說著,他便蹲下去,從自家荷蘭豬的爪子裏搶走了草餅,吃得正歡的荷蘭豬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主人,還圍着主人的腿轉圈圈,想要重新拿回草餅。
只是,荷蘭豬眼睜睜地看着自家主人將荷蘭豬的草餅塞進了嘴巴里,那麼大的草餅,荷蘭豬都能吃好久的,他一口就塞進去了。
遊客細細地咀嚼了幾下,緊接着,他臉色發青,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五官變形,蹲在草叢邊,呸呸呸地吐了起來:“這就是乾草,怎麼加上一些輔料,味道就變得這麼奇怪,還不如讓我啃乾草呢。”
吃掉就算了,還吐掉了???一臉震驚的荷蘭豬豬臉微變,提前準備好張開了嘴巴露出牙齒。
遊客灌了一口水,沖洗着嘴裏奇怪的味道,這才剛吐出來,腿邊突然傳來褲子被拉扯的感覺。
他低下頭,就看見一隻怒氣衝天的荷蘭豬,齜牙咧嘴地伸出爪子,划拉一下朝着他露出來的腳踝就是那麼幾下。
“誒誒誒,別打我,我再給你買一個。”遊客躲避着來自自家寵物的無影爪,那爪子飛快,遊客又擔心自己會不小心踩到荷蘭豬,躲避的位置就更加少了。
荷蘭豬並不理會,繼續憤怒地打着自己的主人,還整隻荷蘭豬爬在了褲腿上。
“兩個!兩個!給你買兩個!”遊客只好妥協。
荷蘭豬這才放下爪子,下來之前還用腦袋當拳頭,錘了一下遊客,結果還痛到了自己。
遊客怨念地看了時歸一眼,然後在腳邊荷蘭豬的催促下,一步一回頭地往荷蘭豬食物店走去。
時歸正好看到遊客學着他的樣子吃草餅那一幕,他都驚呆了,這年頭,連人類都要跟荷蘭豬搶吃的了?不過,連人類都嫌棄乾草的味道,他這下有得說了:“衛琦,你看,我就說吧,還是人類的食物更好吃。”
衛琦只是笑着從時歸手裏拿回荷蘭豬盒子,只給時歸留下了小小的一塊草餅:“小時歸,今日的限量食物,你這就算是吃完了。”
時歸這還在上揚着的嘴角,瞬間彎了下來。
人類衛琦就是這點不好,別的要求怎麼樣都好,對於食物,管控得比電視劇里的老師還要嚴格,就好像吃多了一點,就會怎麼樣一樣。
正好這個時候,刻字的工作人員完成了木牌的刻字。
“兩位先生,你們的名字刻好了,你們想要掛在哪裏?”刻字的工作人員將精緻的木牌遞給看上去就是主導的衛琦。
卻被時歸搶先拿到了。
時歸舉着木牌,細長的手指按在字跡的刻痕上,還沾着木屑的木牌,厚重而古樸,“時歸”,“衛琦”這兩個名字一大一小地排列在一行。
“掛在最高的地方,讓所有荷蘭豬都能看到。”時歸指着最高的枝丫,粗壯結實,上面沒有一根繩子。
到時候,時歸的那些赴約而來的荷蘭豬同伴們,它們的主人一定也會帶它們來看看荷蘭豬樂園最吸引人類的地方,也就是這顆匯聚着無數人類與荷蘭豬的感情的古樹。
它們一定能夠看到時歸的名字,知道時歸曾經來過這裏。
“紅眼肯定看不見了,它那雙眼睛,就算我在旁邊,它還能背對着我說話。”時歸想起那隻純白紅眼的荷蘭豬紅眼,高度近視得像瞎了一樣,有時候都讓時歸心裏懷疑,荷蘭豬的近視真的有那麼嚴重嗎?
這時,一道尚在發育期的男孩的聲音響起:“您好,請問我的木牌做好了嗎?”
刻字工作人員腳旁箱子裏的兩隻荷蘭豬突然從沉默的狀態變得激動起來了,小桌和小椅爪子扒拉在鐵網上,weiweiwei地發出口哨聲。
一想就這個男孩就是兩隻荷蘭豬的主人了。
時歸朝着男孩的方向看去,只見男孩身上還穿着學校的校服,手裏拎着一瓶礦泉水走了過來,他先是用手指頭摸了摸瘦弱一些、看上去有些沉默的荷蘭豬小椅的腦袋,然後這才重複了摸了摸正暗自得意的小桌的圓臉。
這一舉動,立刻就讓兩隻荷蘭豬的情緒變了。原本還難過傷心的小椅活潑了起來,而自信滿滿的小桌垂下了腦袋。
“weiweiwei……”總是被欺負的小椅說道。
主人先摸的我,主人也是喜歡我的。
“weiweiwei……”荷蘭豬小桌憤怒地叫道,原本,主人只會擁有它這隻荷蘭豬的,如果它沒有走丟,就不會有這隻礙眼的荷蘭豬的出現,住着它曾經的籠子,吃着只屬於它的乾草,分走了主人一半的寵愛。
那又怎樣,你永遠都是我的替代品。
荷蘭豬小桌故意這樣說著,它知道這是小椅最在意的事情,可它就偏偏要每日每夜地在小椅耳邊重複,一遍一遍地提醒着這隻後來的荷蘭豬。
也只有荷蘭豬小桌自己知道,這樣的提醒,到底是來提醒小椅的,還是來提醒自己,給自己不安的心,下一針鎮定劑。
穿着校服的男孩將兩個箱子隔開了一些,然後對着憤怒的小桌安撫道:“小桌,小椅那麼乖,很聽話,你別總欺負小椅,我特意找它來陪你的,它可是你的小弟,你要對它好一點。”
荷蘭豬小桌沮喪的心情立刻恢復了,它耀武揚威地在小椅面前炫耀道:“weiweiwei……”
我就說了主人最喜歡我,連你都是買來陪我的。
荷蘭豬小椅沉默地轉過了身體,假裝吃着乾草,再次將腦袋埋進了乾草堆里,不讓主人看見它的沮喪,它用小爪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強忍着心裏的難過。
工作人員將刻好三個名字的木牌遞給了校服男孩,然後在另外一個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將木牌掛在了古樹上。
校服男孩高高興興地帶着兩隻荷蘭豬離去,胖嘟嘟的荷蘭豬小桌叫得格外開心,瘦弱一些的荷蘭豬小椅抱着乾草,小小的身體蜷縮在一起,連叫聲都弱了許多。
時歸聽着兩隻荷蘭豬的談話,心裏也大概明白了。
難怪這兩隻荷蘭豬長得一模一樣,除了因為年齡月份導致的體型不一樣外,第二隻荷蘭豬小椅完全是人類按照第一隻荷蘭豬的樣子尋找的。
無論它們的人類主人做什麼,兩隻荷蘭豬心裏永遠都有着芥蒂,小桌羨慕小椅從主人那裏得到的優待,小椅羨慕小桌在主人心中的地位,一道深深的坎橫跨在兩隻荷蘭豬的中間,互相隔應着對方,互相討厭着對方的身份。
當一個人類因為第一隻寵物,決定養第二隻寵物的時候,矛盾就已經在緩慢地形成。
可能對於人類來說,只是多養了一隻寵物罷了,可對於寵物來說,卻是一根尖銳的魚刺,死死地卡在喉嚨,怎麼也弄不出來。
時歸突然轉過頭,看着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他問道:
“衛琦,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也會再買一隻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荷蘭豬嗎?就像它們一樣。”
“小時歸,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我當然不會這樣做。我養你這隻荷蘭豬,就已經用儘力氣了,哪有什麼精力去找別的荷蘭豬。”衛琦的聲音裏帶着調笑,可他眼睛裏的神色卻十分認真,“不然,中途你突然回來,又要氣呼呼地用爪子撓我了。更何況,小時歸你這麼獨特,從哪裏弄一隻一模一樣的來。”
“就是,這世界上,沒有哪只荷蘭豬長得像我這樣了。”時歸的荷蘭豬身體,全身黃色的毛絨絨,臉上有着不規則四邊形白毛,要想長得一模一樣,那還真是有點難。
時歸這才放下自己的荷蘭豬心來。
兩人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時歸在樹下指揮着,那塊嶄新的、刻着時歸衛琦名字的木牌,正式地掛上了最高的枝丫上。
離去時,時歸心裏還美滋滋地想着,今天真開心,遇見了荷蘭豬小敢,還得到了很多人類都拿不到的木牌。
陽光愈發濃烈了,曬在古樹上,樹冠上的綠葉鬱鬱蔥蔥,落在地上,形成一片巨大的綠蔭。
風吹起細細的繩子,木牌與木牌之間碰撞着,發出細碎的聲響。
刻着“時歸衛琦”的嶄新木牌,和刻着“小白衛琦”的年代久遠的木牌,一上一下,隨風飄舞着。
……
古樹旁,一名正在錄入數據的工作人員突然抬起頭,疑惑地問着自己的同事:“咱們遊樂場不是只允許一人一牌的嗎?”
“對啊,怎麼了?”刻字的工作人員非常肯定地說道。
“奇了怪了,一個人怎麼能登記兩次呢,我雖然年齡大了,也不至於老眼昏花到這個地步,證件號也沒錯啊。”錄數據的工作人員看着屏幕上的人名,重新戴上了老花眼鏡。
“你讓我來看看。”刻字工作人員湊了過來。
“我明白了,的確是一人一牌,沒錯,登記的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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