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禮
【送你一條魚】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再次見面,便到了二月下旬。
彼時剛下過一場春雨,田裏的冬麥開始返青,坡上的楊柳也抽出嫩芽,蘇木站在自家院子裏向外張望,滿眼都是綠油油的麥子地。
“傳說中的那棵大杏樹呢？”蘇木不由問道。
關於杏花村的由來,外公從小就在小蘇木耳邊念叨,外公去世后小蘇木再也沒往杏樹那邊去過。
蘇丫伸出細細的指頭往東邊一指，細聲細氣地應道：“在那邊。”
蘇木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只找到一棵歪歪扭扭的老樹,雖然已經進入二月，樹枝上依舊光禿禿的，蘇木原本以為那是棵枯樹來着。
“還活着吧？”蘇木忍不住問了出來。
蘇丫笑了起來,杏眼彎彎,清秀可愛，“阿爹說了,杏樹老爺性子慢,長葉開花都晚。阿爹還說,他老人家是仙人種在這裏的,不會死。”
蘇木笑笑,往前走了兩步,踮着腳扒在矮牆上想要看得更清楚。
就在這時，杏樹後面突然閃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把她嚇了一跳。
蘇丫眼睛一亮,小聲說道：“是雲實哥！”
雲實遠遠地聽到動靜,下意識地看了過來。
“雲實哥。”蘇丫禮貌又矜持地叫了一聲，便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至少，在蘇木看來是這樣。
蘇木心領神會地揚了揚眉，自認為看出了小娘子的心思。本着替自家妹子相看的心思，她大大方方地觀察起幾十米開外的那個男人。
男人朝這邊走了過來，手裏一晃一晃地拎着什麼東西。
待看清對方的面容，蘇木才反應過來，原來是那天自己拿水潑到的那位。
蘇木看看自家丫頭，再看看漸漸走近的男人，在心裏悄悄地搖了搖頭——兩個人看上去並不般配。男人雖然模樣英俊，身材也好，然而和蘇丫比起來，怎麼都有點老。
雲實察覺到她的目光，淡淡地看了過來。
蘇木被逮個正着，不僅沒有半點害羞，反而大大方方地對着他笑了笑。
雲實一愣，下意識地沖她點了點頭——儘管臉上的肌肉僵硬得像個面癱。
在這裏，不得不說一下這個朝代的民風。
這個朝代叫作大周，和歷史上那個短暫的王朝並不相同，到現在為止已經傳承了七代，將近兩百年。
大周朝國力強盛，水陸交通發達，不同地域的商旅往來頻繁，民風也相對開放。
未訂親的小娘子倘若在路上遇到相識的漢子，點點頭打個招呼也是常有的事，並不會引起什麼閑話。
蘇木腦子裏轉着這些念頭，耳邊便傳來蘇丫和雲實的對話。
蘇丫率先說道：“雲實哥，去抓魚啦？”
雲實淡淡地應了一聲，態度並不熱絡。
蘇丫卻並不介意，反而彎着眼睛說道：“我和阿姐在看大杏樹。”
雲實快速瞄了蘇木一眼，又很快把頭撇開。
蘇木沒在意他倆的對話，只是下意識地看着那幾條滴着水的大魚——這魚不小啊，不然也去撈幾條？
“你要麼？”雲實突然開口。
蘇丫機靈地搖了搖自家阿姐的手，小聲提醒，“阿姐，雲實哥問你話呢！”
“啊？”蘇木有點蒙——不是問你么？
雲實沒等她回答，直接挑了條最長的，連同草繩一起放到了矮牆上。
直到鼻子裏鑽進一股嗆人的腥氣蘇木才反應過來。然而，此時雲實已經推開隔壁家的院門走了進去。
她聽到男人用低沉的嗓音同鄰家婦人說話，“舅娘，我從河裏摸了兩條魚，你拿給阿姐補身子。”
婦人爽朗地笑道：“誒呀，這才二月天，河水那麼涼，可不能再去捉了！”
雲實沒吭聲，和婦人一同進了屋裏。
婦人拎着魚，樂呵呵地說：“石頭啊，你今天留下來吃飯，舅娘給你做點好的。”
“嗯。”雲實這才應了一聲，“不要做魚，兩條都留給阿姐。”
“舅娘知道，你們姐弟倆感情向來好，呵呵！”婦人笑得眼紋深現。
蘇木拿眼瞅了瞅矮牆上早已咽氣的大魚，有種佔了人家便宜的感覺。
明明之前還潑了他一身水來着……沒成想對方不僅不計較，還送魚給她們，真是好人哪！
***
蘇木雖然不會做家務，灶上的活兒卻一點兒都不怵。她從小在外婆身邊打下手，光是看着也學了個七成。
春天的魚大多不會太肥，肉質卻勁道，味道也沒那麼腥，添些食補的藥材足夠姐弟三人吃。
蘇木跑到耳房裏翻出些枸杞和杏仁，又拿了幾片川芎、香葉沖洗乾淨備用。
之後便把魚利落地開膛破肚，加上先前準備好的藥材，撒上一把紅豆，燉成了一大鍋香濃補身的枸杞紅豆鮮魚湯。
整個過程中，蘇丫都跟在她身邊，力所能及地打着下手。
小娘子看到蘇木嫻熟的動作，心裏連連驚嘆——阿姐好厲害！
就連蘇娃也被吸引過來，小漢子騎在小木馬上，眼睛偷偷地往這邊看，默默地想着，阿姐好像換了個人似的，還不賴。
姐弟三個心情都不錯，桌上的飯菜也十分豐盛。
蘇木看了眼僅有的一碗銀耳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她並沒有特意說什麼，只是隨口說道：“吃完飯給桂花大娘送過去吧，正好給金娘姐姐補補身子。咱家還有花布么？有的話也扯上幾尺，一併拿過去，算是月子禮。”
“阿姐，這碗銀耳羹是做給你補身子的……”這是梅姨一慣的做法，蘇丫和蘇娃並不覺得有什麼。
既然把話挑明了，蘇木也便乾脆地說道：“以後不用再特意為我準備什麼，咱們姐弟三個吃一樣的便好。”
這話一出，姐弟二人雙雙吃了一驚。蘇丫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反對的話。
蘇木笑笑，巧妙地換了個話題，“咱家不是有砂糖么，拿些出來，醮着粘窩窩吃。”
蘇丫吞了吞口水，小聲說：“砂糖在阿姐屋裏。”
蘇木夾菜的手一頓，這才想起來，這個時候白糖算是奢侈品，蘇秀才以為她愛吃，過年過節都會給她買上一些。
蘇丫和蘇娃原本也有份，卻被梅姨沒收起來，一併送到蘇木屋裏。
這一樁樁一件件想起來，倒叫蘇木心裏怪不是滋味的。她嘆了口氣，打算回屋去取。
蘇丫連忙站起來，“阿姐，我去拿吧，我知道在哪兒！”
蘇木笑笑，“如果有紅糖的話也拿些——咱們這月禮可以送紅糖么？”
“可以的，只是紅糖太貴，一般人家送不起。”蘇丫恢復了溫溫和和的樣子，“上回蘇大娘家生了小孫子，石夫人就給她送了一小包紅糖，不過三五兩吧，可把蘇大娘高興壞了。”
蘇木笑笑，“那就送些吧，左右鄰居住着，以後大事小情的少不了麻煩人家。”
更何況，剛剛還收了人家的魚。
“曉得了。”蘇丫脆生生地應了，心裏既歡喜又敬佩——以前阿姐只愛讀書寫字，從來不理這些俗事，如今說道起來反而比她阿娘還要周全。
到底是會讀書的人呢！蘇丫心裏無比欽佩。
等蘇丫出了堂屋，蘇木才想起來應該找個盛糖的小碟子。不過，這種東西一般都是放在哪兒？她拿眼掃了一圈，一點頭緒都沒有。
蘇娃扒着桌邊，用圓圓的眼睛看着她，大概料到了她的意圖，於是繃著小臉溜下椅子，“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再回來時，小傢伙手上多了個小碟子——還是特意在水裏浸過一遍的，盤子上、手上，甚至夾襖前襟都沾着濕答答的水漬。
蘇木眼中露出讚賞的神色——真是個機靈的小子。
然而，能夠識別這種千里馬的伯樂卻不多，比如……
“蘇娃兒！就這麼一錯眼的工夫，你又到哪裏野去了？怎麼身上都是水？”蘇丫正常情況下是個溫和的性子，唯有涉及到蘇娃的時候，才會顯出幾分潑辣。
反觀蘇娃，在小蘇木的印象里這個傢伙就像個混世魔王，連他親娘的賬都不買，唯獨聽蘇丫的話。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緣法”。
從未有過兄弟姐妹的蘇木，不禁有些羨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