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
【這婚不白退】
吃完飯,蘇木在院子裏慢慢轉悠,一來熟悉環境,二來鍛煉身體。
她現在最嫌棄的就是這副弱兮兮的身子,真不知道從前蘇木是吃啥長大的,這細細的手腕端個碗都累得慌。
蘇丫正在水缸邊蹲着刷碗,蘇木原本想幫忙,她卻嚇得摔碎了一隻厚實的碟子。小娘子既心疼又惶恐,弄得蘇木再也不敢提幫忙的事。
蘇娃像往常一樣窩在牆角里玩木馬。木馬晃晃悠悠,小傢伙圓圓的眼睛滴溜溜地看來看去。
突然,小傢伙的視線定格在某個方向,小木馬原本歡快的節奏慢了下來。
蘇木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一位略為面熟的婦人。
來人約摸三十來歲,上穿水藍色對襟豎領裰扣長襖,下襯豆青色馬臉裙;頭上梳着三綹髻,腦後插着纏絲銀簪,看上去貴氣又端莊。
這樣的一個人和村裡那些穿着粗衣、打着補丁的婦人十分不同,蘇木一時沒認出來。
直到蘇丫怯生生地叫了句“石大娘”,她才反應過來,這位便是小蘇木未來的婆婆,也是村裡唯一的“地主夫人”——何田露。
這人論起來還是蘇木的外公——何郎中的遠房侄女,據說這個文雅的名字便是何郎中給起的。
石員外家有房有地,蘇家過得也不錯,兩家門當戶對,在有心人的搓和下蘇木便和石家二子石楠訂了親,也算是親上加親。
兩家說好了等到蘇木年滿十六就把婚事給辦了,誰能料到何郎中突然就出了事。
何田露捏着蘇木的生辰八字在房裏枯坐了一整日,腦子裏一直回蕩着算命先生的話——
“此女生年屬火,生辰又逢雙五之數,天生的命中帶煞,在家為女則克父克母,出嫁為婦則克夫克子,終生不得安穩,着實不是良配……”
何田露思量再三,最終下定決心,冒着被石員外大罵一頓的風險,咬咬牙來了蘇家。
她的到來對於蘇木來說宛如當頭一棒,打得她風中凌亂——好不容易賺來十年歲月,難道就要這樣嫁人生子嗎?
蘇木直愣愣地在那裏站着,甚至忘了招呼人進門。
何田露眉頭微蹙。
蘇丫見自家阿姐臉色不對,暗自鼓起勇氣,細聲細氣地說道:“石大娘,屋裏坐罷。”
“叫‘伯母’就好,顯着親厚。”何田露溫和地說。
蘇木暗自撇了撇嘴,對未來婆婆的印象頓時拉低了三分——別人都叫“大娘”,偏偏她讓叫“伯母”,蘇木倒沒覺得有多親厚,反而在這個小小的村子裏顯着不倫不類。
何田露的眼睛若有若無地往蘇木的方向瞄了一眼。
到底是普通佃農家的女兒,即便嫁了地主這段數也沒練出來,不然的話怎麼也該把眼睛裏那絲嫌棄藏得深一些。
蘇木錯開眼,發現何田露身後還跟着一個中年婦人,梳着高髻,戴着包頭,雖是下人打扮卻也十分體面,只是這人臉頰狹長,模樣太過乾瘦,便顯得有些刻薄。
兩個人來了半晌並沒有說上半句關心的話,明顯就不是過來問候的。蘇木嘆了口氣,默默地為自己的未來擔憂。
儘管心裏不忿,她還是客客氣氣地將人迎進屋內。此時此刻她並不知道對方的目的。
何田露卻已在心裏醞釀許久,剛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開了口,“原本這話你爹在時就該提,誰都沒想到他走得那麼突然……”
何田露說著,假惺惺地拿衣袖拭了拭眼睛,原指着蘇木能接話,結果小娘子就那樣直愣愣地看着她,一言不發。
何田露臉上一僵,險些說不下去。
幸好,她帶了幫手過來。李婆子是石家兩個小子的乳母,丈夫死了之後便帶着唯一的女兒留在石家做長工,順理成章地成了何田露的心腹。
“夫人,我瞅着蘇小姐剛好點,您可不能勾起她的傷心事。”李婆子掀着那雙細薄的唇瓣,尖聲說道。
何田露配合地“哎呀”一聲,“看我這嘴!”她瞧了蘇木一眼,順勢交待了今天來的目的,“小木啊,你有沒有聽說我家石楠開了春就要到京城念書的事兒?”
“不曾。”蘇木淡淡地應道。
何田露輕咳一聲,自說自話,“你小楠哥爭氣,府試文章寫得好,被京里的一位有名的先生看中了,要把他帶過去做學生,說是好生培養那麼一兩年,正趕上參加後年秋天的鄉試。”
提到自家爭氣的二兒子,何田露難得露出真誠的笑,“姨母想着,你小楠哥若是順利考上,他二十,你十八,倒也合適;若是萬一不成,還得再蹉跎三年,他是男子,又是讀書人,越大越金貴,小木,你卻耽誤不起啊!”
石楠在小蘇木的記憶里還是半大小子,瘦瘦高高,一開口便是知乎者也,書生氣十足。訂親之後兩人便不大見面,即使見了小蘇木也羞得不敢抬眼看。
父母之命,想來也沒有多少感情。退了便退了,蘇木樂得輕鬆。不過,她自己願意是一回事,被人算計就要另當別論了。
她眨了眨眼,無辜地問道:“朝廷莫非有規定,只有考中之後才能成親么?”
何田露一噎,面色尷尬地回道:“那倒不是。”
蘇木笑笑,端的是純良可愛。
看着她那張無辜的面容,何田露怎麼也沒辦法再把話說下去。
好在,還有個李婆子。
“蘇小姐,我就直說了罷。我家老爺和夫人的意思就是想着兩家不如把親事退了,你也能好好尋個婆家,別讓我家少爺耽誤了你。”
何田露等她把話說完,十分誇張地瞪了她一眼,氣憤地責備道:“蠢婦,說話如此不中聽,若是把小木氣出個好歹來,看我不收拾你!”
李婆子嘿嘿一笑,滿臉討好,“老婆子不會說話,夫人勿怪、勿怪。”
何田露又瞪了她一眼,這才轉過臉對蘇木說:“別聽她的,說不上什麼散不散的,這親事原本就是我和你娘口頭定下的,當不得真。”
蘇木揚了揚眉,看着言仆二人的表現就像看猴戲似的,當真可笑。
何田露沒指望得到她的回應,自顧自說道:“定親的小禮不用退,大禮原本也還沒換,正好省事。姨母今兒個只帶着李媽媽過來,就是不想把這件事聲張出去,等你出了孝再提不遲,免得旁人胡亂念叨。”
何田露這麼一說,蘇木倒是想起來她為什麼要急着退婚。小蘇木“克父克母”的流言是一方面,恐怕更多的還是考慮到了她的三年孝期。
說什麼怕耽誤了蘇木,說到底只是不想讓自家兒子等上三年罷了。
至於“不必聲張,免得旁人念叨”這些話,蘇木一個字都不信。小娘子還在孝期便急赤白臉地把婚退了,若是傳揚出去,不僅沒有體面人家再敢和她議親,就連石楠將來的官聲都會受到影響。
說到底,不過是自私。
何田露打得一手好算盤,只是未曾料到現在的蘇木早已不是原來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娘子。
她悶悶地低着頭,實際卻在遮掩着眼睛裏的厭惡。
何田露以為她不願意,便親切地拉着她的手,打起了感情牌,“小木不必擔心,就算沒了這層關係我也還是你的姨母,咱們還當正經親戚來往着,將來你風光出嫁姨母少說也添上兩副頭面。”
蘇木眼中閃過一抹諷刺,再抬頭時便恢復了純良模樣,“姨母方才提到訂親的小禮,可算上河坡那兩畝田地?”
何田露一愣,下意識地說道:“自然是算上的。”這話剛一出口,她便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何田露訕訕地笑着,腦子裏快速轉着要怎麼把話往回拾。
蘇木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爽快地說道:“就照姨母的意思辦吧!”
何田露嘴巴張張合合,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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