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
【小了整十歲】
蘇木再次醒來時,“夢”中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在夢裏,她既經歷了一個少女富足而短暫的一生,又遭遇了至親接連離世的悲苦境遇。
十歲失去溫婉博學的母親,十二歲失去一手把她抱大的外公,十六歲失去將她珍若明珠的父親……每一絲悲傷,每一縷喜悅都令蘇木感同身受。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緩緩地睜開眼睛——素白的床帳、紅木桌椅、做工精緻的梳妝枱……
蘇木不僅沒有絲毫慌亂,反而有種隱隱的興奮。
在此之前她從來都沒想到“穿越”這種事真的存在。她,二十六歲的現代女青年蘇木,真真切切地穿越到了十六歲的古代少女蘇木身上。
兩個人同名同姓,皆是父母雙亡,穿越之時她們都在墓地祭拜親人,都因傷心過度而昏厥——大概就是這些巧合才使得蘇木穿越過來,享受自己一直想要的田園生活;另一位小蘇木安然離開,去和她的家人在另一個世界重逢。
蘇木在現代是個兢兢業業的公司白領,做得是醫學器械的銷售工作。說得好聽叫兢兢業業,實際就是不溫不火——沒有人脈,沒有背景,甚至連這方面的能力和興趣都沒有。
實際上,畢業那年她原本打算回到鄉下考個特崗教師或者鄉鎮公務員,陪着外婆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外婆的一句話卻打破了她所有的計劃。
外婆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從來沒有對她提過什麼要求,唯有那次苦口婆心地說:“小木啊,你一定要好好地在城裏生活,做人上人,叫別人說起來的時候外婆臉上也有光!”
每當她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這句話都會回蕩在她耳邊,蘇木告誡自己,再苦再難也要堅持,她要給外婆爭光。
直到這次回老家,她才知道,外婆之所以那樣說只是希望她能安安心心留在城裏,不想成為她的拖累。
那天,從鄰居口中得知真相的蘇木跌跌撞撞地跑到外婆墓前嚎啕大哭,哭着哭着便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換了個殼子。
蘇木撐着酸軟的身體一步步挪到梳妝枱前,對着鏡子露出一個自信的笑。
然後,她便滿意了。
她還是她,儘管名字相同、容貌相似,可是她此時眼睛裏的光芒卻與原本的蘇木大不相同。
蘇木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既然上天如此厚待,那麼,便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生活吧!
蘇木剛剛做好心理建設,木門便“吱呀”一聲被推開。
在小蘇木的記憶里,農村的內室都是沒有門的,唯獨堂屋並左右耳房留着朝南開的外門,這裏的人講究坐北朝南,最是吉利。只因小蘇木喜歡安靜,蘇秀才便無視別人的奉勸,單獨為她安了一扇內門。
提到“父親”,蘇木的心驀地一疼。
蘇秀才的死因實在算不上體面——他是被山賊活活殺掉的,連同那位並不親厚的繼母一起。
蘇木心頭不由自主地湧起一股名為“仇恨”的情緒——她知道這種情緒不屬於自己,然而,此時的憤怒和心痛卻又如此真實。
蘇木捂着心口趴伏在梳妝枱上,一時緩不過勁來。
“阿姐,你怎麼了?”蘇丫驚叫一聲,連忙跑過去,軟軟的小手一下接一下地輕撫着她的後背,“是不是心口痛?”小娘子關切地詢問。
蘇木扭過頭,對上一雙滿是擔憂的杏眼,腦海中的記憶告訴她,這位就是繼母帶過來的妹妹——蘇丫。
蘇木在記憶里搜索了一陣子,竟然沒有找到一張小丫頭的正臉,連帶着那位叫作“梅子”的繼母,還有一個鬧鬧騰騰的小弟,蘇木完全想不起來他們長相。
可見,小蘇木平日裏把這娘仨無視得有多徹底。
蘇木在心裏笑了笑,相互之間的不了解反而對現在的她來說有莫大的好處。
“阿姐又犯病了?”蘇丫觀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
“不必擔憂。”蘇木拍了拍蘇丫乾巴巴的小手,盡量學着小蘇木平日裏的樣子冷冷淡淡地應道,“算不得什麼病。”
蘇丫愣了愣,以為自己說錯了話,一時間手足無措。
蘇木有些無奈,架子也端不住了,只憑着自己的心思扯了扯小娘子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輕笑道:“別胡思亂想。”
蘇丫被她突出其來的變化驚得愣住,一雙杏眼直勾勾地盯在她的臉上——阿姐笑起來真好看……
蘇木曲起手指敲了敲小娘子的額頭,“是不是傻了?”
蘇丫小臉一紅,暗自想道,阿姐今日似乎異常……親切。
蘇木詫異地揚起眉毛——她從來知道,自己還有讓人臉紅的本事。
姐妹二人正在“聯絡感情”,門中突然傳來“哐當”一聲。虎頭虎腦的小子收回踹門的腳,粗聲粗氣地說:“什麼時候開飯?快要餓死了!”
蘇木挑眉,看來這就是她家小弟——蘇娃了。
這小子雖然只有六七歲大,卻像是天生長着反骨,整日裏就會招貓逗狗、打架惹禍。在小蘇木的記憶里,繼母時不時就會拎着小傢伙的耳朵揍一頓。
此時,蘇娃雖然又急又餓,卻依舊沒有跨進門的意思。
蘇木知道,這是繼母在時定下的規矩,生怕蘇娃打擾到她,繼而惹得父親不滿。
蘇丫和蘇娃都是繼母帶過來的孩子,不是蘇秀才親生的。當然,在不涉及到蘇木的事情上,他從未虧待過他們。
至於“繼母”這樣的稱呼,小蘇木從未叫過,無論是人前人後,她只按照父親說的,稱其“梅姨”。
“到底要不要開飯?”小傢伙惡聲惡氣,眼看着耐心就要耗盡。
蘇丫生怕他惹怒了蘇木,正要呵斥,卻被蘇木搶過話頭,“做得什麼?正好餓了。”
蘇丫忙說:“有粘米窩窩、蘿蔔乾臘肉、棒子麵糊糊……對了,還有桂花大娘送來的紅雞蛋——金娘姐姐昨天夜裏生了娃娃。”
蘇丫嘴上答着,眼睛卻偷偷看向蘇木,直到發現她真沒生氣,這才放下了一顆心。
蘇木和她一起往外走,面上不顯,心裏卻嘆了口氣——這得是怎樣的日積月累,才能把孩子嚇成這樣?
小蘇木性子固然冷了些,卻絕不是苛刻之人,她待一雙弟妹雖不親厚,卻從來都禮貌尊重。
說到底,還是因為父親太過珍視她,繼母又過於謹小慎微,平日裏時不時在蘇丫蘇娃跟前耳提面命,導致兩個孩子像對待祭壇上的神像似的供着她。
蘇木不知道的是,這娘仨在進入蘇家之前,着實歷經了多番苦難,也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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