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雕
【是不是傻的】
陽春三月,田間的風一陣暖過一陣,家家戶戶的院子裏都掛上了單薄的春衣。
蘇木走到自家門口,遠遠瞥見老杏樹虯結的枝幹上點綴的淡淡粉色,她心頭一動,沒由來地興起了賞花的興緻——雖然只是花骨朵。
蘇木沒想到,有這樣想法的人不止她一個——老杏樹粗壯的枝幹後面,明晃晃地露出一條修長的腿。
那條腿上包裹着洗得發白的麻布褲筒,露出的一截小腿緊實有力。
蘇木大致猜出了這人的身份。
連日來,蘇丫沒少在她耳邊念叨,雲實的身世她也大致清楚了,總結來說就是有了後娘就有后爹的悲傷故事。
蘇木悄悄爬到樹杈上,以免打擾到他。
雲實手裏似乎在擺弄着什麼東西,神情十分專註,以至於根本沒發現頭頂多了個人。
透過彎曲的枝杈,蘇木偷眼看去,發現雲實是在刻木雕。
他的刻刀並不專業,反而像是隨意掰下的一個鐵片,形狀一點都不規則,有些地方還卷着刃,他的手法卻十分熟練,層層木屑從刀下掉落,在木塊上留下道道刻痕。
蘇木的注意力不自覺地放在握刀的那隻手上,指肚上附着薄薄的繭子、指節處滿是細密的裂紋,手指上還有淺淺的刀疤……不難看出,為了學習手藝,這人吃了多少苦。
時間一分一秒地劃過,雲實手裏的木雕漸漸成型,圓圓的腦袋,胖胖的身子,頭上還扎着兩個小丸子,是個好看的小娃娃。
蘇木的腿陣陣發麻,她打算不聲不響地挪動一下,沒想到腳腕突然一軟,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栽去。
老杏樹很矮,樹榦下面是濕濕的軟土,即使跌下去也不會摔疼。但是,會丟人。
“啊——”蘇木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呼。
雲實一愣,連忙收起刻刀,伸手去接時已經晚了。
蘇木直直地掉到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身下傳來“咔嚓”一聲脆響,已經接近完工的小木雕可憐兮兮地裂成兩半。
蘇木揚起臉,扯着嘴角乾笑兩聲,透着濃濃的傻氣。
她把木雕抓到手裏,明亮的眸子裏滿含歉意,“不好意思,壓壞了。”
雲實挑了挑眉,萬年面癱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表情。
這是雲實和蘇木第一次單獨相處,蘇木弄壞了雲實一個娃娃木雕。
***
蘇木來到這裏的第二個月,老杏樹終於開花了。
來來往往的村民們都在念叨着今天會不會結杏子,要知道,老杏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開得這麼旺盛了。
蘇家後院的葯田原先被茅草蓋着,前幾日被姐弟三個給掀開,露出綠綠的嫩芽。
小鵝崽們長大了好幾圈,漸漸褪去黃色的絨毛,換上白色的羽衣,平日裏被蘇娃帶出去覓食的時候,會毫不畏懼地和別人家的小鵝掐架,十分英勇。
變化最大的要屬小豬崽,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小傢伙足足長大了兩倍不止。
蘇娃得意極了,每天牽着他的小黑豬招搖過市。
蘇丫開始學着梅姨之前的樣子裏裡外外地收拾。
在這方面蘇木還真沒有什麼天賦,她試圖幫忙,卻總被蘇丫嫌棄,儘管這丫頭沒有明着說出來。
蘇木不想讓她一個人勞累,好說歹說將洗衣服的任務攬到身上。
這還是蘇木第一次在河邊洗衣服,她特意跑到老杏樹那邊,這處水流湍急,平時很少有人來。
她學着電視裏的樣子,先是找了塊挨近水邊的平整光滑的石頭,然後把衣服放上去。第一槌子下去的時候,蘇木成功震麻了自己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分明聽到一聲輕笑,然而四下里看看,卻是空無一人。
蘇木揉了揉發麻的手腕,換了一隻手,繼續槌。
這回接受了上次的教訓,手沒疼,衣服上的灰漬成功下去了一大片。
蘇木嘗到甜頭,繼續砸。不過砸了十幾下,她便累得氣喘吁吁——體質實在太差了。
蘇木有些灰心地拎起衣服,四下翻看。
咦?什麼時候她的衣服多出了幾個洞?
她下意識地瞄了眼旁邊的洗衣槌,心虛地吸了口氣——隨便砸幾下就破了?這布料也太脆弱了吧!
她把衣服拎起來打算放到水裏沖一衝,然而她忘記了古代裙裝的特點——又長又拖。她剛往前邁了一步,便被濕噠噠的裙擺結結實實地絆了一跤。
蘇木心頭一顫,這可是河邊,一旦摔下去八成會被湍急的水流沖走——她不會游泳!
難道要來個二次穿越嗎?她還沒發家致富呢!
蘇木瞪大眼睛,河底的石頭在眼底慢慢放大。
就在這時,一雙有力的手臂奇迹般環住她細瘦的腰肢,用力把她往後一帶。蘇木心下一松,指間的衣服打着旋被水流沖跑。
蘇木直愣愣地盯着那件愈飄愈遠的衣服,一陣后怕。
此時的她小臉蒼白、渾身濕透,頗有幾分楚楚動人的美感。
雲實輕咳一聲,將人放到石頭上。
蘇木驚魂未定,愣愣地站着。
雲實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聲音低沉悅耳,“是不是傻的?”
“謝、謝謝……你救了我。”蘇木眨眨眼,終於回過神來,弱弱地道謝。
雲實揚起眉眼,一張俊臉更顯生動,“果然是傻的。”他很是認真地總結道。
你才是傻的!
蘇木惡狠狠地瞪着他,不再管什麼救命之恩。
雲實笑笑,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無論是前面的道謝,還是現在的瞪視。
蘇木氣鼓鼓的,就像一隻拳頭運足了力氣揮出去卻打在了棉花上,讓人無處發泄。這樣一鬧,心裏的堅張和恐懼反而消減了大半。
蘇木哼了一聲,端起木盆,氣呼呼地跑走了。
陽光下,晶瑩的水珠從小娘子烏黑的長發上滴落下來,折射出晶瑩的亮光。
雲實眯了眯眼,心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他轉過身,三兩下扒掉外衫,“撲通”一聲跳進了湍急的水流中,朝着羅裙消失的方向游去。
***
杏花村原本也有學堂,教書先生就是蘇木的秀才父親蘇季仁。如今蘇季仁遭遇意外,學童們都在找新的學塾。
蘇木也在帶着蘇娃找學塾。
她原本擔心蘇娃貪玩不願去讀,沒成想小傢伙聽說要念書一下子乖得不得了,甚至破天荒地叫了聲“長姐”。
蘇木並不知道,蘇娃從小長在蘇秀才身邊,聽他讀書,聽他講史,聽他說道理,便漸漸覺得讀書人就是這天底下最厲害的。所以當蘇木說要讓他去識字念書的時候,小傢伙一下子便重視起來。
既然小傢伙自己不排斥,蘇木便更用心了。
經過她多方打聽,得知附近一共有三所學堂,一個在沙河以北的北楊村,每天上下學都要坐船;一個在西邊的博陵鎮,聽說那裏夫子要求的極嚴,並且不是隨便什麼樣的學生人家都會要;還有一個在孟良河以南的南石村,也就是姚金娘婆家所在的村子。
因着姚金娘的關係,蘇木對這個村子的印象非常不好,然而,客觀來說,這裏距離最近,撐船的哨工也是同村的人,多少有個照應。
蘇木思量再三,最終還是決定先把蘇娃送過去試試,若是不行就再換。
原本她還想讓蘇丫一併去,姐弟兩個還能有個照應,只是蘇丫說什麼都不願意,只說留在家裏跟着阿姐認認字便好,不用去學堂。
蘇木轉念一想,按照這個時代的觀念,蘇丫的年紀已經可以說親了,和小漢子們混着去上學確實不太合適,於是便沒有勉強她。
蘇娃上學的頭一天,一家三口像過節似的,蘇丫連夜趕製了一隻新的背褡,是按照蘇木畫的設計圖做的,前面可以放書本,後面可以放吃食,既精巧又實用。
蘇木女紅不行,便悄悄給蘇娃塞了兩把錢,囑咐他和同窗搞好關係。
就這樣,蘇娃在兩個姐姐的期盼下,告別他的小黑豬,繃著小臉上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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