佃農
【何田露搞鬼】
平靜的日子過了沒幾天,便有人氣勢洶洶地找到了蘇家小院。
話說,那日何田露回去后越想越氣悶,她屬於那種因為自卑而自尊心很強的人,然而她的自尊心並沒有表現在自立自強上,反面十分注重那種刻意的、膚淺的顯擺。
比如,只要出門走動她便會穿金戴銀,滿身貴氣,哪怕是串個門也要帶着下人,彷彿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洗刷她曾經是個鄉野丫頭、就連嫁妝也拿不出來的事實。
因為這樣的性子,何田露對於被蘇木打了臉這件事比一般人反應更大,以至於回去之後越想越難受,整日裏就跟百爪撓心似的,千方百計地想要給蘇木找麻煩。
就這樣,她生生地把自己給折磨病了。
李婆子看在眼裏急在心上,主家不痛快,她的日子也不好過。於是她思來想去,替何田露出了個主意。
“夫人可還記得那片地如今是誰種着?”李婆子湊到何田露耳邊,小聲嘀咕。
何田露一愣,這個她還真沒關心過,每年的租子都是石家統一收,她根本沒有打理家業的頭腦。
李婆子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大黃牙,“蘇婆子,夫人還記得不?”
何田露轉了轉眼珠,猛地想起來,“就是上次生了孫子,老爺讓我送紅糖的那個?”
那次的事何田露記得清楚,並不是心疼那點紅糖,只是因為有這麼個機會好好地顯擺一番,讓她得到了大大的滿足。
“就是那個。”李婆子笑嘻嘻地應道。
何田露側躺着,有些不耐煩,“頭疼着呢,提她做什麼?”
李婆子湊近了些,臭烘烘的口氣噴到何田露臉上,惹得她心裏一陣厭惡。
李婆子對此毫無所覺,反而興緻勃勃地說道:“那蘇婆子從小沒了丈夫,一個人拉扯三個小子長大,挖地、扛麥子、追打半夜翻牆的野漢,什麼事兒沒幹過?
“她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如今她家大孫子剛滿周歲,三兒子也到了議親的年紀,全家人就指着那兩畝地嚼用,若是讓她知道河坡上的地不租給她家了,您猜她會怎麼做?”
何田露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對,就這麼辦!”
她利落地從床上坐起來,眼睛裏發著亮光,“李媽媽,麻煩你去蘇婆子家裏走一趟,該怎麼說你心裏有數吧?”
李婆子想到這麼個好主意,心裏正得意,乾脆地點點頭,“有數、有數,夫人您好好歇着,這事交給我,一準給您辦成嘍!”
何田露笑笑,揮揮手打發她趕緊去。
不知李婆子是怎麼說的,她前腳剛走,蘇婆子後腳便出了家門,黑着一張臉便朝着村東頭走來。
李婆子躲在大槐樹後面陰陰地笑着,蘇婆子這一去定然少不了大鬧一場,於是她便得意地回了石家,向何田露邀功去了。
剛吃過飯,蘇木便聽到有人粗聲粗氣地叫門。
她以為有什麼急事,匆匆忙忙地從屋裏出來,抬頭看見一個身形高壯、皮膚黝黑的婆子,十分眼生。
蘇娃氣哼哼地擋在婆子跟前,蘇丫也是滿臉緊張。
蘇木不由有些疑惑,“請問,您有什麼事兒嗎?”她盡量表現得溫和得體。
原本氣沖沖的蘇婆子迎頭看見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滿嘴的粗話便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蘇木笑了笑,溫溫和和地說道:“大娘屋裏坐吧!”
蘇婆子這才粗氣粗氣地回了一句,“不必了,婆子今兒個過來就是想問小娘子一句話。”
蘇木笑笑,好脾氣地說:“好,有什麼事您說。”
想起今日來的目的,蘇婆子的火氣沒由來地往上躥,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河坡上那兩畝地俺在石員外那裏租了十來年,種得好好的,咋突然成了你家的?”
原來是為這事。
蘇木知道了問題所在,心裏也便有了底。她不慌不忙地應道:“大娘也說了,那兩畝地是租的,既然是租的,它肯定是有主的,以前是我外公,現在是我,從來就跟石家沒什麼關係。”
蘇婆子被她噎得直瞪眼,半晌,才梗着脖子問道:“你可有地契?”
“自然是有的。”
“拿來給我看看!”
“沒有這樣的道理。”蘇木不緊不慢,絲毫沒被她唬住。
蘇婆子卻不幹了,眼看着就要撒潑。
桂花大娘聽到這邊的動靜,趿着鞋子就跑了過來。她拿眼瞟着怒氣沖沖的蘇婆子,滿臉不屑,“幹嘛呢這是,你個老貨怎麼在這?”
蘇婆子瞪了她一眼,語氣更加兇惡,“關你啥事!”
蘇木眉毛輕挑,莫名覺得這倆人的氣場貌似有些犯沖。
她不知道的是,桂花大娘和蘇婆子的娘家都是蘆葦溝的,嫁到杏花村之後境遇卻大大地不同——一個沒兒子,卻有丈夫有錢;另一個有三個兒子,卻沒丈夫沒錢。不知怎麼的,這倆人就是互看不順眼。
蘇婆子跋扈,桂花大娘也不甘示弱。她把籃子往地上一放,叉着腰就開始跟蘇婆子理論,“你若是走在野地里,哪怕是被狗吃了都不關我的事,如今你站在蘇家的院子裏撒潑,就關我的事!”
“你才被狗吃了!”蘇婆子聲音更高地罵回去。
桂花大娘得意地笑笑,“誰被狗吃誰知道!”
“你被狗吃,就是你!”蘇婆子擼起袖子,眼看着就要招呼上去。
蘇丫和蘇娃嚇得臉色突變,蘇木卻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她的聲音不小,蘇婆子和桂花大娘紛紛看了過去。
“你笑啥?”蘇婆子大概是覺得受到了侮辱,頓時把矛頭指向蘇木。
蘇木掩着嘴,實話實說,“兩位大娘,我看您二位感情倒是不錯。”
“得了吧,誰跟她好了!”桂花大娘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
蘇婆子更是直白,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寧可被狗吃!”
這下,就連蘇丫蘇娃都笑了起來。
“行了,像小孩子吵架似的。”蘇木姿態輕鬆,臉上的笑意一直沒減,“大娘既然提到地的事,咱們不如坐下來好好說道說道,您看如何?”
“如何不如何的我不管,反正地的事你得給我說清楚。”蘇婆子努力表現出一副兇惡的模樣。
“行。”蘇木好脾氣地應道。
她轉身回屋,搬了兩把椅子出來。蘇丫蘇娃也跟在後面,一人拖着一把沉重的實木椅。
蘇木親自放在兩位長輩跟前。
蘇婆子撇撇嘴,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
“呸,你倒好意思。”桂花大娘鄙視地啐了一口。
“呸呸!”蘇婆子毫不示弱地啐了兩口。
蘇木無奈,只得主動把話題引到正事上,“關於河坡那兩畝地,大娘有何打算?”
蘇婆子坐着人家的椅子,對人家的笑臉,手邊還放着杯騰着熱氣的菊花茶,態度不由地放軟,“俺就想問問,你為啥不想租給俺家了。”
桂花大娘神色一怔,不由地看向蘇婆子,眼中明顯帶着幾分擔憂。
蘇婆子並不領情,氣哼哼地把臉轉到一邊。
蘇木看到兩個人之間的互動,會心一笑。
她大概明白了蘇婆子的擔憂,也不想再兜圈子,直接說道:“那兩畝地是外公留給我的,如今也不過是從別人手中收回來而已,就算收回來也是要租出去,您也看到了,我們家沒一個能種地的。”
蘇婆子一聽,明顯愣住了。對着小娘子盈盈的笑意,威武了半輩子的婦人愧疚地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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