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藝
【一份月子餐】
姚金娘的事情並沒有徹底解決,兩個村能說得上話的長輩一直在進行交涉。
不過,這一切似乎與母女兩個無關,姚金娘算是在娘家安安穩穩地住了下來。
好在家裏沒有男丁,沒有嫂子、弟妹嫌棄,也算是小小的安慰。
姚銀娘一大早從家裏跑出來,和蘇丫嘀嘀咕咕地說小話。
堂屋就那麼大,兩個人也完全沒有隱瞞蘇木的意思,於是蘇木便完完整整地聽姚銀娘嘀咕了一早上。
總結起來,中心意思只有一個——馬家沒讓姚金娘吃好。
孩子在肚子裏的時候還好,桂花大娘隔三岔五都會渡船的哨公帶些好物給女兒,雖然大部分都用來孝敬家裏的老太太,姚金娘多少還能吃上些。
女兒生出來之後情況便大大不同了。
蘇木送的干銀耳,雲實冒着春寒摸的魚,桂花大娘跑到鎮上買的紅糖、乾果,姚金娘竟是連聞都沒聞到。
姚金娘起初怕爹娘心疼便沒說,還是後面吃魚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才被一件件問了出來。
蘇木聽着,果斷地挽起袖子,打算親自下廚給她收拾兩道菜。
她從匣子裏抓了一大把銅錢交給蘇娃,好生好氣地說道:“麻煩你幫我去胖嬸家買些豬肝好不?再問問貴伯伯的酒坊里有沒有多餘的酒糟——豬油也買些,還有豆腐,雞蛋家裏有……好了,暫時就這些,辛苦你啦!”
蘇娃早就習慣了蘇木的指揮以及她奇怪的用詞,於是心裏暗自打定主意,除了要做的事外,其他全部聽不到就好。
蘇丫對於自家阿姐給錢給一把的行為也漸漸麻木了,反正不管是她還是蘇娃最後都會把多餘的錢放回木匣里,不會私扣一個子兒。
外婆有一門好手藝,專門給富貴人家做月子餐,蘇木從小在她身邊打下手,不知不覺也學會不少。
她最拿手的菜品有三道。
第一道,甜姜炒豬肝。
薑片本身就有很好的去濕功效,再用溫油摻着白糖細細地煸了,加豬肝、麻油爆炒,便是一道極好的“破血菜”,用來將產婦子宮內殘留的血塊打散,順利排出。
第二道,豆腐燉蛋。
買來新鮮的豆腐,用筷子掃散,壓出水分,加鹽、香油攪拌,上面打上一層蛋液,放在屜上蒸。等到蛋液變黃、凝固,便可出鍋。
第三道,算是一道主食,酒糟糯米團。
外婆是南方人,她常常對蘇木說,老一輩人坐月子都是吃酒糟,就像北方人喝濃稠的小米粥一樣,這是傳統。
蘇木事先泡好了糯米,摻酒糟團成一個個乒乓球大小的糰子,放在屜上蒸。
冷水放入,先大火,后小火,這樣蒸出來的糯米馨香甜軟。
出鍋后撒上些事先炒好的芝麻,潤腸通便。
最後還有一個湯,用的是雲實剛從河裏摸出來的魚——除了少量鹽和酒,多餘的材料一樣不放,小火燉上一個時辰,骨頭都是軟的。
蘇木做好了打算,便熱火朝天地做了起來。
蘇丫在灶邊燒火。
蘇木越做越溜,就連拿鏟子的姿勢都是那麼優美,那麼好看——蘇丫恨不得把所有的好詞都用在她身上。
“阿姐,你從哪裏學的做菜?真香!”蘇丫着實納悶。
蘇木揮動着鏟子,搖頭晃腦地念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好菜譜!”
蘇丫崇拜地眨眨眼,“阿姐,啥意思?”
蘇木拿勺把戳了戳她秀美的腦門,“這麼簡單都沒聽過?回頭罰你抄書。”
過了許久,蘇丫那邊一直沒吱聲,蘇木才感到些許異樣。
“怎麼了?”她拽了拽小少女腦袋上的小綹綹。
蘇丫低垂着腦袋,既羞愧又低落地說:“阿姐,我不識字。”
蘇木一愣,險些沒反應過來。
按理說,蘇丫七歲過來,在蘇家至少待了五年的時間,有大把時間認字讀書。蘇秀才不是迂腐之人,看他對小蘇木的態度就知道。
這樣一來,只剩了下一個可能……
“梅姨不讓你學?”
蘇丫輕輕地點了點頭。
蘇木皺眉,“蘇娃呢?”
“也沒有。”蘇丫小聲說道。
蘇木抿了抿唇,暗自把這件事記下,打算找個合適的時間跟姐弟兩個談一談,最好是說服他們去上學堂。
蘇木腦子裏轉着這些想法,手上沒停,沒過多久幾道菜便出鍋了。
蘇木把菜裝進竹籃里,用乾淨的細麻布蓋上,親自送到姚家。
當她把一碟碟模樣精美又香氣撲鼻的菜從籃子裏拿出來時,姚家人驚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桂花大娘,既不好意思接受如此“隆重”的美意,又實在想讓自家閨女嘗嘗,只得一個勁兒往蘇木的籃子裏裝雞蛋。
蘇木拒絕不了,只得接受。
裏屋傳來姚金娘清清柔柔的聲音,“阿娘,是誰來了?”
“你蘇妹妹,給你帶了好吃的。”桂花大娘滿是笑意地應道。
“蘇丫妹妹?”
“是我,你蘇木妹妹。”蘇木挑起帘子進去,澄凈的眼眸中帶着點點笑意。
姚金銀看到這張略顯陌生的臉,目光一閃,臉上笑意更深,“原來是蘇木妹妹。我出閣早,同妹妹見得不多,常聽阿娘提起,只覺得十分親切,快過來坐。”
蘇木笑笑,順勢坐到炕沿上。
姚金娘的視線在她臉上柔柔地掃着,溫聲說道:“比阿娘說的還要好。”
蘇木對姚金娘的印象也十分不錯,此時的她雖面容憔悴,卻掩不住秀麗的眉眼,從她的反應和談吐來看,像是讀過書的。
從後面的閑談中,蘇木果真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姚金娘大大方方地吃着蘇木給她準備的月子餐,雖略顯急促,卻不失禮儀,真是越看越讓人喜歡。
蘇木笑盈盈地逗着炕上的小娃娃,間或同她搭上一兩句話,氣氛着實不錯。
姚金娘喝完最後一口湯,情不自禁地說道:“妹妹有這樣的手藝,可曾想過靠她賺些家用?”
蘇木笑意更深,她註定了同姚金娘投緣,連這賺錢的營生都能想到一塊去。
“金娘姐姐真覺得好?”蘇木直白地問道。
姚金娘乾脆地點點頭,“我在城裏學手藝時見別人做過,無論是品相味道都同你這個差遠了。”
姚金娘目光澄澈,語氣里並無絲毫恭維之意,想來是實話實說。於是,蘇木更多了幾分自信。
她話音一轉,再次開口,“若果真做這個營生,我一個小女子會不會不方便?”
姚金娘一聽,便知道了她的顧慮。她笑了笑,溫聲說道:“妹妹這手藝和我們這些綉娘一樣,都是同內宅婦人打交道,若是漢子去做才當真不方便。”
蘇木一聽,也跟着笑了起來,這樣她就放心了。
她沒想到,機會很快就來了。
說起來,也多虧了桂花大娘的宣傳。不知道姚金娘是怎麼和她說的,轉天大娘便出去把蘇木會做月子餐的事宣揚了出去。
恰好有位雲家嬸子,兩個兒子都在縣裏做賬房,家裏條件不錯,兒媳婦剛生了大胖小子,卻怎麼也沒胃口,即使勉強吃下去也會吐出來。
大人不吃,小孩也跟着挨餓,急得一家人團團轉。
如果單憑蘇木一個小丫頭,就算桂花大娘說得天花亂墜別人也不會太過當真。幸好有何郎中的醫術作保障,村裡人對蘇木便自然而然多了幾分信任。
說起來這位雲家嬸子也是個豁達性子,並不在意村裏的流言,好言好語地把蘇木請到家裏。
蘇木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地利用這次機會。
小蘇木會切脈,蘇木腦子裏也有這方面的記憶,之前還拉着蘇丫蘇娃練過手。此時拉過產婦的手腕細細感受,看上去還真有幾分樣子。
看着蘇木沉靜的面容,原本心緒忐忑的雲家媳婦漸漸踏下心來,不知不覺對她多了幾分信任。
片刻之後,蘇木心裏便有了計較。產婦是因為脾胃虛弱,加之貧血導致的食欲不振,從這個角度來補就可以。
回去的路上,蘇木腦子裏已經盤算出了一整套的食補方案。
肉燜蠶豆瓣、花生雞爪湯、蔥爆雞塊,這幾樣材料常見、價格也不貴,用來開胃。
銀耳蓮子羹、木耳紅棗湯,補氣血。
奶湯鯽魚、清蒸茄段、黑芝麻湯圓、豆乾炒時蔬,這幾樣清淡可口又容易下奶。
蘇木就這樣愉快地敲定了。
***
蘇木盡心儘力地照顧了雲家媳婦一旬的時間,按照規矩,一應材料都由東家提供,多出來的部分算作受雇者的福利。
蘇木沒有故意昧下食材,每天都按照嚴格的計劃準備出產婦的部分,其餘的才會留下自家吃。
十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蘇娃原本凹下去的臉頰漸漸補了回來,顯得虎頭虎腦,異常可愛。
蘇丫臉上也多了些肉,皮膚也變得通透白嫩,再也不是之前乾巴巴的樣子。
這十天到底沒白忙活,雲家媳婦漸漸有了胃口,不再習慣性嘔吐,漸漸的家裏的普通飯食也能吃上口了。
不僅是雲家人,就連蘇木都悄悄地鬆了口氣。第一次嘗試就能這般順利,這讓她更有信心。
雲家付了她半吊錢,蘇木客氣了一番,最後還是收下了。
蘇丫細細地把這些錢數了兩回,眼睛裏帶着濃濃的喜色:“阿姐真厲害,足足有五百文呢!”
蘇木不了解當前的物價,虛心請教,“五百文很多嗎?”
蘇丫重重點頭,“土窯廠的幫工那麼辛苦,一個月也不過賺上一吊錢。”
蘇木笑笑,也覺得十分滿足。
蘇丫再次把錢拎起來,一個挨着一個地數出聲。
蘇娃從外面跑進來,貼着他阿姐的身體,時不時開口詢問,“三十後面是什麼?”
“三十一。”
“二十五後面呢?”
“二十六。”
“三十五呢?”
“三十六。”
兩個孩子一個教得認真,一個學得有趣。
蘇木在旁邊看着,默默思索着應該把姐弟兩個送到哪裏去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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