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公子——”
大片的火炭襲向裴折的臉,一時間焰光流轉,正是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然而這美景醉人,卻無法抵消事態的危急。
木炭燒得紅透,火星跳躍間帶來灼人的熱度,隔着一段距離撲在臉上,雲無恙的驚聲呼喊從背後灌入耳際,裴折眯了眯眼,抬手吊腕,捏着手中摺扇,利落地將幾乎要擦到臉上的火炭擊開。
他右手執扇,趁着一隙空閑,左手迅速抽開大氅的帶子,踏着畫舫邊欄旋身,用手中的大氅將若干火炭盡皆撲下,然後踏着火炭與鴉青大氅的“殘骸”,看向畫舫珠簾后的人,手中摺扇展開,露出龍飛鳳舞的潑墨大字。
裴折站在畫舫邊緣,簪白玉,一身錦衣廣袖獵獵,若是忽略胸前摺扇上疏狂的題字,稱得上是位溫文儒雅的公子。
珠簾后的男人挑了挑眉,視線在裴折的扇子上打了個轉,他滾着金線的袖口輕晃,長指一松,被扯斷的一串珠子線從指間滑到地上,線上剩餘的兩顆珠子碰撞發出叮咚的脆響。
裴折循着聲音看去,視線在圓滾滾的琉璃珠上定了一瞬,神色不明地踢翻旁邊燒着焰火的底盆,翻出一顆被燒得黑乎乎的圓珠子。
與珠簾串上的琉璃珠如出一轍。
岸上雲無恙見裴折脫了險,放下心來,同時又有些驚詫。
他自幼跟着裴折,知道他家公子除了名滿天下的才情外,武藝上也是個有能耐的,打小嚷着文要第一武要第一,還有個縱游江湖的俠客夢。
但自從大漠之行歸來,裴折再不肯提自己習過武,他曾問過其中緣由,只得到一句“懶得動手”。雲無恙知道這是在搪塞自己,他們曾多次遇險,裴折寧以身接刃都不肯出手,他不知大漠裏發生了什麼,但人再懶,哪能懶到連性命都不顧?
鍾離昧一心抱着雲無恙往後拖,他比少年高大,力氣卻抵不過,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也不過使兩人僵持着,根本顧不得去看畫舫上發生的事,這也導致了他沒有及時收力鬆開手。
雲無恙還沒想明白是什麼讓他家公子突然不懶了,就被腰上的大力拽得向後倒去,與身後的鐘離昧一齊摔了個結實。
“哎呦,我去他娘的!”
雲無恙苦着一張臉,揉着自己摔麻了的屁股,哼哼唧唧罵出了聲。
在身後做了人肉墊子的鐘離昧倒吸一口涼氣,他們摔的地方是青石階,落地處不知為何翹起了一塊,鍾離昧的尾椎骨正好磕在那上面,又痛又麻,跟被人往屁股上狠狠敲了一棍子似的,疼得他眼前一黑,通呼聲都發不出來。
雲無恙利落地爬起來,他打小練功,內力一催活血化瘀,摔麻的地方很快就緩過來了。
此時他才發現鍾離昧的異樣,旁邊有棵樹,樹上掛着稀稀拉拉的花燈,在橘紅色的光下,鍾離昧那一張慘白如鬼的臉格外明顯,陰瘮瘮的,像剛從墳里爬出來一樣。
雲無恙膝蓋一軟,民間犯忌諱敬鬼神,前半夜剛見了弔死的知府大人,現在猝不及防見着這一幕,若非他認得眼前這張臉是鍾離昧,早就一腳踹上去了。
“你,你怎麼了?”
“沒……事。”鍾離昧緩了半天才恢復,虛弱道,“摔着了。”
雲無恙哭笑不得:“嚇死我了,還以為是那不要臉的老玩意找你來了。”
不要臉的老玩意?鍾離昧用眼神表達疑問。
雲無恙:“弔死的知府老東西。”
“……”鍾離昧陷入深深的疑惑,溫文爾雅的第一探花,怎麼會帶出這麼個言辭粗鄙的僕從?
雲無恙摸了摸鼻子,看着癱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鐘離昧,頗為感慨:“你剛才不拉着我,咱們也不會摔着不是。”
鍾離昧沒好氣道:“我要不拉着你,你不就上趕着往火堆里跳了。”
見他氣不順,雲無恙討好地笑笑:“咱們剛認識,你就顧着我的安危,果然是個心地善良的大好人。”
鍾離昧背在身後的手一頓,垂了眼皮沒說話,他和知府大人同流合污,算哪門子心地善良的大好人,會那樣做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沒控制住自己。
雲無恙自說自話,見鍾離昧在地上起不來,略有些慌神,下意識轉身去看裴折,誰料畫舫上早沒了人影,只餘一件燒了好幾個洞的大氅。
他家公子呢?那麼大一個公子怎麼就沒了呢??
夜風吹動珠簾,畫舫內鏤空的木窗將月光切割成明明暗暗的紋樣,桌上的花燈滾落地上,竹架與絹紙被踩成一團。
裴折用扇骨抵住男人的喉結,意味不明地笑:“卿本佳人,出手怎如此潑辣?”
兩人相距不足半米,裴折單膝壓在軟塌上,從背後看,好似兩人交頸相擁,他使了蠻力把人禁錮在身下一般。
燒黑的珠子略有餘溫,裴折瞥了眼指腹上的灰漬,惡劣地往男人乾淨整潔的衣袖上蹭,身下人一動不動任他施為,狹長鋒利的眉目微眯,掩下一絲不悅。
“閣下邀人前來,又一直不說話。”裴折將那顆珠子塞進男人掌心,摺扇往前一送,“哪有這般道理?”
“你是誰?”男人問道。
裴折像是聽了什麼笑話,嗅着空氣中似有若無的香氣,突兀問道:“你點的什麼香?”
“普通熏香。”
裴折冷笑一聲,用扇骨鋒棱在玉白的脖頸上輕划:“秦樓楚館多有傳言,美人一貫口是心非,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他往下俯身,拉近兩人的距離,貼着男人耳語:“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還是欲擒故縱?”
許是被“秦樓楚館”幾個字刺激到了,男人眉頭微蹙,抬手去推頸旁的摺扇。
裴折眼中笑意冷卻,捏着那抬起的手腕狠狠扣在榻上:“終於忍不住——”
“咳咳……”
連串的咳嗽聲打斷了他的話,裴折神色微怔,沒料到會有這麼一出。
男人咳個不停,薄薄的唇上沾了血,裴折摸了摸自己臉側的濕處,果不其然,蹭黑的指腹又多了點血色的紅。
“九爺!”
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一股大力將裴折掀開,身着黑衣的人扶起榻上咳血的男人,對裴折怒目相視。
裴折用袖子抹掉臉上的血,收起了臉上的嬉笑,冷聲質問:“擄走殿下殺死知府,又在上元夜宴作亂,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引我至此意欲何為?”
外面馬蹄聲與叫嚷聲連成一片,由遠及近,打破了沉默的氛圍,忽然間火把激增,盛大的火光照亮了四周,恍若白晝。
“咳咳……閣下怕是誤會了。”男人放下掩唇的手,用帕子細細擦拭上面沾染的血跡,“我等應邀來赴淮州城的上元夜宴,聽不明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聲音很輕,夾雜着病態的虛弱氣息,像是經雨梨花,簌簌落了一船。
裴折擰緊眉頭。
畫舫的門突然被推開,林驚空帶着官兵和畫舫里的人大眼瞪小眼,他似乎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裴折,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截斷:“九公子,出什……裴大人,你怎麼會在這裏?”
九公子?裴折心裏隱隱有不好的預感,沒搭話。
男人扔了手中帕子,對林驚空略一頷首,權當打了招呼,他撫了撫袖口上被裴折弄髒的地方,笑意微冷:“這位裴大人突然跳上畫舫,對我動手動腳,末了又說我擄人殺人,在夜宴作亂,樁樁件件說都說不完,林統領,煩請你為我……洗刷冤屈。”
林驚空思忖片刻,大致明白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不由幸災樂禍道:“裴大人,你誤會了,這位是知府大人請來的貴客,天下第一樓的掌柜,金陵九。”
天下第一樓的掌柜!
裴折心裏咯噔一下,差點拿不穩手中的扇子,再顧不得各種亂七八糟的線索,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完了。
※※※※※※※※※※※※※※※※※※※※
久等,兩位領銜主演的男主角都出場了,準備開始套路與雙層套路與反套路的戲碼。
伏筆線索很多,可能會有點難懂,不要急,慢慢往下看就理解了。
感謝在2021-01-1821:11:20~2021-01-2819:24: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語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