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淮州城歷史悠久,依山傍水,是眾所周知的魚米富庶之鄉。

沿襲了最初建城時的方位,淮水貫穿整座城,打馬過長街,便到了十里江岸,江上隔一段距離築一座小橋,淮水翻湧浪生,兩岸如晝花燈一路鋪展開來。

其間有二三畫舫,絲竹之音盪風吹雪,消融了一城積攢的三九寒意。

元月十五,忌安葬破土。

年前,知府大人突然吩咐下去,要修整淮水橋堤,這本是早該動土的工作,一直被壓了好些日子,這遭聽聞太子南下一事,方才火急火燎地趕工。

年關找不到工人,一干衙役只得自個兒上陣,年都沒過好,一直修到昨兒個才堪堪結束,還留下橋墩一點收尾的工程,上元節犯忌諱,暫且擱置下了,等過了節再繼續。

沿岸土木翻動,一路縱馬途經淮水岸邊,馬蹄上還能看出些許泥濘痕迹。

行至淮水南岸的一家客棧,裴折招呼雲無恙與鍾離昧下了馬,此處兼做看東西的營生,他將馬一道交與旁邊的夥計,抬手間撩開了大氅,一點異光自腰下亮起。

收下了裴折付的三枚銅板,夥計眯縫着眼探頭去瞧他腰上掛着的東西,忽而腦門被擋了一記,抬眼一看,原是把普通至極的摺扇。

裴折攏了大氅,手腕靈巧一轉,摺扇不輕不重地敲在夥計肩頭:“看什麼呢?”

那夥計臉色驟變,捂着肩膀“哎呦”一聲:“小的冒犯公子了,公子大人有大量,莫怪。”

雲無恙推搡着夥計,惡狠狠道:“再敢亂看,把你眼睛挖了!”

夥計抖如篩糠,縮着脖子往後退,看着面前三人的眼神越來越驚懼。

裴折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興緻缺缺:“得了,我看這雙眼珠子也不怎麼樣,走,找好看的去。”

鍾離昧聞言登時變了臉色,他下意識跟着裴折,走出一段距離后才反應過來,神色複雜地離主僕二人遠了些。

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動作沒逃過雲無恙的眼,少年噗嗤一聲笑了:“嚇着了?”

裴折故作驚詫,戲謔道:“鍾離先生膽子這麼小,怎麼敢和弔死的知府大人共處一室?”

鍾離昧:“……”

現在又叫上鍾離先生了,之前給知府大人脫鞋的時候怎麼不說?

傳言果然不可盡信,鍾離昧暗自腹誹,面前這位少師大人哪裏有傳說中的端謹守禮?方才那挖眼之事,起初他確實有些震驚,但不一會兒就回過味兒來了,這主僕二人根本是在嚇唬人。

他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面上四平八穩:“大人說笑了,草民只是被大人……不落俗套的作風震懾住了。”

裴折聽出他話裏有話,卻故意曲解道:“先生謬讚。”

鍾離昧:“……”這真的不是在誇你。

裴折鼻尖翕動,看著鐘離昧的眼神愈深,幽幽道:“鍾離先生身上用的香不錯。”

鍾離昧沒反應過來:“什麼香?”

裴折再未多言,意味深長地掃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鍾離昧:“???”

往前走上一段距離,就能看到設下十里夜宴的長街,長街臨淮水,兩岸俱是圍觀之人,淮水上有畫舫,有人彈奏高歌,沿岸人潮時不時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曲音婉轉,裴折沒心思聽,挑了圍簇人群最多的位置,跟削尖了腦袋似的,一個勁兒地往裏擠,絲毫沒有讀書人的端方氣質。

在他身後,雲無恙跟鍾離昧悄聲解釋關於夥計的事:“方才公子是為了試探試探那夥計,他莫名其妙往公子身上湊,不知道揣着什麼心思。”

鍾離昧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繞,見他說得慎重,也跟着提起了一口氣,屏住呼吸,問道:“那試探出什麼了嗎?”

雲無恙渾不在意地聳聳肩:“是不會武功的人,那反應看着不似作偽,應該沒什麼問題。”

被眾人圍擁的原是一座格外大的描金畫舫,其上四周都擺了花燈,昏紅燈光像一圈華麗又旖旎的火,在淮水的黑夜中燙了個大洞,緩緩流出琵琶聲,彈奏之人技藝高超,似有大珠小珠相繼崩落平靜的水面,只待一個高調的回勢。

調子是唱爛了的老曲,裴折跟着琵琶聲哼了兩句,隔着人群沖雲無恙二人喊話:“這兒,你倆快點。”

他家公子耐心有限,雲無恙不敢耽擱,上手拽着慢悠悠踱步的鐘離昧往裏擠。

馬嘶聲被喝彩聲覆蓋,角落裏掉光了葉子的樹枝湊出一點斑駁的陰翳,夥計躬身哈腰,盯着面前織雲錦上的一段金絲線,道:“他帶着兩個人,身上有血腥氣,腰間掛着的東西沒看清,確實拿了一把摺扇,打人可疼哩,還說要挖人眼睛。”

那段金絲線隨着邁步而遊動起來,仿若一條金龍,游弋在烏黑夜色之中,只留下一聲飲冰嚼雪的冷淡哂笑:“多賞點。”

織雲錦從視線中撤離,一襲黑衣的人將一袋子銀兩砸進夥計懷裏,囑咐道:“明日就離開,走得越遠越好。”

那夥計目瞪口呆,心裏一陣發涼,抬頭時面前之人早已不見蹤影,他在空茫黑夜中抱緊了懷裏的錢袋,慢慢平靜下來。

裴折廢了老大勁擠到岸邊,剛瞄了一眼,畫舫上的花燈就相繼熄滅,破空聲響徹長野,如箭矢飛掠而過,隨即沿岸的花燈全都滅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須臾之間,驚呼聲還未出口,船上忽然升起一道焰火,將四周照得透亮,琵琶聲驟然拔高,似是山雨欲來。

畫舫中走出一個身着黑衣的男子,站在焰火旁,朗聲道:“上元夜宴,起。”

鶯歌燕舞,鑼鼓喧天,一派熱鬧歡騰。

裴折額角抽搐,被陡然響起的鑼鼓聲震得耳鳴,身旁人還擠來擠去,吵得他頭疼,捏着摺扇在心裏一個勁兒地罵。

他來此處參加上元夜宴並不是心血來潮,之前與鍾離昧所說也不是虛言,確實有人邀他來下一盤棋。

只不過那人是個神經病,膽大包天肆意妄為,綁走了太子殿下,還留下一枚染血的棋子和一封書信,信上只邀請他來上元夜宴,其餘什麼都沒提。

裴折自然不甘心順着對方的意思,因而有了與林驚空同往知府大人住處一行,只是甫一見着那大開的門和驚慌失措的鐘離昧,他心裏就隱隱有了猜測,對方怕是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性,連他的後路都斷得徹徹底底。

知府大人不是什麼好東西,若是平時,裴折定要撫掌大笑道一聲“報應”,但知府大人偏偏死在今夜,太子失蹤,他既然在淮州城,勢必要查明案件真相,所有事都趕到一塊去了,他被拘在了淮州城,勢必要赴這上元夜宴。

殺死知府的人與綁走太子留下書信的人脫不了干係,敵在暗我在明,現在還摸不透對方究竟要做什麼,裴折垂了眸子,倒也沒多憂心,看到那棋子的時候他就有所懷疑,直到鍾離昧的出現,更令他確定了幕後之人想借他之手攪動風雲。

既然如此,太子殿下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裴折在被牽着鼻子走的煩悶之餘,又有一種微妙的躍躍欲試,他很期待對方會給他布下什麼難解的棋局。

不過現在他手上掌握的信息太少,幾乎都是對方刻意為之,從棋子到鍾離昧,看似不相關,又隱隱有所聯繫,顯而易見的蹊蹺。

鍾離昧表面上是對方算計來的替罪羊,但其存在實在有些多此一舉,裴折心下瞭然,此人身上必有特殊之處。不過鍾離昧疑心太重,連讀書人的身份都對他隱瞞,之前的試探已經打草驚蛇,替罪羊肯定不會輕易將其隱瞞之事和盤托出。

裴折正思索着如何撬開鍾離昧的口,忽然聽到一聲驚呼,緊接着連連尖叫聲響起。

畫舫上的焰火照亮了江水,赤紅的血色盪開一圈圈漣漪,從水底浮上來什麼東西,有鼻子有眼,有三分像是一張被泡發了的人臉。

“有血,有血啊!”

“水裏有屍體,死人了!”

……

不知哪裏喊出來兩聲,呆愣住的人們瞬間回神,畫舫上歌伎的吟唱變了調子,上一秒還是婉轉的小曲兒,這一秒就變成了凄厲的慘叫哭嚎,畫舫一側登臨靠岸,一眾人嚇得連忙往岸上跑。

夜風盪起畫舫上的珠簾,裴折本來在眯着眼看那水裏漂浮的東西,猝不及防被珠簾后的人吸引了注意力,心口一顫。

那是一張用再多讚譽之詞來形容都顯得枯乏的臉,輪廓很深表情冷淡,熒熒火光忽閃,愈是朦朧之中,愈發令人無法忘懷。

此後裴折數次回想,都覺得那一剎那的心悸太過恍惚,像是他……臆想出來的。

一瞥而過,他與那人對上了視線,對方勾唇一笑,糅雜了山川風露的冷感頓時消融,若春水初盛,秋葉回青。

之前與林驚空說什麼“佳人有約”不過是一時戲言,都賴那幕後之人留下的信上有股揮而不散的寒梅冷香,熏得他神思恍惚脫口而出。

卻不曾想一語成讖,今夜真遇上了一個“佳人”。

岸上看不清水裏漂上來的東西,裴折給自己找了個借口,足尖一點,當即便踏着岸邊石頭躍向畫舫,如此佳人,不會一會可惜了。

雲無恙與鍾離昧慢了一步,逆着人潮剛擠到岸邊,就看見一角凌空蕩起的大氅,長發舒展,被大氅裹住的衣袍迎風狂舞。

在裴折即將落到畫舫上的時候,點燃的焰火陡然炸開,焰火是用木炭和少量火/葯製成的,溫度高,雖不致命但也具有一定殺傷力,足以燙傷皮膚。

雲無恙目眥盡裂,一心想追着裴折一躍而下,被旁邊反應過來的鐘離昧抱着腰往後拖去,他伸出的手抓了個空,只能眼睜睜看着裴折撞上大片迸濺的火炭。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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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攻先露個臉,會“佳人”,道阻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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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多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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