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長翎,娘不是...”卞氏剛欲開口解釋,卻發現話哽在喉,似乎根本沒什麼好解釋的。
她確實並未忘記今天是趙長翎回府的日子,身後那碟寡淡無味的米糕便是她為趙長翎準備的。
因為以前有一次她叫了趙長翎和趙月嫻到院子賞花,趙月嫻更喜歡新做的果糕,吃着吃着卞氏便直接把果糕都放在趙月嫻旁邊了。
放果糕的盤子突然被拿走,長翎收回了剛伸出去的手,靦腆地笑了笑,等她娘回過頭來,她就很自覺地笑着去拿米糕,說:“其實我更喜歡米糕,以前在洛城,收了水稻宋家的奶奶就給我做。”
只記得當時卞氏滿意地笑了。
“其實長翎也不愛吃這些,不是嗎?”卞氏終於找到為自己開脫的路,讓身後的人將米糕端上來,“我也不是沒有給長翎準備啊,這米糕是她愛吃的。”
張娘子和長翎都瞥了一眼那碟乾癟冷掉的米糕,那看上去像是用隔夜吃剩的米飯碾磨製成的,有些發黃變色的樣子。
長翎笑了,張娘子心酸地眼紅了。
“夫人,張穎也不多說,您自己問問自己的心,二姑娘可是您嫡親的女兒啊。”說完,那個一向清高孤冷的張娘子便微微轉身過去擦淚,也不肯再多說了。
這情狀倒是顯得卞氏理虧了,卞氏拿起米糕剛想去將果糕換過來的手頓住,頭也低了下來,她也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但她總感覺,見那二人的態度,竟像是她虧待趙長翎似的。
“娘想換,便換吧。”最後長翎吃得差不多撐了,便拍拍身上的碎屑,端起果糕,笑着過來緩解了氣氛。
她把盤子塞到卞氏手中道:“娘,這麼矜貴的東西給我一個鄉下丫頭吃,還真是浪費了。果糕我不要了,米糕你也拿去吧。”
“今天我來也來過,就不打擾您和大姐姐一家團聚,長翎先行離開了。”長翎面上始終掛着笑,不甚在意道。
卞氏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心胸里悶悶的,見趙長翎要走,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
“長翎,別走!上回把你嫁得匆忙,沒什麼嫁妝給你準備,一會吃過飯來娘的屋裏,娘還有嫁妝要補給你。”
雖然卞氏很可能只是終於生出了愧疚,這才突然脫口而出說給趙長翎補什麼嫁妝,可趙長翎聽到有銀子可賺,斷然沒有拒絕的餘地。
她點點頭笑:“那好,吃過飯我就走。”
卞氏拉着趙長翎的手從花廳回到榮月堂時,榮月堂里也來了兩個客人。
其中一個是剛才沒來得及進來的李公公,另外一個,便是起初說不願進來,執意要待着車裏頭看兵書的閔天澈。
他二人說不進來怎麼又進來了呢?長翎在心裏嘀咕着。
但很快,當她目光接觸到屋裏坐着的端正大方的趙月嫻時,瞬間明白了。
閔天澈迷戀趙月嫻許久了。
自兩年前長翎大難不死從隴南山回來開始,她就經常聽說六皇子閔天澈守在趙月嫻進宮的路上去看她。
趙月嫻因為一直頗受周太后喜愛,所以十四歲開始,周太后便時常召她進宮,跟着她宮裏的女師傅學習琴棋書畫。
她每日進宮風雨不改,閔天澈也風雨不改推着輪椅在路上遇她。
趙長翎倒有興緻看看,閔天澈再次與升級當了他老爹小妾的心上人相見,會是如何的反應。
趙月嫻起初有些不淡定,綴着花鈿的秀麗眉心都皺成了一團,倒是閔天澈先給趙月嫻打照面的。
“聽聞你已經是貴嬪了,我還沒恭喜貴嬪娘娘。”他的話淡淡的,沒什麼情緒起伏,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情。
趙月嫻的臉色很難看,手指處揪着的絲帕都緊張得快摳出一個洞了。
榮月堂里的氛圍也很壓抑,皆因屋裏那位坐在輪椅上,笑得一臉淡然的男子。
而那男子自己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笑了笑:“剛才在門口時還聽見裏頭歡快的聲音,怎麼我一來就益發沉悶了。”
“哦,我知道了。你們都怕我。”最後他自己點着頭這麼道。
侯爺趙濟青和卞氏都慌了起來,趙長翎則旁若無人地嘻嘻笑出了聲音。
趙濟青和卞氏都狠狠瞪了她一眼。
趙長翎這下才笑得緩和下來,悄悄地來到閔天澈身邊,笑着挽起他擱在輪椅上的手道:“怎麼,殿下是擔心我,所以才進來的嗎?”
趙長翎是開玩笑的,她自然知道閔天澈不可能為了她。
卻不料,閔天澈點了點頭。
“嗯,李公公說你的回門禮被大姑娘的壓了一頭,所以剛才我們把車駕到了琳琅大街,掃了一通才又把你的回門禮補足了。”
閔天澈說完,眾人的目光一致地看向了門外,果不其然,來自六皇子府的綁綠綢緞的大箱子在院門口壘得跟小山似的,早已遠遠超過趙月嫻的那堆禮,院裏的僕人們正驚訝地看着皇子府帶來的禮呢。
這下趙月嫻忘記了對六皇子的畏懼,袖子下握拳不忿起來。
剛才府里的下人們還在看着她的人抬來的回門禮驚嘆不絕呢,人人都說大姑娘進了宮中好福氣,比那嫁到破落處的二姑娘好不知幾何。
可轉眼大家就都盯着皇子府的回門禮露出同樣驚嘆的表情了。
趙長翎暗嘆一聲可惜,被身邊的閔天澈聽見了,閔天澈把頭湊過來問:“嗯?什麼?”
“哦,沒事,我說謝謝殿下您呢。”趙長翎忙笑臉道。
“謝什麼,回門禮那是李公公說的,我又沒答應。”閔天澈大言不慚道。
趙長翎睜圓了杏眸看他。
“對了,院裏那些,就作為我恭賀貴嬪娘娘的賀禮吧。”閔天澈當著眾人道。
一時間,堂下數人心思各異。
趙月嫻自然是沒好臉色的,這算什麼?嘲笑還是揶揄?是故意找不痛快嗎?
趙濟青卻是擔心起女兒這般算是跟瘋癲的六皇子結下一道不小的梁子了,若日後在宮中能得皇帝寵愛,自然無虞,可皇帝專寵貴妃多年,靠手段上位的,光有身份還是不夠。
卞氏則幾乎立刻就脫口而出道:“這怎麼行?!月兒她是宮裏的娘娘,殿下您身為皇子,硬要將這些厚禮讓她帶回去,這算什麼??像話嗎?”
李公公不解殿下的意思,那明明是他張羅給皇子妃充臉面的回門禮啊,他有些委屈地喊了一聲:“殿下!”
“不收是不給面子了?”閔天澈像是沒有聽懂人話一般,陰戚戚地笑了笑。
所有人不寒而慄。
走的時候,趙長翎聽見趙月嫻在月門處拉住她爹道:“爹,您怎麼就不幫女兒拒絕一下,現下好了,六皇子那些禮,我該如何是好?不能扔也不能送人,帶進宮裏理事房的人一問起何人送的,上報上去,更是死路一條啊!那瘋子可以不管不顧生死置外,我卻不能啊!”
也沒聽見趙濟青是怎麼說的,趙長翎已經揣穩卞氏臨走塞給她的一整副翡翠珍珠頭面走開了。
卞氏許是也知道自己虧欠了親女兒許多吧,這副珍珠頭面拿出得頗是重手,是她嫁到侯府時祖奶奶從大昭時期傳下來的至寶,傳至現在,能值不少銀兩了。
可還沒走出二門,趙長翎就被她侯爺爹叫住了。
趙濟青臉色鐵青地問:“長翎,爹再問你一句,宋士傑在洛城開的茶莊,當真全都收走了嗎?爹明明打聽到,宋士傑和他母親娘子出境時,什麼也沒來得及帶啊。”
“爹,我不是說過了嗎?茶莊早就倒過來虧損不少了,宋家欠下茶農不少銀子,那些人日夜拖家攜口餓得面黃枯瘦站在宋宅外候着,可嚇人了。”趙長翎皺緊眉頭煞有其事道。
“既然如此,你又怎會成天想着回洛城?”趙濟青顯然不信,“長翎,爹跟你講,府里經營開的莊子,這些日子虧了不少,給爹十萬兩,爹算是給你三分利息借的,好不好?上次給你的三萬兩,也先給回爹渡過難關再說,好嗎?”
“爹,殿下嫌棄我沒有嫁妝,那三萬兩我已經交出來,讓公公去幫我購置嫁妝了。我是真沒錢,再說了,半年前張娘子還在府中料理中饋時,家中的綢緞莊明明盈利不少啊,怎麼才半年不到,就成這樣了?爹您是不是被人騙了?”趙長翎好心提醒道。
趙濟青惱了,“胡說!!你端木叔為人正直磊落,你這麼說是想誣陷他嗎?”
趙長翎無所謂地笑笑:“我可沒這麼說。”
複姓端木,是侯府多年來一直接濟的人家,據長翎所知,她侯爺爹相愛不能相守的情人,便是姓端木。
“大姐姐如今出息了,爹為何不找她要去?”趙長翎用手護住首飾,對他已經有點不耐煩,冷諷了一句頭也不回就走。
她最討厭,就是別人打她銀子的主意了!
上了馬車,發現閔天澈早已點着小燭在旁邊看書了。
見她上來,他眼皮都沒掀,就先撂了一句:“你把外頭的冷風都卷進來了,還不趕緊降下帘子。”
趙長翎從她爹那裏受夠了,剛才竟還覬覦起她娘給她的珍珠頭面,幸虧她裝作看見瘋六在等她,及時喊了句“殿下”,她爹才嚇得不得不縮回手。
降下帘子,她故意用力地在車的另一頭“砰”一聲坐下,把車子震得趔趄,閔天澈的輪椅晃了一下,他清瘦的手及時扶穩輪子才不致讓輪椅溜走。
閔天澈終於肯抬起眼皮看她,只看見她氣鼓鼓地瞪着眼睛看他,那模樣像是一隻被氣急了的炸毛小雀。
“怎麼了?就這麼捨不得那些回門禮嗎?”閔天澈盍上了書本。
“不是都被您送給您的心上人了嗎?”趙長翎沒好氣道。
“嗯,是啊。”閔天澈突然撩起車窗帘子的一角,有光亮透進來,刺得趙長翎趕緊遮了眼。
“不過,剛才看着月嫻挺可憐的,我現在不忍心了。不如,你找人去將那些禮物劫下來吧。”閔天澈又回頭對趙長翎道。
“啥??”趙長翎不敢置信道。
然後不用趙長翎安排,閔天澈就已經先一步找人在半道埋伏起來,準備等宮轎經過時去搶了。
誰知竟然還有人跟閔天澈想法一樣,也早早埋伏在了半道,等閔天澈派出的人來到時,那一夥蒙面人已經率先將趙月嫻的禮給搶下來了。
閔天澈的人早有預料一般,奪下了禮物的同時,還將那個盜賊的頭目給活捉走了,剩下的人都作鳥獸散,回去跟他的主子彙報情況。
然後,榮陽侯府某暗房裏便傳出了趙濟青盛怒的聲音:“什麼?被活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