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趙長翎回到城西六皇子府的時候,那些搶回來的回門禮也已經到了,正壘在院裏。
她很是驚訝地看着那些翡翠白玉的紙鎮,高岳山的硯台,還有各種值錢的物什。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嘆:
“我原以為皇子府挺艱難的呢。”
難道不是嗎?皇子大婚連個修大門的錢都沒有。
轉着輪椅經過的閔天澈看了她一眼,道:“是挺窮,所以這些東西都是到琳琅大街上拿着刀搶回來的。”
趙長翎想像了一下閔天澈轉動着輪椅揮着刀劍,手裏提一顆滴血的人頭,在威脅沿街珍寶鋪的掌柜將值錢的東西交出來的情景,手裏的紙鎮差點就摔落地上。
李公公笑着前來解釋道:“皇子妃過慮了,殿下他是跟您開玩笑的。實不相瞞,皇城裏的人興許都不知曉,琳琅大街上統共七十七家古玩店、四十八家綢緞鋪、十八家金鋪還有二十六家首飾鋪都是殿下的。”
“咱們殿下精通商道,這些鋪子都是他這些年用微薄的奉銀錢滾錢,一家家盤下來的。”
說實話,趙長翎聽了還蠻意外的。
“李公公,府里擱不下這些東西,都還回去吧。”身後還隱約傳來閔天澈的聲音。
雖然剛才在侯府,閔天澈不顧倫常把她的回門禮當作賀禮硬送給趙月嫻的事,讓她頗有些下不來檯面,滿丟臉的,但只要一想到趙月嫻其實比她要為難百倍的樣子,趙長翎就又覺得無礙了。
尤其是,李公公依言把那些禮物送還到琳琅大街前,還偷偷來找她說:“皇子妃,殿下讓我去還了這些,您先選上幾樣自己喜歡的留下吧。”
趙長翎眼睛亮了。嘿嘿!既然是閔天澈身邊的人開口這麼說了,她倒不會跟他客氣!
長翎離開侯府的時候,張娘子有嘆惋地握緊她的手道:“二姑娘,您不必委屈自己的,六殿下在大婚前已經將軍機處的周宏顯大人釋放了,皇上對周大人那麼厚愛,我去請他幫忙,一定能夠把你跟六殿下的婚事消了的。”
趙長翎看了眼滿庭敗絮落葉,意外比外頭要冷的侯府,毫不留戀道:“張姐姐,不必折騰了。殿下真的是我自己選定的人,我已經嫁給他了,把婚事消了,我還能嫁何人?侯府我不想回,這藁城中但凡高門子弟的,哪個願意娶一個從鄉下回來來歷不明的丫頭?”
“你跟周大人幾經波折,才應該要好好珍惜對方,萬不可為了侯府耽誤了跟大人一起。”
最後張娘子只好含着淚點頭了。
如今摟着大堆值錢寶貝的趙長翎更是覺得,嫁給六皇子其實真不賴的,先前和她爹起爭執的不快煙消雲散。
趙長翎美滋滋地將今天收穫得來的寶貝埋進放鹹魚乾的箱子底部,看了看外面的日頭,心情暢快。
好了,差不多是申時二刻了。那人說了,這時候的閔天澈最是脆弱,非常希望有人陪伴在側,所以,她又該去找閔天澈聊聊天了吧?
趙長翎推開書房的門,果不其然,閔天澈這時辰依舊是躲在書房裏呢。
只是今天她收拾寶貝來得晚了些,來到的時候,閔天澈手裏除了有書以外,還有一捆結實的麻繩。
但閔天澈看見門也沒敲突然推門闖進的趙長翎,顯然愣了一下,然後立馬將手上的麻繩收了起來,蹙着眉頭問:
“侯府沒教你基本的規矩?”
趙長翎忽略他這句看似嘲諷她出身的話,越過去伸手搶了他身後的麻繩,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地道:“您之前一直是用它捆着自己?為什麼不走出去,走到光亮的地方去呢?”
閔天澈看了她一眼,帶了些疑惑,卻只是道:“走出去丟人現眼嗎?”
“不會的。”趙長翎突然就笑了,“昨天這會兒您跟我聊得好好的,不是什麼事都沒發生嗎?”
對了,昨天的這個時辰,正好是閔天澈繪聲繪色講着他的“剝皮抽腸大法”,確實什麼都沒發生,閔天澈自己也忘記時辰了。
“所以你今天也要來聽我講那個嗎?”閔天澈合起了手上的兵書,準備要到旁邊的書架子上抽書道。
趙長翎回想起昨天晚膳自己看到鴨腸吐個半天的情景,忙搖了搖手道:“不,今天我給殿下唱個山歌吧,殿下興許能喜歡。”
閔天澈停下了翻書的手,看着她的臉,有些狐疑道:“我是不是...以前曾見過你?”
趙長翎慌忙用笑容掩飾道:“那怎麼可能?殿下不曾見過我。”
閔天澈閉目想了想,從趙長翎一身火紅嫁衣從媒婆身上下來,骨架明顯比趙月嫻要纖細一些,要更柔美一些,還有這段時日以來,有好幾次都在他轉身的關頭,一抹纖腰嬌俏的湘妃色身影立馬瑟縮着躲在角落,只剩一片俗氣的印着大牡丹的衣角。
閔天澈終於想起來:“我記起來了,你是不是特別喜歡湘妃色?從兩年前起,就有個人鬼鬼祟祟成天打探我的行蹤,烏戟街的巷尾、榴花巷的巷口,還有永裕伯府的高閣,似乎都有你的影子。”
趙長翎瞠目結舌地拍着手喟贊:“殿下眼力果真不差。”她自問每回偷看他的時候都躲藏的很好,一直認為自己不會被發現的。
“所以難道說傳言是真的嗎?”閔天澈指的是榮陽侯府二姑娘暗生戀慕六皇子的傳聞。
趙長翎笑:“哎!我記得不久前就跟您說了呀。”
閔天澈無情道:“可我不喜歡你。”
趙長翎笑哭,“一定要這麼直接嗎?”
閔天澈點了點頭,“因為你不是月嫻。”
“好吧,其實我愛慕您的話也不是真的。”趙長翎此時笑着的解釋,在旁人的角度看來倒像是蒼白無力地試圖挽回自己的自尊。
“歌呢?要聽嗎?”她並不在意閔天澈對她是否喜歡,此時此刻,她只想要看着他的臉,給他唱歌。
“好,你唱唱看。”閔天澈往椅背上靠了下來,將頭也倚在椅背上,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聽她唱歌。
書房裏傳來了清純質樸的歌聲,可不一會兒,閔天澈唇角就開始抽動起來。
“滾...滾出去!”閔天澈覺得自己剛才不知是着了什麼魔,竟然真的相信趙長翎的話,認為她給他唱首歌就會好了。
大概是因為第一天她跑來跟他聊天聊得過了時辰,他真的沒事發生,給他的錯覺吧。
趙長翎沒有理他,繼續唱着自己的歌。
“快滾!滾啊!繩子給我!”
閔天澈將書案一推,上方的筆墨紙硯嘩啦啦散落一地,書案被推翻了,輪椅也倒了,這個要強的男子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在地上爬着,手摸到了一把木質戒尺,就開始往趙長翎站着的腳邊打去,企圖要將她趕跑。
他是趴着的,趙長翎站着,他又能耐她如何?
趙長翎一下就提腿避過,戒尺好幾次都沒能打中她。
她停下了歌聲,居高看着腳下匍匐着的那個男人,他的眼眶紅得滴血,俊逸的面容變得猙獰,似乎真的想要把她扒皮拆骨吞噬入腹一般。
“喂,想要捆住自己而已,沒必要打人。不如,我來幫您吧。”趙長翎狡黠地一笑,拿起麻繩繞到了閔天澈的身後。
“你!你敢??”閔天澈這時候頭髮凌亂,有些失態的樣子,全然沒有平日在人前淡定從容的氣場。
但他阻止不了趙長翎,誰叫他是個瘸子呢。
趙長翎還故意開玩笑地逗他繞了幾下,才終於一屁臀坐在了他的腰背上,開始給他雙手綁繩子,綁完了以後,又開始去綁他的腿。
閔天澈不知是認栽還是怎麼的,倒開始乖順下來不掙扎了,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腿不用綁,身體要綁。”
趙長翎手裏拿着一團軟布始終沒有塞進他的口。
她蹲在那裏看他道:“奇怪,您既然不願意我碰您,您大可以大聲叫人呀。”
“平時這個時候,我已經讓所有人遠離這個房間了。”
趙長翎恍然地點點頭,扶他起來坐在輪椅,又將倒下的書案、地上的物件逐一撿起,眯眯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活該您栽在我手上了。”
閔天澈閉了閉眼,體內有一股蠻勁涌動,有一股巨大的恨意,從內而外漸漸滲出,他全身都開始難受起來。
“趙、長、翎...”他後腦結實地靠着輪椅椅背,閉着眼咬緊后槽牙,一字一字地念她的名字。
“我在!”趙長翎再度停下了歌聲,俯身湊近他的臉笑道。
“你信不信,一會過了這個時間坎,我就要把你碎屍萬段?”他的聲音陰戚戚的,可趙長翎看着他那張熟悉的英俊的臉,卻並不能感覺到怕。
“好呀,可我怕您捨不得。”
趙長翎突然膽大地將他的頭移到了她膝邊枕着,她用纖細的手指,不厭其煩地替他按揉着額角的位置,繼續唱着剛才停下的歌。
歌聲悠揚,直到夜色濃了,才突然戈然而止。
早上起來的時候,趙長翎發現自己伏在書案上,後腦勺疼得厲害,腹中更是飢腸轆轆。
然後,她就想起來昨夜的事情。
昨天她的歌聲成功讓閔天澈瘋病發作時少了些痛苦,見他枕在她的雙膝間,閉着眼睛,雖然額間還是因為痛苦而滲出了不少冷汗,但總體而言人還是挺安靜的,並沒有想像中那樣瘋狀可怖。
可是時辰過去了,那人卻依舊緊閉着眼,不說話。
趙長翎問他可安好了,他就一味閉着眼回答:“還沒呢,你再唱會兒。”
結果這一唱,就唱到了晚上,唱得喉嚨都干啞了,連晚膳都還沒吃呢。
可一問他,他又連眼睛都不睜,愜意地枕在她酸得要死的雙膝上,懶懶道:“還沒呢,這時候你若解了繩子,我就要發瘋將你砍死!”
趙長翎咽了咽沫,只得硬着頭皮唱下去。
可是,她是一隻早睡的雞啊,天一暗下來,她就困得眼皮打架,手腳脫力,沒過會兒,她就支撐不住,從圓凳上摔下,整個人後腦勺着地摔在了地上,睡著了。
這該死的瘋六,見她睡着摔了就自行解了繩索,半點也不憐香惜玉,大冷的天就將她擱在書案趴着睡,連毯子也不蓋一下。
外頭響起了敲門聲,趙長翎搓了搓手臂,“哈嗤”一聲打起了噴嚏,隨後門就開了。
是李公公領着搬暖爐和端早膳的人進來了。
“奴才參見皇子妃。”李公公急急地行過禮后,就讓人趕緊前來用大氅包裹住發冷的趙長翎,並且將暖爐移近了過來。
李公公給長翎準備的早膳看着讓人很有食慾。
是一碗燉得細細的雞糜粥,配幾碟子油小菜,再一籠晶瑩剔透灌着湯汁的蝦餃,酥脆的蔥香餅,飄着濃郁香氣的胡蘿蔔絲蛋花湯里飄着顆顆圓潤可人的肉丸子。
雖然吃的不算什麼珍饈百味,但也比她在侯府時,侯府下人按照萬順國鄉下人給她做吃的野菜饃饃的早膳好多了。
“殿下早上出來時,特地囑奴才給皇子妃準備的,說皇子妃昨夜辛苦了,連晚膳都沒有吃。”李公公笑道。
趙長翎邊打着噴嚏邊喝蛋湯,心想算他還有點人性。
但李公公其實隱瞞了當時的情形。
早上閔天澈一覺高床軟枕睡得香出來之後,平時從不費心往細里叮囑的他突然找到李公公,跟他強調道:“昨天皇子妃襲夫了,我把她磕了後腦勺后甩在書案邊,昨夜還罰她不許用晚膳,這會子她應該又冷,又餓得慌了。那是她活該,你不許給她準備吃的,穿的,知道了嗎?”
他轉動輪椅走遠了的時候,又特意停下來道:“對了,昨天在侯府大家一起吃飯時,看她口味偏清淡,似乎很愛吃蝦餃和丸子蛋湯,記得往後廚房裏不許備這些食材。她在桌子趴了一夜該冷着了,廚房裏趕緊把姜全扔了,不許讓她熬薑湯喝。”
叮囑完,他才放心地離去。
李公公看着皇子妃喝着熱熱的蛋湯,還皺着眉頭從裏頭挑了薑絲,嘀咕道:“怎麼湯里還摻了姜了,雖然喝着身體熱乎,但姜的味道我不喜歡。”
“是嗎?”李公公失笑,“那的確是奴才疏忽了。”
※※※※※※※※※※※※※※※※※※※※
以後——
瘋子抓狂道:“趙長翎!你這個感情騙子!說喜歡都是騙人的!”
長翎:“咦?可我記得我以前好像有解釋過的呀,是不是你當時沒注意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