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7.
按照木寒汀原本的計劃,起碼得七八天,她才有把握從荻奴人手中逃出去,並且成功解救所有人。
但今晚鬧了這麼一出,她必須將計劃提前了。
首先,她要冒充成荻奴人的樣子,去把孫流抓回來。
荻奴人穿着暴露,木寒汀只能挽起袖子、將褲腿扎高,扒下那名荻奴人的獸皮裹在身上,在身上塗滿泥巴,帶上面具,插上羽毛,乍看有些像模像樣了。
她聲音清亮,一開嗓還是會暴露,於是她冒險做了一件事:
她挖了一點無眼仁兄的血,含在喉嚨里,片刻后又吐出來。
他的血有劇毒,辣得喉嚨發疼,吐出之後,開口時嗓音也變得低沉、喑啞。
偽裝完成後,她先將荻奴人的屍體處理掉,用推車送到天坑裏,再和那名荻奴人四處巡邏。
路上遇到了同樣在巡邏的荻奴人,簡單地交流了幾句,沒有人對她起疑心。
他們都在議論,有一名人質逃出去了,必須儘快抓回來。
也有人說,逃出去的是兩名人質。
但木寒汀和那名荻奴人一再強調,逃出去的只有一名男子,必須加緊搜查。
他們先去山口碰運氣,等了半天沒人過來,又去必經之路上蹲了蹲。
這個時候,荻奴人的耐心都耗得差不多了。
他們的習性是白天狩獵、晚上篝火作樂,如此大費周折地在夜裏搜捕一名人質,實在違背本性、讓人煩躁。
或許孫流就是打算和他們耗耐心?
他此刻一定守在暗處,緊密地盯着荻奴人的動向。
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木寒汀毫無困意,神經一直緊繃著,時刻都在想接下來的計劃。
就在一籌莫展之時,意外和驚喜突然而至。
她蹲到了孫流。
後者正打算避開守衛、鬼鬼祟祟地靠近山口。
木寒汀埋伏在附近,帶着人將他逮了個正着。
孫流完全沒認出她,將她當做荻奴人,在被制伏后,急忙朝她下跪求饒。
木寒汀用荻奴人的語言說:“你死期已至,不必掙扎了。”
聞言,孫流臉色發青,愣了一下,低頭看着地面,忽地從袖中取出一物,朝木寒汀擲了過去——
一道金色靈光閃過,木寒汀敏捷地避開,暗道一聲“好險。”
她知道孫流有手段,不會輕易束手就擒,故而多留了個心眼,否則她剛才肯定中招了。
孫流也很意外,荻奴人以驍勇善戰聞名,但都是莽夫之輩,很少有這樣機敏過人的。
從這一刻起,他開始有些慌了。
那枚暗器是他最後的手段了,至此他已經窮途末路。
暗器扎在一棵樹榦上,木寒汀取下來,定睛一看,眼中露出意外和驚喜的神采。
曜羽石?
天地靈石的一種,形狀類似於扇貝,像羽毛一樣輕薄,質地卻堅硬如金剛。
曜羽石就像修仙之人的靈核一樣,能夠儲存一定的天地靈氣,必要時再釋放出來。
靈氣充滿時曜羽石呈金色,熠熠發光,靈氣耗盡后則喑啞無光,呈黑褐色。
剛才她若沒躲開,恐怕已一命嗚呼。
而且曜羽石的生長條件極為苛刻,聽聞東海蓬萊有一仙島,靈氣充沛如雨霧,每年曜羽石的產量也不足百枚。
孫流身上竟然會有曜羽石?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木寒汀所不知道的?
“這東西你從哪裏弄來的?”木寒汀壓低了聲音,充滿威脅地問。
“撿……撿來的,”孫流小聲地、用荻奴人的話說,“大人,您喜歡的話,我……我那裏還有……”
木寒汀冷冰冰道:“我只需拿你的命交差。”
“不,”孫流猛地一個顫慄,跪着上前求饒,顫聲道:“饒命啊大人,這個……這個叫曜羽石,是很寶貝的東西,你放了我,我知道哪裏還有曜羽石,很多很多!我帶你去找!你放過我好不好!”
他被關押的時間不算長,還不能熟練地掌握荻奴人的語言,因此話語裏夾雜着很多中原語言,說起來顛三倒四的,但木寒汀都能聽懂。
“曜羽石?”她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氣耐人尋味。
“是的,”孫流無語倫次地說,“這,這……是個好東西,很多人都想得到,我知道哪裏有,就在後山那邊……”
木寒汀沒有吭聲。
孫流抬起臉望着她,期期艾艾地說:“只要你放過我……我還有很多好東西……”
隔着面具,木寒汀撩起眼皮,冷不防地掃了他一眼,緊接着抬起木棍,照着孫流的頭猛地一敲——
孫流還沒反應過來,當頭挨了一記悶棍,口吐鮮血。
兇殘的面具底下,木寒汀勾起唇、冷冰冰地笑:“放過你?你想得挺美。”
已經上過一次當,她再也不會相信孫流的話了。
而他所提供的信息“後山有很多曜羽石”,單是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木寒汀可以自己去找。
這時候另一名荻奴人現身,押送着孫流去交差,木寒汀跟在一旁,隨行到了山口處。
荻奴人找了一晚上,終於將逃犯抓了回來。
守夜的幾個開懷大笑,一頓拳打腳踢,痛罵道:
“就是這小子,竟然敢逃走?”
“你們先押回去,等天亮再砍了他的頭,將他的頭顱獻給大王!”
“害兄弟們折騰了一夜,一定要弄死他!”
木寒汀混在其中,主動攬下了看押逃犯的臟活,和另一名荻奴人帶着孫流回去山洞那邊。
山洞這邊,氛圍凝重。
距離天亮已經不到兩個時辰了,但這一夜無人能安穩入眠。
黑魚在給一奴隸少年處理傷口,將私藏在石頭底下的干藥草嚼成沫,塗抹在少年裂開的皮膚上。
他之前一腔孤勇衝出去,為了攔住荻奴人,身上早已經被抽得皮開肉綻。
葯抹在傷口上,痛得他眼淚直流。他咬咬牙,強笑道:“也不知道木姑娘逃出去了沒有,哥,你說她不會有事的吧?”
黑魚面無表情地塗藥,丟了句:“不知道。”
少年嘆了口氣,惆悵地看向外面,目光黯然。
“她不會有事的,”蘇子易突然插嘴,低聲道,“木姑娘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他的話底氣不足,帶着自欺欺人的孩子氣。
奴隸少年聽了,抬起臉朝蘇子易望過去,刻着奴隸符號的臉髒兮兮的,一雙眸子卻清澈明亮。
“是啊,”少年輕輕地說,“希望她不要有事。”
角落裏,有個眼尖的人突然說:“他們回來了,抓人回來了!”
難道是木寒汀被抓回來了?
蘇子易嚯地從地上坐起來,着急地朝洞口望過去。
其他人反應如出一轍,俱是一副緊張、擔憂的神情。
兩名荻奴人押着一名邋遢不堪的人質進來,黑魚首先認出了人質,奇道:“孫流?”
眾人嘩然。
怎麼會是孫流?他什麼時候逃出去的?
黑魚剛出聲,就遭到了荻奴人的叱責,但他並未在意,一步衝上前,揪住孫流破爛的衣襟,沉聲道:“木姑娘呢?”
孫流輕哼一聲,肩膀聳動,神態輕蔑。
黑魚再要動手,荻奴人拿着木箭頂在他額上,迫使他鬆開孫流。
眾人小聲地議論:
“到底發生了什麼?”
“怎麼會是他?”
荻奴人暴躁地吼了幾句,那名拿木箭抵着黑魚的荻奴人更是憤怒地推搡着他,嚷了幾句。
突然間,黑魚臉色變了,瞳孔放大——
混亂之中,趁着所有人不注意,那荻奴人給他遞了一件東西。
正常情況下,荻奴人怎麼會給人質送東西?
黑魚看着面前這名推搡他、吼他的“荻奴人”,喉結上下滾了滾,將手中的物件握緊。
兇殘的面具下面,一雙黑亮的眼睛意味深長地看着黑魚,朝他稍稍點頭示意。
黑魚:“……”
恐嚇了幾句,荻奴人轉身離開,去山洞外面把守。
等人散開,黑魚展開手掌,上面躺着一枚發黑的銀質鑰匙,握在掌心有些沉重感。
他悄悄地將鑰匙插/入腳鐐的鎖孔里,竟是完全吻合。
輕輕撥動,腳鐐解開了。
黑魚陷入深思。
拿到鑰匙,意味着他有了選擇的權力。
選擇逃還是不逃?選擇放手一搏還是等死?選擇帶一部分人逃走、還是冒險帶所有人離開?
天馬上就要亮了,容不得他仔細權衡。
這時候不逃,等荻奴人發現情況不妙了,只會更加插翅難飛。
他呼吸變得急促,低頭看着已經昏睡過去的弟弟,目光倏然沉了下去。
木寒汀既然把鑰匙遞到了他手上,意味着她還沒有放棄他們,還在想辦法救大夥一起離開這裏。
他或許可以信任木寒汀一次——
賭上生死。
於是他輕手輕腳地爬到弟弟身邊,搖醒他,朝他比了個噓,拿出了腳鐐的鑰匙。
鑰匙轉動的聲音比兩個人的呼吸聲還輕。
腳鐐解開,奴隸少年吃驚地望着黑魚,緊張地拽着他的褲腳。
黑魚沒有朝他解釋,轉身去搖醒第三個人。
他只有一把鑰匙,腳鐐的鎖卻不完全一樣,有些需要耐心地、反覆地嘗試,才有可能撬開鎖。
山洞裏的人一個接着一個醒過來,所有人默契地保持着冷靜,有人打手勢問究竟怎麼回事,黑魚以手勢回答:“稍安勿躁。”
還剩下蘇子易和另外一個修士,黑魚猶豫了一下,拍了下蘇子易。
蘇子易幾乎沒睡着,立刻睜開眼,猛地發現所有人都沒睡,彷彿在策劃着什麼事情,一時間驚得不敢出聲。
黑魚爬過去,拿鑰匙去夠他的腳鐐。
黑魚人多,威懾力大,蘇子易只能像只螃蟹一樣被拿捏着,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黑魚,直到他意識到黑魚在做什麼。
兩人動作同時頓了下——
黑魚發現,也不知為什麼,蘇子易的腳鐐鎖孔已經被堵死了,以目前他的手段,根本不可能給蘇子易解開腳鐐。
這樣他不可能逃走了。
蘇子易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語氣坦然,輕輕地說:“不用管我,你們想辦法離開。”
黑魚沒出聲,又去嘗試着給最後一個人開鎖。
除了蘇子易這個倒霉蛋,其他人的腳鐐都能解開了。
所有人都提心弔膽,不敢離開原地。
讓荻奴人發現他們私自解開了腳鐐,定會狠狠地折磨他們。
黑魚站起身,壓低了聲音,朝眾人說:“我先去探探路,一刻鐘后我沒回來,你們重新戴上腳鐐,當做一切都沒發生。”
“哥?”奴隸少年緊張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別怕,”黑魚彎唇一笑,將鑰匙扔給弟弟,沉聲說,“我會回來的。”
生死攸關時刻,所有人屏氣凝神,在心裏暗暗地祈禱,等待一個不可能的機會。
黑魚剛出去,山洞裏有人高聲喊了起來——
“有人要逃!快來人!”
是孫流。
不知他什麼時候醒過來的,看到這群奴隸在計劃逃走,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告密。
這些人沒打算帶上他逃走,而他也要讓他們感受一下、被抓回來的絕望。
既然他逃不出去,那其他人也休想。
他要所有人陪他一起死。
孫流一出聲,眾人手忙腳亂一擁上去,忙去制伏他,用手堵住那張告密的嘴。
但荻奴人很快就衝進來了,速度之快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這下子,所有人都是一副天塌了的表情,一個個都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荻奴人身後還站着黑魚,看這情形黑魚也被抓回來了。
黑魚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如今也破滅了。
孫流掙開束縛,連滾帶爬地往荻奴人這邊靠近,用荻奴人的語言、聲嘶力竭地說道:“大人!大人你看!這些人全都反了!殺了他們!”
荻奴人沒有吭聲,黑魚一步上前,一個巴掌狠狠地扇在孫流臉上。
力度之大,直接將孫流拍倒在地,將人直接扇蒙了。
其他人也懵了,瞪大眼睛看着發狂的黑魚,難以理解他現在做的一切。
他瘋了嗎?當著荻奴人的面摑孫流?
當著所有人的面,黑魚拿起一根木箭,朝孫流擲了過去——
木箭穿透孫流的喉嚨,將他釘在了地上。
其他人甚至不敢去看荻奴人的臉色。
他……怎麼敢這麼做?
可接下來的一幕,讓所有人都呆住了——
那名荻奴人揭開了面具,露出一張昳麗的女子臉龐,朝他們揚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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