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變故發生得太快,以至於木寒汀都沒有反應過來——
荻奴人這個時候想做什麼?為什麼將她單獨拽走?
同樣的事情上輩子沒有發生,以至於她一直覺得荻奴人不會拿她怎麼樣。
她這幾天腦海里都在計劃,怎麼離開這裏,怎麼阻止孫流,卻偏偏沒有考慮過這件事:怎麼防着荻奴人對她下手?
上輩子她提醒吊膽,時刻都在擔心清白受辱,竭力讓自己在人群中不顯眼,每天勞作完都是一副蓬頭垢面的模樣,甚至從來不洗臉,面對荻奴人也表現得畏畏縮縮,種種表現讓荻奴人對她沒有興趣。
那時候她心思還在江然身上:她是江然未過門的妻子,她的名聲不光是自己的名聲,還代表着天家的名聲。
她絕不能出事。
上輩子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難道現在要降臨?
不,她是安遙木氏長女,誰能碰她一根汗毛?
雙手被荻奴人死死按住,拽着她來到山洞外面的叢林裏,將她抵在樹榦上。
木寒汀掙扎着,卻抵不過兩名荻奴人的蠻力,男人的手開始往她腰間試探,霎時她渾身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那一刻她使出全力,抬起膝蓋狠狠地往男人兩腿間撞過去——
男人吃痛叫了一聲,揚手要甩他巴掌,木寒汀動作更快,一頭用力往他脖子處撞過去。
她攻擊的地方都是要害,只可惜帶着腳鐐,腳沒辦法抬高。
才得出空,又被另外一名荻奴人抓住。
木寒汀被拽得仰面摔在地上,男人憤怒地往她身上壓過來。
她腰間使力,雙腳夾在那人脖子上,用腳上的鐵鏈勾住他脖子,用力去絞!
這招幾乎是致命的,她完全豁出去了,死在這裏無妨,但起碼要拉一個跟她同歸於盡。
但荻奴人一個個都兇狠野蠻,都是天生的戰士,木寒汀絞他脖子時,他反應極快地拽住了腳鐐,以蠻力將她強行拖拽。
她被拽了一段距離,砂石、草木磨損着皮膚,頭皮被撞出血,腦子裏嗡嗡地響。
天旋地轉間,隱約看到一個瘦弱的人影撲了過來。
那人帶着腳鐐,跑起來十分笨拙,踉蹌着撲到荻奴人身上,死死地抱着荻奴人的大腿,朝她喊:“木姑娘,你快走!走!不要回來了!”
木寒汀支撐着爬起來,毫不猶豫·抓起地上的石頭,照着荻奴人的臉扔過去!
荻奴人帶着面具,完全就是個活靶子,木寒汀連扔了兩塊石頭,將他的面具砸裂開,此時另一個人荻奴人揮着鐵鏈,瘋狂地往抱大腿的那人身上抽。
荻奴人發起狠來,能將人活活抽死!
木寒汀不敢靠太近,繼續撿石頭扔那兩荻奴人。
她扔得很有準頭,奈何荻奴人皮糙肉厚,連扔了幾顆石頭,都跟蜻蜓點水一樣,撼動不了荻奴人。
跪在地上的小夥子挨着鐵鞭、痛得面目猙獰,朝她喊道:“你別管了,你快走!我哥說了,以你的本事,肯定可以離開這裏!你快點走!不要管別人了!”
他就是黑魚的弟弟,是黑魚奮不顧身想要保護的人。
木寒汀在逃走和留下來之間,猶豫了一瞬。
她不想一個人逃走。
可此時再不走,荻奴人會將黑魚弟弟活活打死!
她轉身逃,果然荻奴人放棄了毆打/黑魚弟弟,扭頭來追她。
帶着腳鐐,她根本跑不動,荻奴人還會循着聲音找到她。
這次的反抗徹底激怒了荻奴人,被他們抓到,她的下場就和上輩子孫流的下場一樣,七竅流血的腦袋被掛在山洞口。
她跑了一段,停下來藏在草叢裏、石頭後面,想辦法解開腳鐐。
可惜那根木釘不在身上,她沒有開鎖的工具。
地上的樹枝太柔軟,也不夠細,根本不可能拿來撬鎖。
荻奴人的腳步聲漸漸靠近,木寒汀只得放棄撬鎖這個念頭,繼續往前跑。
她試着放輕腳步,但還是避免不了發出聲音,也甩不掉荻奴人的跟蹤。
走到哪裏,荻奴人便追到哪裏。
更何況,山腳還有更多的荻奴人嚴密把守,她插翅難飛。
恐懼漸漸地漫上心頭,就連讓自己保持冷靜和理智,都成為了一件艱難的事。
能逃往哪去呢?
不如……去天坑吧。
把荻奴人引過去,再找機會將他們推下天坑。
這是最好的選擇了。
夜很黑,路很難辨認。
她還是憑着絕佳的記憶,找到了往天坑那邊的路。
荻奴人越來越近,疲憊和緊張讓她步伐變得沉重,冷不丁地,摔了一跤。
她摸索着爬起來,摸到了一具有些溫熱的身軀,摸到了陌生人的手。
指尖顫了一下,旋即想起來:是後山那位眼睛都被挖了、半死不活的仁兄。
她說了聲“抱歉”,避開他,繞到一旁的石頭後面。
身上好幾處地方都摔傷破皮了,汗水滲在傷口處,火辣辣地疼。
當獵物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若有選擇的機會,她不想當什麼千金大小姐,而是以青面獠牙撕碎這伙荻奴人,讓他們碎屍萬段。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靠近。
木寒汀欲要起身,轉念一想——
不對,這腳步聲和來追她的荻奴人不一樣。
來人只有一個,而且腳步聲很輕,鬼鬼祟祟的,沒有荻奴人那種暴躁和大張旗鼓。
他朝着木寒汀這邊過來,也想要躲進石頭後面的草叢裏,剛一進去、猝不及防和木寒汀打了個照面。
木寒汀搶佔先機,在那人鑽進來的一刻直接動手,給了他一招鎖喉。
挨近了辨認,竟是孫流。
“木、木姑娘?”孫流被箍着脖子,艱難地、小聲說,“你怎麼會在這裏?你,你……你沒事吧?”
木寒汀也有些意外,尤其看到孫流解開了腳鐐、準備逃走的樣子。
他可真會渾水摸魚啊。
逮到機會就往外面跑,混亂對他而言就是機會。
孫流也沒想到,會在這裏撞見木寒汀。
她不是被荻奴人帶走了嗎?現在是怎麼回事?荻奴人在追她?
孫流不太想和木寒汀扯上關係,但此時木寒汀仍然牽制着他。
“木……木姑娘,”他低聲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木寒汀:“能幫我解開腳鐐么?”
“可以,沒問題,”孫流有些結巴地說,“您……您先放開我。”
木寒汀鬆開手,看着他慢吞吞地、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根鐵絲,埋着頭開始撬鎖。
他低着頭,輕聲道:“荻奴人是不是在找你?”
木寒汀沒有吭聲,孫流又說:“你白天那會,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木寒汀抿了下唇,“我想讓你別急着逃走,會被荻奴人抓回來,連累我們大家的。”
孫流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了。
鐵絲在鎖孔里輕輕轉動,木寒汀低眸看着他,強調了一遍:“我說的是真的。”
“說起來好像你能未卜先知一樣,”孫流毫不在意道,“木姑娘,您這樣的千金之軀,委屈於此地,難道您就受得了?”
木寒汀垂下眼瞼,睫毛上落着月輝。
“我可是一刻都受不了,”孫流聲音低啞,如蟄伏在暗夜中的鬣狗,眸光陰沉地看着她,“你是聰明人,現在就跟我走,我帶你回安遙城,再也不用受荻奴人欺辱了。”
木寒汀沒有立刻做出回答。
且不說他們是否能成功逃走,就算他們逃出去了,荻奴人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黑魚的弟弟為了讓她逃走,闖出山洞攔住那兩名荻奴人,若她真的逃出去了,黑魚的弟弟第一個遭殃。
說實話,她不甘心就這樣落荒而逃。
想要報仇,想要讓荻奴人付出代價,想將其他人救出去。
“你幫我解開腳鐐,”木寒汀冷聲道,“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其他辦法?”孫流輕笑,“難不成你還想回去救他們?”
木寒汀沒吭聲。
“一群奴隸而已,”孫流道,“別看他們對你好,都是虛情假意,為了能借你的福,被救出去而已。”
“荻奴人數量不多,我們有機會將他們全部救出去,”木寒汀肅然,“孫流,你今晚就算成功逃出去了,只要荻奴人沒死,他們還會去抓你。”
事實上也是如此,當初孫流還沒離開囈語秘境,第二天就被抓回來了。
但此時的孫流完全不在意木寒汀的勸告,反而覺得她天真可笑。
他斂去神情,直接攤牌:“鬧了這麼大動靜,荻奴人一定都在找你,我不管你了,隨你怎麼樣。”
木寒汀:“……”
說服不了孫流,木寒汀權衡再三,只得說:“也好,我跟你走,回到安遙城,我爹一定會重重賞你。”
若能成功逃脫,再帶人回來解救他們,也不失為一個方案。
孫流適才滿意了些,當著她的面,捏了個小法術,給她治療傷口。
這下木寒汀更意外了。
同為初階修士,木寒汀十分清楚施法的一個重要條件:必須要引靈入體。
可問題在於,囈語秘境靈氣稀缺,連大師兄庄凰也無法在這裏施展法術,區區一個孫流,怎麼會輕鬆地捏出治癒術?
他那麼自私一個人,又怎麼捨得將本就不多的靈氣浪費在她身上?
原本這場修鍊,就是一場體修,是為了下個月仙門校考做準備用的。
木寒汀狐疑地看着他,有無數問題想問,迂迴了半天,道:“你是怎麼跑出來的?”
“別想試探我,”孫流道,“一會跟我走就行了。”
木寒汀只得暫時作罷。
解開了腳鐐,木寒汀跟着孫流下山,潛伏在黑暗裏。
從山坡往下看,能一眼看到荻奴人駐紮的帳篷,此時此刻正生着火,有人嚴密地把守。
木寒汀想知道孫流到底有什麼本事,能從荻奴人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下一刻,後背被人用力推了一把,緊接着孫流的聲音在她身後喊了幾句,霎時間木寒汀暴露在荻奴人的視野里,她幾乎是立刻做出選擇,扭頭去追孫流。
荻奴人追了上來,而這時候孫流已經逃開了。
他的目的是利用木寒汀引發騷動,再趁亂離開此地。
從一開始,他根本沒打算要幫木寒汀。
木寒汀總算是明白了,但她豈會讓孫流輕易得逞?
他若死在荻奴人手上,也是他活該。
好在她腳下鐵鐐被解開了,在山頭狂奔一陣,荻奴人一時半會沒能追上來。
月黑風高,不適合在山頭尋人。
荻奴人舉着火把,四處尋找,幾次都找到了木寒汀附近,都沒能尋到人。
解開了腳鐐,又有黑夜和草叢的掩護,讓她暫時不被荻奴人發現。
但她很清楚:等天一亮,她就無處可藏了。
藏身的地方還是那位無眼仁兄附近。
草叢裏又濕又冷,寒風陣陣,一度讓她失去信念。
這麼折騰,究竟是為了什麼?
屈服不就好了嗎?
天道要戲耍你,給你重來的機會,又讓你眼睜睜地看着希望破滅。
越是反抗,就越痛苦。
她很煩躁。
可不知怎麼地,腦海里總是響起一句話——
就在前一天晚上,這位無眼兄弟、在喝了她喂的一口露水之後,說了一聲“謝謝”。
眼睛被挖、手腳被廢、身中劇毒、被拋屍荒野任風吹日晒……可他仍然還活着、還有意識,還會感念他人的一點小恩惠?
會是什麼力量,支撐着他活着?
木寒汀設身處地想了一下,突然就沒那麼自暴自棄了。
至少她四肢健全,還有機會,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腳步聲逐漸靠近,荻奴人找過來了。
木寒汀心跳加快,折了木枝拿在手裏,準備放手一搏。
必須要主動出擊了。
這也是她唯一的機會。
來人有幾個?
聽腳步聲,起碼兩個以上。
打得過嗎?如何才能出其不意?
荻奴人手中的火把照亮了一處黑暗,他們正拿着弓箭、準備往草叢裏試探。
“咻”地一箭射過來,擦着木寒汀的手臂過去,釘在了沙地上。
額上豆大的汗冒出來,她忍住沒有發出聲音。
而就在這個時候,附近傳出了一聲詭異的笑。
“咳……咳咳咳。”
低啞、乾澀的笑聲,像是刀片卡在胸腔里、和骨頭摩擦發出的吱呀聲,瘮得人慌。
無緣無故的笑聲,頓時激惱了荻奴人。
他們繞過木寒汀藏身的地方,走過去對着那半死不活的無眼兄一陣猛踹。
藉此機會,木寒汀從草叢裏探出頭,依稀看清楚來人的情況。
是之前將木寒汀從山洞裏拖出來的那兩人。
之所以能認出來,是因為其中一名荻奴人的面具碎了,是之前被木寒汀用石頭砸碎的。
這一刻,木寒汀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這兩個荻奴人在尋她的時候,沒有像其他荻奴人一樣漫山遍野、大張旗鼓。
她猜想,這兩人臨時起意,對她起了齷齪念頭,結果事情沒辦成,反而讓她逃走了。
荻奴人首領想留着她,用她換取珍寶美玉,而這兩個手下私自行事,壞了荻奴人首領的計劃,追究起來肯定要擔責任。
想通了這一點,木寒汀立刻有了主意。
趁着兩名荻奴人的注意力在那名無眼仁兄身上,木寒汀從後面偷襲,拿着之前解下來的腳鐐,衝上去套住一個人腦袋,同時照着他的后腰一腳飛踹。
“咔擦”一響,那名荻奴人的腰往前一送,腦袋被她往後一拽,脊椎折斷,當場死了。
她動作太快,荻奴人根本沒反應過來,還沒弄清楚她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木寒汀已經捏着木枝,一端緊緊地抵在另外一名荻奴人喉嚨處。
荻奴人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口中念叨着求饒的話,完全沒有往日的兇狠和威嚴。
木寒汀木枝往上一挑,打飛他的面具,瞅見了面具底下荻奴人的模樣,輕哼了一聲。
笑死,帶着兇殘面具的荻奴人,生了一對小眼睛、寬鼻子,一副憨厚老實的樣子。
他之前用這雙手碰了木寒汀的腰,那她勢必要斬了他雙手,再送他去死。
腦海里盤算着最惡毒的想法,開口依舊是冷冷淡淡的語氣,她說著荻奴人的話,言簡意賅地問:
“你的同伴已經死了,你想死還是想活?”
荻奴人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木寒汀,愣了一瞬,才慌忙說:“活,我不想死。”
但他更想知道,木寒汀為什麼會說荻奴人的話?
她不是才剛被抓來嗎?
縱然天賦異稟,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學會荻奴人的語言啊?
木寒汀眼神森冷,撿起死掉的荻奴人臉上的面具,帶在自己臉上,壓低了聲音說:
“跟我去抓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