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8.
“……木姑娘?!”蘇子易叫了出聲,上下打量着她,不勝驚喜。
她回來了!打扮成荻奴人的模樣,神采奕奕的,看上去並未在荻奴人手裏吃虧!
其他人也圍了上來,興奮、驚喜,還有些畏畏縮縮,不敢主動朝她說話。
前一刻他們深感絕望,面如死灰,以為死期將至。
木寒汀掀開面具的剎那,如同一盞明燈點亮了昏暗的山洞,每個人臉上露出了光彩。
“你沒事實在太好了,”蘇子易抹了下淚,高興說道,“你打扮成這樣子,我們根本沒認出來。”
木寒汀點了下頭,目光快速地掃過所有人,最後停在蘇子易身上。
只有他仍然戴着腳鐐。
“怎麼回事?”木寒汀聲音很輕,看了眼黑魚,問,“不是拿了鑰匙嗎?”
黑魚神態不變,抿了下嘴唇,猶豫着說:“打不開。”
“是荻奴人故意的,”蘇子易忙道,“他們喜歡我做出來的東西,想一直拴着我,所以才……”
木寒汀:“什麼時候的事?”
蘇子易低聲道:“就,昨天晚上,你被帶走之後,又有人過來了……”
木寒汀抬起眼瞼,認真看着蘇子易,清楚地問:“他們還對你做了什麼?”
蘇子易抓了下脖子,瘦削的面龐上勾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語氣淡淡地說:“好像餵了什麼吃的,也沒什麼的,等你們離開了,我找個地方睡一覺,不必受荻奴人折辱了。”
“不行,”木寒汀語氣急促,“我回來就是為了救你們,你們一個都不能落下。”
這話讓所有人倍感意外,有些受寵若驚地看向木寒汀。
木寒汀微微蹙眉,冷聲道:“荻奴人全部加起來才二十一個,已經被我殺了兩個,我們人多,殺光他們便是。”
“才二十一個?這怎麼可能?”
“沒有武器,我們打得過荻奴人嗎?”
“木……木姑娘,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木寒汀英氣的眉毛往上抬,眸光凌厲、果斷,反問,“我拿這種事開玩笑做什麼?”
寥寥數語,讓所有人興奮不已。
黑魚拔/出扎在孫流脖子上的木箭,擰成兩段,惡狠狠道:“關了老子這麼久,原來才這麼點人,老子跟他們拚命,乾死他丫的!”
“就是!跟他們拚命!殺掉一個是一個!”
“木姑娘!黑魚大哥!小人誓死追隨二位!這條命供你們差遣!”
有人朝她下跪磕頭,木寒汀攔住說:“先離開這裏再說。”
被關押的短短几天,她非但沒受到欺負,還得到了幾乎所有人的信賴和照顧。
這令她有些感動。
有些道理上輩子沒有參悟,這輩子突然就領悟了。
她不能是木戎凱的妹妹,不能是江然的未婚妻,不能是庄凰的師妹,她不能是別人的陪襯,可有可無的存在。
她是木寒汀,她要為自己而活,去證明自己的價值。
就像現在——
肩負他人的信賴,帶他們殺出一條血路。
此戰之後,她將聞名四海,在此後的人生里,繼續以她的方式修行,收穫名利、聲望,還有幾個至交好友,才不枉此趟重來世間。
天邊現出一絲曙光,對荻奴人來說,是新的狩獵的一天,也可能是……最後一天。
山洞裏,以黑魚為首的奴隸們宣誓向木寒汀效忠。
木寒汀:“你們可以等到了安遙城,再決定跟不跟隨我。”
“不行,”黑魚的弟弟一本正經說,“等出去了再宣誓,你不要我們了怎麼辦?”
木寒汀:“。”
傻小子,她只是想讓他們有更多的選擇權利罷了。
蘇子易在旁邊看着,欣慰地笑。
他開始覺得,這些奴隸們人都不錯,都挺義氣的。
相比之下,孫流可真是修士中的敗類。
有這樣的追隨者,木姑娘離開之後應該也能很好地照顧自己吧?
山洞裏堆積了木頭,荻奴人打算讓蘇子易用這些材料造出更多的器具。
如今這夥人在木寒汀和黑魚的指揮下,一個個都莽上來了,扔掉腳鐐,撿起木頭做武器,準備跟荻奴人戰鬥。
木寒汀更是果斷、乾脆,直接點了一把火,引燃剩下的、堆積如山的木頭,霎時黑煙瀰漫在山洞裏,眾人開始歡呼。
無所畏懼、肆無忌憚,背水一戰。
蘇子易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黑煙從山頭升起,荻奴人的聲音靠近,弓箭從一處山洞□□了進來,疾如風、密如雨,直直地扎進來。
蘇子易還在原地猶豫,木寒汀好笑地看着他,“傻子,還愣着?”
蘇子易想跑,帶着腳鐐很不方便。
忽地他腳下一空,兩個高大的奴隸漢子分別捆着他的頭和腳,架着他往外跑,跟隨眾人奔向山洞另一處出口。
蘇子易:“……”
前山和後山都有人把守,他們優先選擇了從後山突圍。
洞裏火越燒越旺,切斷了想要從前山穿過山洞來圍剿他們的可能。
而後山的守衛更是嚴陣以待,準備在他們突圍時將他們一網打盡。
但木寒汀沒有直接帶他們突圍,她巧妙地選擇了迂迴,帶着人去了天坑那邊,先迷惑荻奴人的判斷。
後山是他們白日裏活動的範圍,每天他們需要搬運大量的山石,送到天坑那裏。
荻奴人到底在埋什麼?
從第一天起,木寒汀就在想這個問題。
孫流說後山有曜羽石,她當時就想——
曜羽石會不會和那個天坑有關係?
黑魚撬鎖的那段時間,她去了一趟天坑,想看看能有什麼發現。
這一趟果然收穫頗豐。
天坑之所以被稱為天坑,從地形上,就像天神用一柄巨鐧捅出來的坑,直徑足以容納一整座宮殿,深度更是一眼望不到底。
或者說,白天的時候望不到底。
月光下,從高處俯瞰深淵,能看到一片金光燦燦的、如同粼粼水波的東西,正是孫流說的“曜羽石”。
想來,孫流經常利用“短暫消失”的空隙,偷偷地爬下天坑,拾取那些珍貴的曜羽石。
一定有一條隱蔽的、可以爬下天坑的路,否則孫流是如何採到曜羽石的?
她循着天坑邊緣仔細觀察,藉著月光,看到陡峭的石壁上有些發光的短線條,一道杠、兩道杠,連起來竟然像……台階?!
或者說,是棧道!
螺旋而下的棧道,順着天坑的內壁往下延展,令人忍不住好奇棧道的盡頭究竟是什麼地方。
她找到棧道的入口,順着棧道的台階往下爬。
空中棧道看上去輕薄、脆弱,踩上去卻堅如磐石。
仔細去看,這些懸崖內壁上的空中棧道,竟都是曜羽石製作而成的!
有了這個發現后,她直接回去找黑魚他們,放火燒了山洞,將人帶到了這裏。
她本意是想,將荻奴人引到這裏來,再利用地形作戰,想辦法將荻奴人推到天坑下面。
有了新發現后,她打算利用地形提前埋伏,再用曜羽石作為武器,攻擊追到這裏的荻奴人。
這總比用木棍做武器好。
但是!其他人看到這個天坑的真實面貌后,竟開始感慨:
“沒想到白天看到的樣子,和晚上看到的樣子差別這麼大……”
“荻奴人迫切地想埋掉天坑,或許下面有着荻奴人懼怕的東西。”
“萬一下面鎮壓着凶獸什麼的……放出了會不會為害世間啊?”
“哈哈哈哈我倒是想看看,下面究竟是什麼凶獸,你們難道不好奇嗎?”
“……”
安靜了一下,有人說:“坦白說,我也很好奇。”
“俺也一樣。”
“?”
木寒汀幽幽道:“當務之急,是殺光所有荻奴人。”而不是滿足你們的好奇心。
眾人笑了起來,氣氛輕鬆而活潑,此前的壓抑和緊張在一兩句玩笑話中被衝散了。
蘇子易和另外一名修士聽完木寒汀的介紹,震驚地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曜、曜羽石?這裏怎麼會有曜羽石?還是這麼多?!”
“傳說囈語秘境裏,有着不為人知的寶藏,難道就是指曜羽石?!”
木寒汀遞了一片給蘇子易,蘇子易肉眼鑒定過後,咽了咽口水,雙眸星亮,望着木寒汀笑道:“此趟真是不虛此行!”
“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哈哈哈哈,”另一個人興奮地嚷道,“兄弟們,我們今天若是殺出去了,這段經歷夠吹一輩子了!”
蘇子易正色道:“曜羽石是木姑娘先發現的,到時候你們不得與安遙木氏爭搶。”
木寒汀忍俊不禁,“我貪這些做什麼?”
蘇子易咳了咳,以拳掩唇道:“這種事情,還是提前說清楚,以免來日有糾紛。”
“也是,還是子易兄考慮周全,”木寒汀語氣輕鬆,“只是這山並非安遙木氏所有,也不該安遙木氏私占,況且眼下討論這個問題實在不合時宜,不如各就各位,趕緊準備好埋伏?”
說罷,她輕巧地一躍,落在了懸崖內壁的空中棧道上,擷取一片曜羽石,夾在食中二指,朝眾人點了下,下巴稍稍抬起,朗聲說:“此戰生死攸關,若成了,我便帶你們回安遙城,請求安遙城主收容你們。”
這句話極大地鼓勵了眾人。
有人埋伏在樹上,有人藏身在懸崖下面的棧道上,準備就緒后還縱火放出信號,生怕荻奴人不來找他們。
弓箭在山林里嘩啦啦地穿梭而過,緊接着是為狩獵而來的荻奴人,奔襲在地形複雜的山林里。
只不過,這一次被狩獵的是他們。
等箭雨停下,荻奴人衝進山林里,等待他們的是無數道飛來的曜羽石,每一片都鋒利致命。
不待荻奴人喘過氣,高處又有無數山石滾落而來,直直地壓向他們,勢要將他們往懸崖那邊趕過去!
荻奴人咆哮着,躲開曜羽石,又避開滾落的山石,四處尋找逃脫的人質,這時候英勇的奴隸們從樹上跳下來,跳到荻奴人頭上,用木棍狠狠地撞荻奴人的頭,不給他們反擊的機會。
埋伏一波接着一波,荻奴人再如何驍勇善戰,到時候幾乎都被打殘了。
木寒汀最後衝進人群里,奪過荻奴人手中的刀,在人堆里亂殺。
一步一殺,刀鋒割過喉嚨,如宰雞一樣輕巧。
她唯一在意的,是殺敵的數量。
八,九,十……
十二,十三,十四……
荻奴人一共二十一人,被她殺掉了兩人,還剩十九人。
首領在哪?
還有誰沒來?
山林里堆滿了屍體,草木被血汁染紅,木寒汀耳邊儘是酣暢淋漓的歡呼聲,以及荻奴人臨死前不甘的、憤慨的叫罵聲。
遠目望去,山洞那邊的火還在燒,火勢越來越旺,蔓延下去要將整個山頭包圍了。
“該走了,”黑魚朝木寒汀喊了聲,“再不走來不及了!”
沉溺在殺人的極致快感中,木寒汀有些不舍地收了刀,朝黑魚說:“好像還漏了兩個人。”
“先不管了,”黑魚滿身是血,濕漉漉的頭髮幾乎擋着整張臉,沉聲說,“接下來往哪裏走,你說了算!”
火越來越旺了,再這樣下去整個囈語秘境都要被燒光了。
不知道她那還在秘境中修鍊的兄長他們,看到這熊熊大火,心中會作何感想?
荻奴人全都倒下了,還站着的都是他們自己人。
她粗略地看了眼眾人的傷勢——
還好,除了一兩個負傷嚴重的,其他人基本都能站起,還能行動。
木寒汀揮刀劈開蘇子易的腳鐐,想到此前荻奴人給蘇子易餵了不知道什麼東西,心事又多了一件。
讓蘇子易給荻奴人做推車是她的主意。
讓蘇子易得到荻奴人的器重也是她的計劃。
然而由此引來了麻煩,卻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荻奴人死得差不多了,但是木寒汀始終沒見到他們的首領,離開之前一定要抓到那個人,問清楚到底給蘇子易餵了什麼葯。
“還有誰傷勢不重的?”木寒汀問。
三五個人積極地舉手,黑魚也弱弱地舉起手。
木寒汀吩咐:“你們帶傷重的趕緊離開,留下兩個人跟着我,去抓荻奴人的首領。”
分工明確,眾人立刻開始行動。
才走了兩步,木寒汀臉上忽然一涼。
冷不防地,她愣在了原地,用沾滿血的手摸了下臉,旋即笑了。
一個人記性能好到什麼地步呢?
她清楚地記得上輩子孫流被抓回來的那天,頭顱被懸挂在山洞口,被暴雨沖刷着,像一顆醜陋、猙獰的草團。
暴、雨。
是啊,該下雨了。
這場大火,根本沒有躲的必要。
她停下來,其他人也看她臉色,問道:“主人,怎麼了?”
“下雨了,先找個地方躲雨吧。”她說。
天已經亮了,太陽還沒升起來,但看上去會是個大晴天。
她怎麼說下雨了呢?
但她是木寒汀啊,從未騙過他們、帶着他們殺出一條血路的木寒汀。
山洞裏的火一時半會不可能熄滅,眼下只能找棵樹下躲雨了。
有人剛一坐下,就累得癱倒在地,有人還沉浸在興奮中,聊了幾句,果然暴雨驟然而至。
“木姑娘簡直料事如神,她剛才說下雨我根本不信,沒想到雨這麼大!”
“沒有她我們根本逃不出來,這雨下得好啊,天公作美!暢快!”
木寒汀卻已經不在人群里了。
她要去殺荻奴人首領,風雨無阻。
少女仍穿着荻奴人的獸皮衣,手裏提着那把從荻奴人手裏搶來的破刀,一步一步穩健地踩在泥地里。
身後傳出動靜,她揚刀回頭,認清楚來人,稍感驚詫,“你們怎麼跟來了?”
追過來的是一名修士,和一名年輕的奴隸。
那修士姓郭,平日裏跟蘇子易關係甚好,此時道:“姑娘剛才讓我們跟你去抓人,又說下雨了先躲雨,您自己卻先一步走了,郭某心想您應該去要去抓人,便擅自跟上來了。”
小奴隸不會口才,只跟着點頭。
雨水淋過她臉龐,冰冷徹骨。
她知道自己現在一定很狼狽,頭髮凌亂,一身血水和雨水,提刀殺人的樣子和地獄裏的惡鬼有什麼分別?
此前是迫不得已,但終究還是……不願別人看着她這副樣子。
殺一個荻奴人首領,她一個人足夠了。
於是她想了個理由支開兩人:“雨下得太大,山頭那位無眼仁兄一定難受得很,他之前幫了我的忙,你們能幫我照看一下他嗎?”
郭修士和那年輕奴隸俱是愕然,在雨中愣了半天,終於想起來——
後山好像的確還有這樣一號人物,被挖了眼,扔在荒郊野外,難道他還沒斷氣?
郭修士道:“你說的……是那位,爛肉兄嗎?”
“對。”
木寒汀抬起眼瞼,雨水順着睫毛落下,眸光、水光澈亮如虹,冰肌玉骨美如丹青畫卷中的仙姬。
抬眸間,一個純澈的眼神,便已教人神魂顛倒。
她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些無禮,便強調了一句:“就當幫我一個忙。”
“必當義不容辭!死不足惜!”
木寒汀失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