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苦夏

13. 苦夏

老歪要打小知青張夢才這件事第二天在烏石便傳的紛紛揚揚,雖然鎮子裏的人都有點懼怕這家人,但傳遞消息並沒有罪啊;至於傳遞的時候有點變化,那也很……,總之輿論對老歪他們不太有利。

雖然老歪沒有再找夢才算帳,但他和他的家人與下放知青之間敵意更深了,連過去和他們關係不錯的丁建國也受到了牽連。對丁建國原來頗有好感的老歪二丫頭不再來找他和給他送菜了。不過丁建國卻覺得這樣挺好,他並不喜歡這個外貌俊俏但性格蠻橫的姑娘,而且他的遠大目標也不在這偏僻的山鄉……只是民兵營長對知青偏見加深讓他感到不安,他試圖做些修補工作,但他漸漸感覺到陳德軍對他們中間幾個人的不喜歡是根深蒂固的。

剛一出梅,天氣就一下子熱起來了,緊接着便到了南方農村的“雙搶”時節。“雙搶”是搶收早稻和搶種晚稻的簡稱,自從六十年代引入雙季稻以後,出梅到立秋這段時間便成了南方農村最繁忙的時期。聽農民說,如果不能在立秋之前種下晚稻,那麼到秋收時,收上來的稻穀都是癟的。所以,在“雙搶”期間,如何及時的將剛成熟的早稻收割上來,和將晚稻儘早的栽種下去成為全年收成的關鍵。而要命的是,這段時間正是長江流域最熱的時候,在炎炎烈日之下從事極繁重的體力勞作,這滋味可不好受。

“雙搶”期間,地里的農活主要有三塊:一塊是收割和栽種,由婦女擔當;一塊是犁田和耙地,這項技術性較強但體力消耗比較少的工作通常由隊裏四五十歲的種田“老把式”擔當;還有一塊是挑稻和脫粒,由生產隊青壯年男勞力承擔。知青所在的烏石一隊是個相對人少地多的生產隊,“雙搶”任務格外繁重,知青中除了夢才,所有的人都被派去挑稻去了,甚至連在學校當老師的王佚夫也不例外。

夢才現在負責看管一隊周圍的田地。這活計原來一直是由因生育過多而體弱多病的隊長妻子擔當的,由於一些人的閑話,才換上了夢才。秧田中的晚稻秧已經長到不需要看管的階段,而早稻則到了需要嚴加防範的成熟期,夢才的主戰場便轉到了村莊周圍的農田。看田這活雖然工分較低,但與在烈日炎炎下挑稻相比,算得上是人間天堂了,所以夢才能幹上這活很讓其他人眼熱,尤其是從小嬌生慣養的李俊生嫉妒的厲害。小李在家是父母寶貝心肝,全家人都供着他,從沒有吃過今天這種苦,自從雙搶開始,他找隊長哭過幾次,想換一個輕鬆的工作,但眼下正是勞力最缺的時候,他又不像夢才那樣瘦小,叫生產隊長怎麼照顧呢?

烏石一隊是全大隊最大的生產隊,環繞村莊的田地有一半是它的,為了對付那些被有意或無意放出的牲畜,看田的人必須不停從村莊的這邊轉到那邊,夢才幹得盡職盡責,生產隊長和社員都交口稱讚,不過他自己心裏卻很不塌實,覺得這種日子不會持續太久。他的預感不久便成為現實,一天,負責知青工作的陳德軍“偶爾”到村莊東面“視察”,恰好看到正在田頭“悠閑轉悠”的少年,大為不滿,他找到一隊隊長陳重江,問為什麼不讓夢才去田裏挑稻?好心腸的生產隊長說這娃兒還沒有扁擔高,怕他壓傷了。德軍聽了大怒,說“父親去世那年我小學還沒畢業,年齡比他小好幾歲,不什麼都幹了?他們城裏人是人我們農村人就不是人?”陳重江還想說點什麼,但看到德軍的臉色趕緊把話咽了回去,他答應第二天便讓少年挑稻去。

但當認了真的德軍第二天來檢查他的“指示”落實情況時,又看見了在田邊“轉悠”的夢才,他立刻去找陳重江,對這個長他兩輩的人大了一通脾氣。陳重江是個胡塗人,不明白民兵營長為什麼為一個小孩子那麼大的火。他雖然稱得上心地善良,卻也是個怕惹是非的人,當天晚上他就向夢才下達了免去“看田官”的命令。

第二天夢才便出現在挑稻的行列。丁建國是挑稻這塊活的負責人,他對夢才到挺照顧,經常叫他少挑點,還說:“不要和其他人比,你還是個孩子,少挑點別人也不會說閑話。”

可是李俊生也跟着少了起來,他比對着夢才也只挑七八十斤。小丁早就看不慣這小夥子投機取巧的性格,便不留情面的斥責道:“你和夢才拼什麼拼?你多大?他多大?”

“我只比他大一歲。”小李委屈的說。

“這是你自己說的,誰知道真的假的,看看你長的一身懶肉,就像個女人似的,干起活還一天到晚投機躲懶。”

罵的小李一聲不吭,老老實實的幹活,再也不敢和夢才比了。

這年夏天,天出奇的熱,出了梅,便一滴雨沒有下過,大暑以後每天最高氣溫都在三十八度以上。烏石城窩在一個狹長的火成岩山谷中,周圍山上的樹木又大多在大躍進年代被砍伐去做鍊鋼煉鐵的燃料了,當裸露的青黑色山石在炎炎烈日下吸足了熱量,就如同一隻被加熱的巨大沙鍋,烏石的居民則在這大沙鍋中倍受煎熬。離立秋只有十天的時間了,但烏石一隊還有一多半的稻穀沒有收上來,而晚稻秧苗則只栽下去三分之一,生病請假的人越來越多,出工的社員也在磨着洋工。天確實太熱了,上午十點鐘便熱的不行,大家都吵着要回去;下午四點,田野里還熱浪滾滾,又一個個都賴在家裏不想下地。這樣一天下來真正幹活的時間便非常有限了。雖然這有其客觀原因,但季節不等人,誤了農時,明年全生產隊五六百號人吃什麼?隊長陳重江急的直跳腳,可是其他人並不像他那樣着急。他只好拿出了殺手鐧:承包到人,少一罰二。他將任務分解到個人頭上,按地塊大小,路途遠近評定工分,同等工作量所得到的工分現在要比過去高好幾倍,但懲罰也非常嚴厲:如果分配的任務不能按時完成,除了那天工分沒有,還要從原來已有的工分中加倍罰除。儘管這個辦法不太“社會主義”,但在那個時代卻是生產隊幹部在關鍵時刻經常使用的秘密武器,上面對此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在經過六零年大飢荒后,任何人心裏都清楚,吃飯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由於地塊大小不一,為了分配方便,挑稻的人分成了兩三人的小組。這下子小李難辦了,沒有人願意和他在一起。他本來想拉住好說話的金平國,但一不留神被“臭嘴”搶了先。負責分配任務的丁建國出於好意,把他和夢才放在一個小組,活盡量少分點給他們,以免任務完不成被罰分。但小李卻認為自己和夢才在一起吃了大虧,嘴裏嘟囔個不停。夢才一擔最多只能挑**十斤,他也跟着只挑這麼多。這種干法他不吃虧,人也輕鬆,只是時間拖的長了些,才一兩天,他便不樂意了。本來他是能挑一百二三十斤的,按現在分的活兒他完全可以比其他人早點下工,可是他……現在卻被拖着比別人反而晚下工兩三個小時。於是他向夢才提出分開干,把每天分配給他們倆的任務平均分成兩份,個人完成個人的,誰先幹完誰先回去。夢才沒有提出異議,兩人也就這麼分開幹了。

果然,晚上七點鐘剛過,他就回到宿舍,其他人都還沒到呢。一個多小時后小馬才和小金一道回來。

“你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夢才呢?”小馬驚訝的問。

“我怎麼就不能早回來?”小李幾分得意的說:“我和夢才今天一家一半分開干,那個先幹完那個先回去,誰也不佔誰的便宜——怎麼樣?臭嘴,真幹起來老子並不比你差吧?”

馬搖頭:“你這個人太不厚道,平常輪到你值班燒飯,人家夢才沒有少幫你,現在,哼,良心給狗吃了。”

這時小魯也回來了,跟着說小李的不是。小李怒道:“你們心好,怎麼不去幫夢才挑稻?***一個個只會唱高調!”

馬無言以對,只好搭訕道:“連玩笑話都聽不出來,那麼大火,以後再也不和你開玩笑了。”一邊說一邊拿臉盆打水洗臉去了。其他人也無話可說,各自洗漱完畢,上床睡覺。

夢才人品很好,大家都喜歡他,要在平時都會去幫他的,可是現在實在太疲勞了,每天早上四五點鐘就要起床下地,一直做到烈日中天,熱的喘不過氣來才停下來,下午等避過最烈的日頭,三四點鐘又下地干到晚上將近十點,這才能完成生產隊分給的任務。在三四十度的高溫下煎熬十幾個小時之後,現在誰還有力氣幫助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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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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