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06年,關司墨大一,正是需要拓展人際關係的時候。
但關司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半個小時前還乾淨整潔的書包,此刻會躺在一團污濁的奶油餡里。
“司墨,對不起了。”江臨走過來,拍了拍關司墨的肩膀,說,“我沒注意,弄成這樣了。”
關司墨看着包房內東倒西歪的人,眼底的反感又藏的深了一點,他用紙巾擦了手,說:“沒事。”
江臨還是一臉歉意,說:“真的抱歉,我不知道他們今天在這兒聚會。”
江臨指的是“東倒西歪”中的大部分人,實際上關司墨今天生日一共只邀請了四個人,三個室友和一個江臨,不過誰也沒想到江臨的同學聚會會跟關司墨的生日撞在同一天,同一家酒店。
老同學四目相對,而後八目相望,再就十目,十二目……最後全來了關司墨的包房,有的帶着家屬,江臨也沒法往外趕。
關司墨跟江臨是同一所高中畢業的,江臨大他兩屆,上學的時候關係就好,班裏有幾個通過江臨認識關司墨的,也就不拿自己當外人了。
“真的沒事,江哥,不好意思的是我。”關司墨為難的笑了笑,說,“我不知道你今天同學聚會。”
江臨便沉默了一瞬,之後問:“你室友回去了嗎?”
“回了。”關司墨剛才就是送他們出去的,他又說,“我也得走了。”
江臨看這一屋的爛攤子,也不好意思再留人,就對關司墨說:“行,你撤吧,我也不管這群混蛋,就把他們晾這兒,看誰丟人。”
關司墨知道江臨是故意逗他,就笑了句:“江哥面子也不要了?”
江臨是真欣賞這個學弟,從學歷到性格都喜歡,就因為這麼喜歡,才覺得今天這事兒太不地道。
一群人跑來破壞了關司墨的生日,但江臨阻止不了。原因就跟關司墨說的差不多,江臨要面子。
江臨搖搖頭,說:“我哪有什麼面子。”
過會兒又把一個小盒遞給關司墨,說:“司墨,生日快樂。”
關司墨接了,說謝謝。本來到這兒他就該走了,但關司墨今天是下了課直接來的,書包里還裝着下周要交的英語作業,關司墨猶豫片刻,還是找了個黑膠袋把書包套起來,準備再搶救一下。
關司墨在市裡有套小房子,離學校不近,但離飯店不遠,他今天過最後一個一字開頭的生日,最後兩個小時想自己待着。
關司墨剛進飯店的時候下了小雪,這會兒不但沒停,反而還有下大的趨勢,他看着地上蒙上的那層淺淺的白色,忍不住下腳踩了幾個腳印。
關司墨沒叫車,一路沿着街邊留下足跡,沒一會兒就有人叫住他,說:“聖誕快樂啊帥哥,我們酒吧今天有活動,進來喝一杯吧?”
關司墨這才發覺自己走到了一片繁華的小型商業區,他回頭看去,發現自己的腳印早就埋藏在其他人錯亂的步伐下,看不清楚了。關司墨目光抽回來,剛想拒絕酒吧推銷員的傳單,又一眼瞟見上面“全場3折起”的廣告語。
那個“3”寫的尤其大,“起”寫的特別小,關司墨一眼就看穿了,但他還是改了主意,轉身走進酒吧。
聖誕節的酒吧人滿為患,關司墨在散台邊找了個剛空出來的位置坐了,他看着手寫宣傳板上的今夜特價,在裏面隨便點了一杯名字好聽的酒。
關司墨不常喝酒,非必要場合他幾乎只喝白水,可今天這杯酒卻意外讓關司墨十分驚喜,他居然覺得有點好喝。
關司墨前後一共點了三杯酒,就是宣傳板上“今夜特價”的那三杯。調酒小哥看關司墨長得不錯,有意朝他靠近了一步,說:“帥哥,你去卡台那邊繞兩圈,有的是人請你喝,何必在這兒喝廉價酒呢?”
關司墨當時腦子已經有點迷糊了,聽見調酒師的這句話,腦子裏就一個想法——五十八一杯,哪廉價啊?
他是第一杯嘗到了甜頭才要的后兩杯,結果后兩杯不如第一杯好喝,還挺讓人失望的。
關司墨幹了最後一口酒,調酒小哥一直用詭異的目光看他,好像是怕他把杯邊的檸檬也吃了。
關司墨的酒量說不上好,但也不差,今天會覺得暈,應該是幾種酒摻着喝的緣故。
他總共只在酒吧待了一個半小時,期間沒接受任何人或禮貌或露骨的邀請,只安靜的喝完自己點的三杯酒,然後帶着那個神秘的黑色膠袋離開。
接到江臨電話的時候,關司墨已經離酒吧有一段距離了。他剛按了個接聽鍵,就聽見江臨訓他說:“司墨,你過分了。說好我請客,誰讓你買單了?”
關司墨反應過來,笑了一下說:“我生日,讓誰買單啊?”
江臨那邊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估計是在處理“東倒西歪”,他往安靜的地方走了兩步,又說:“那也是,說好了我給你過,我看過賬單了,明天把錢轉……”
“別,江哥。”關司墨停了下腳步,稍微站穩身體,說,“沒多少錢,大不了下次你生日我吃回來。”
江臨猶豫了一下,看着賬單上的數字,猶豫道:“但這也太多了。”
關司墨說:“不多,我上周剛發的獎學金。放心吧江哥,跟你我還有什麼可裝的。”
這話倒不是假的,關司墨跟江臨認識五年了,他什麼經濟狀況江臨最清楚。
要說關司墨窮,那也確實是窮,但跟江臨比誰能不窮?
誰也不能,誰也比不上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孩子,人家天生就是命好,這事兒關司墨不嫉妒,也不自卑。
他該蹭人家飯的時候理直氣壯的蹭,該花自己錢的時候也大大方方的花。
江臨了解他,話說到這兒再硬要給這頓飯錢,那關係就遠了,江臨只好收起賬單,說:“行吧,你到家了嗎?”
關司墨酒勁兒上來,一下有點頭暈,他稍微扶了下樹榦,說:“快了,不跟你說了江哥。”
江臨這才掛斷了電話。
關司墨站了幾秒,覺得暈乎乎的感覺還沒過去,就乾脆把着樹根兒蹲下。
十一點五十九分四十秒,關司墨忽然想起因為生日蛋糕過早被破壞,他今年還沒來得及許願。
但關司墨並沒有緊張,因為他每年的願望都是一樣的,根本不需要花時間思考。
於是關司墨閉上眼睛,低聲念叨了一句話。
他的願望很短,一下就說完了,關司墨現在還沒睜開眼睛,只是想把這股暈乎勁兒挺過去。
喀嚓。
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關司墨被迫提前睜開眼睛,結果入眼就是把在樹榦側邊的一隻手。
“我操!”
關司墨嚇的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晃了晃頭,再一定神,又看見一雙眼睛。
……小狗?
“給我。”
小狗會說話!?
關司墨摔疼了,醒了點酒,終於看清躲在樹后的那個小孩兒。
關司墨皺了下眉,問:“給你什麼?”
小孩黑乎乎的,看不清長相,但確實髒的像條流浪狗。他伸出凍僵的手指,直直指向關司墨手裏的黑膠袋,狠狠道:“給我!”
關司墨感覺太陽穴跳了兩下,他太難受了,只想趕緊回家洗澡睡覺。
小孩看關司墨不說話,就直接上手來搶,但關司墨先他一步將手按在了膠袋上。
關司墨一手按住膠袋,另一隻手撐着地面讓自己蹲起來,地上的積雪剛碰見關司墨的指尖就融化了,關司墨蹲穩了,用涼下來的指肚按了下眉心,問:“你家長呢?”
小孩不說話,只盯着關司墨手中散發著甜膩味道的膠袋,目光可以用貪婪來形容。
關司墨看兩人溝通無效,只好說:“我送你去警察局。”
小孩一聽這話,半耷拉着的眼睛突然瞪成兩倍大,他像是掙扎了一下,做出決定后才轉身逃跑。
“哎!”但關司墨再醉也是個大人,他一伸手就把小孩抓回來了,關司墨扯着小孩的胳膊,問,“跑什麼?”
問完又發現手下那層布料薄的可憐,就加了句:“你怎麼穿這麼少,先去警……”
“放開我!”小孩一甩手,肯定是用了全力的,但也不可能甩開一個成年男人的桎梏。
關司墨一看小孩那雙驚恐的眼睛,又瞬間清醒了不少。
這是把自己當犯罪分子了?
“行,不去警察局。”關司墨狠狠閉了下眼睛,嗅着瀰漫在寒風裏的酒氣,感覺又要醉了,“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小孩好像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掙脫不開一個大人的事實,兩隻眼睛冷冰冰的看着關司墨,居然回答了一句:“沒家。”
關司墨問:“沒家?”
小孩說:“沒有。”
當時的室外溫度低於零下二十度,小孩只穿了一件普通的衛衣,顏色看不出來了,但肯定不是從一開始就這麼黑。
關司墨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後來提起這件事,他會把大部分原因歸結到那三杯“限時特惠”的酒上。
關司墨鬆了鬆手,小孩剛要跑,他又把那個黑色膠袋打開了。
甜膩的味道隨着零下二十多度的冷風散開,逃跑的人一聞到就停下了腳步。
而關司墨只是很隨意的勾了下嘴角,像是看透了小孩子想要蛋糕的心思,等小孩小心翼翼的轉過來,就指着膠袋裡所剩的空間,說:“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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