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午的時候大黃來了個電話,說人在醫院,要請半天假。
關司墨問他怎麼了,大黃支支吾吾不肯說,還是小蘑菇給關司墨送蛋糕的時候順嘴解釋了一句,說大黃買鵝的時候讓鵝咬了一口,現在正在醫院打狂犬疫苗。
關司墨被逗笑了,在群里給大黃髮了條語音過去:“算工傷,公司給報。”
大黃不知道自己被出賣了,還裝呢,回復說:“啥工傷?我就是劃了道口子,打個破傷風。”
廣唯祿當時正好閑下來,把語音轉成文字看了一遍,打字問:受傷了?
小蘑菇本來都準備吃蛋糕了,結果看到廣唯祿出現,就趕緊放下叉子回復了一句:黃律師被鵝咬啦。
大黃看見這條公開處刑的回復,人在醫院,心已經死了。
關司墨看大黃在群里抓狂了一會兒,被陳青影響的心情終於有了好轉。
他想明白了,就算是自己主動要的聯繫方式,那又怎麼了?哪條法律規定他不能要陳青的手機號了?這事就是陳青親自找上門來,他也沒什麼不敢承認的。
於是下午一點一刻,關司墨把在他通訊錄黑名單里待了兩個小時的人放了出來。
反正陳青不會聯繫他第二次,只要關司墨不說,就沒人知道關律師做過這樣一件幼稚的事。
饒光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午休時間,跟他進來的是一接就接了一個多小時的實習律師何茂。
何茂的膚色有點黑,屬於一眼看不出年紀的類型。他穿着一套深色的西服套裝,腳上卻是一雙不合時宜的白色運動鞋。
“你等我一會兒。”饒光招呼一句就火急火燎的就往關司墨辦公室走。
小蘑菇過來的時候看見何茂還一動不動的杵在原地,就指了指沙發,說:“你坐。”
何茂一緊張,張了下嘴,說:“你好,我叫何茂。”
“你好。”小蘑菇保持着友善的笑容,說,“我叫李十。”
何茂捏了下手裏的牛皮紙袋,這才坐下去。
他身後背着個巨大的雙肩包,往下一坐只有三分之一的屁股能挨着沙發,小蘑菇看他老實的不像是能在墨唯律師事務所生存下去的物種,就多問了句:“你多大?”
何茂規矩的端坐着,仰頭回答:“我九二年的李姐,下個月三十。”
“?”李姐本姐笑容收斂了半分,說,“我二十六。”
何茂反應了一會兒,片刻后才通紅着臉站起來,腰板挺的溜直,一臉尷尬道:“不好意思李姐……不是,李律師。”
“沒關係。”小蘑菇仰頭仰的脖子疼,說,“你先坐下。”
何茂站着不坐,尷尬道:“不用不用,我遲到了,對不起。”
“律所有規定,遲到要扣工資,不過特殊情況除外。”小蘑菇樹立着自己的威嚴,問,“你是什麼情況?”
何茂神色緊張,說:“我迷路了,對不起。”
小蘑菇點點頭,好像這個理由非常合理似的,說:“那今天就算啦。”
何茂一臉驚喜,身後的大書包“嘩”的一聲前傾,連人帶包帶起一股小風——是何茂就地給小蘑菇鞠了個躬。
……
“看見了嗎?”辦公室內,饒光收回複雜的目光,嚴肅的說,“我真不行。”
關司墨這個角度根本看不見何茂,只能看見一點小蘑菇尷尬的臉色,他收回目光,問饒光:“你覺得誰行?”
“誰都行,就我不行,老大,我真帶不了。”饒光扯開自己的領帶,煩躁道,“跟我氣場太不合了。”
饒光一隻手焦慮的敲着桌面,他是真煩,開玩笑的心思都沒有了,光顧着說:“就剛才,下樓接他之前,我是準備批評他一頓的。我尋思現在這小年輕兒行啊,第一天上班就敢遲到,結果我一看見他,你猜怎麼著?”
關司墨沖他抬了個眉,差不多也想到了。
“沒錯!”饒光大拇指衝著門外指了兩下,說,“就這樣,原地跟我鞠了個躬,之後連着說了十來個對不起,這把我堵的,一個字兒沒說出來。”
關司墨笑了一下,不以為然道:“會主動承認錯誤,不是挺好的么。”
“我倒寧願他跟大黃一樣沒臉沒皮,他這樣的你說我是能說他還是能罵他?就這位,那躬鞠的,我差點給他跪下。”饒光哭喪着臉回憶,“我跟他說,老弟你行行好,你先跟我上來,咱別在這兒引起圍觀,你猜這回怎麼著?”
饒光這是氣着了,一拍桌面,說:“丫的這貨更愧疚了,一邊跟我道歉說給我添麻煩了,一邊鞠躬鞠到對摺,哎我都服了,他真是學法的嗎?我懷疑他學過體操,那柔韌度……”
饒光發泄到一半,終於發現關司墨目光的變化了,他動作一僵,抱怨聲也戛然而止,不自然的問:“怎麼了?”
關司墨下巴點點桌面,說:“繼續拍。”
饒光嗖的一下收回手,說:“不拍了。”
關司墨又問:“抱怨完了?”
饒光點頭:“完了。”
“人能不能帶?”
“……能。”
關司墨低頭送客,說:“帶去吧。”
饒光不情不願的起身,問:“那我要帶不好…”
“帶不好算我的。”關司墨這是給饒光打足了預防針,饒光嘆了口氣,再沒二話,出門給何茂找工位去了。
“哎你別動,咱倆先約法三章。”饒光一手支在何茂桌面,對他說,“第一,別動不動就鞠躬,有事說事,你哥我腰不好。”
何茂紅着臉,說行。
“第二,你現在實習階段,不能獨立接案子,暫時只能分配小活,等過了這一年就好了。”
何茂點點頭,說:“我什麼活都能幹。”
“挺好。”饒光點點頭,說,“第三,你雖然是實習律師,但也是個律師,尤其掛到老大名下,現在又是我帶的,千萬別讓人欺負了。”
何茂這回沒聽懂,茫然的眨了下眼睛,說:“啊?”
“意思就是有事跟我說,像剛才那種情況直接給我打電話。”饒光說完,又忍不住心軟,問,“住的地方有沒有?”
饒光點頭,說:“有,租的床位。”
“行,以後想找房子再跟我說。”饒光揉了下額頭,說,“今天人不齊,簡單跟你介紹一句吧,剛才那姑娘叫李十,祿哥私人助理,祿哥是咱律所股東,跟老大一樣,他倆平時忙,可能不常在律所,常在的除了咱們幾個還有黃律師。”
饒光說到這兒才發現大黃到現在還沒回來,扯着嗓子問了句:“大黃呢?”
小蘑菇聲音遠遠的傳來,說:“看群!”
饒光看了,然後扯了下嘴角,說:“這個…黃律師身體抱恙,反正咱們律所剛開業,暫時就這麼幾個人,沒幾天你就熟了。”
何茂聽的認真,嚴肅的點頭,說:“知道了,謝謝饒哥。”
“嗯,那你先熟悉熟悉工位,今天沒什麼活,歇着吧。”饒光感覺自己交代的挺清楚,轉身就回自己位置跟大黃私聊去了。
於是律所迎來了一個平靜的下午。
關司墨本來一年到頭也沒幾天清閑日子,就這兩天休息日還是廣唯祿硬安排給他的,現在律所的事基本落定,關司墨也準備開始接委託了。
關律師價高,這是圈內人人都知道的事,可即便如此,委託人還是絡繹不絕的點名要找關律師。
這沒辦法,實力在那兒,再高的價也有人請。
就像閻修,天分在那兒,隨手畫張畫都能拍出去兩百萬。
但再有天分沒有機會也是屁用沒有,這道理關司墨早八百年前就明白了,所以他當初把陳青送走,也可以說是把陳青賣了,關司墨一點都不後悔。
陳青不走,就沒今天的閻修。
陳青不走,也沒今天的關司墨。
用一個陳青換關司墨和閻修兩個人的未來,這太值了。
關司墨三十好幾,早過了矯情的年紀,這事兒他不後悔,再來一次他也還會這麼做。
說起來關司墨挺無情的,他後悔的從來不是當初放棄陳青,而是在他十九歲生日的那個夜晚,把陳青撿回家。
是許多年前了,連關司墨這樣好記性的人也得回憶一會兒才能記起年份。
那年的聖誕夜風雪交加,關司墨過了他二十七歲前最後一個沒有陳青的生日。
或者也可以說是第一個有陳青的生日,因為他碰到陳青的時候還沒過零點。
十一點五十九分,關司墨走向一顆平凡無奇的枯樹。
之後手錶中的三根指針無限趨於重疊,秒針和時針之間的夾角越來越小,直到角度歸零的前一秒,陳青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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