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抬起頭向前看
明天是小店第一天正常營業,由於娜塔莎對市場上的各種情況還不太熟悉,胡易要跟她一起去半截箱子裏守着。
送走於菲菲等人,已經是十二點半了。胡易催促娜塔莎回屋睡覺,自己匆匆忙忙洗完澡,剛走出浴室,就聽李寶慶在小屋裏低聲呼喚:“老胡……”
“哎?”胡易擦着頭髮推門進屋:“你沒睡着?感覺怎麼樣了?”
“還行,不動就覺不着疼。”李寶慶臉衝著里趴在床上,聲音又輕又慢,似乎生怕用力說話會牽連到腰部。
“那就老老實實趴着別動,睡一覺可能就好些了。”胡易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面對李寶慶的傷勢束手無策:“明天我去市場多買點膏藥回來。”
“再買瓶紅花油。”李寶慶頓了頓,有氣無力的問道:“菲菲她們走了?”
“嗯,剛走。”
“你幫我一把。”李寶慶雙臂輕輕用力,將上半身略微撐起:“我要拉屎。”
胡易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把他扶下床攙進廁所,架着他慢慢坐下。
剛要轉身出門,李寶慶又開口道:“老胡,依你看,今晚的事兒是不是尤里那傢伙乾的?”
“這…我不了解情況,不敢隨便下定論。但是那傢伙肯定有條件、也有能力勾結馬匪。”胡易手扶着盥洗盆嘆了口氣:“唉,歸根結底,他不過就是市場上一個掮客,干出什麼骯髒的事都有可能。”
“嗯……”李寶慶點了點頭,一臉憂鬱的坐在馬桶上若有所思:“你說啥?啥客?”
“掮客。就是……中間人,中介,靠幫人撮合事兒掙錢的。”胡易淡淡一笑:“做的都是沒本兒生意。”
“唔…”李寶慶艱難的嘆了口氣:“頭一次聽說這詞兒,還是你丫有文化。”
“行了,有話出去再說,臭氣熏天的。”胡易皺着眉頭走出廁所,取了幾瓶飲用水放在李寶慶的床頭。待聽到馬桶抽水的聲音,又去把他架了回來。
李寶慶抻着身子緩緩躺平,閉着雙眼哼唧了一會兒,忽然大嘴一咧,順着眼角淌下兩行淚水:“老胡,我這次…真的是…徹底完蛋了!”
相識這麼多年,胡易從未見他如此心灰意冷,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等李寶慶嗚嗚咽咽哭了一會兒,這才取來紙巾塞進他手裏:“哭什麼哭,現在先別想那麼多。等你養好傷重返市場,立刻又是一條好漢,鹹魚翻身還不是指日可待的事兒嘛!”
“你不明白。我的貨基本都是從老闆和其他人手上佘的,現在已經欠他們一屁股債了。”李寶慶擦乾臉上的淚水,使勁擤了擤鼻涕:“那可是二三十萬美元啊!我現在全部家當只剩幾千,哪還有什麼翻身的可能?”
胡易輕吸一口涼氣,心知他此番想重整旗鼓的確機會渺茫,但還是必須要給他打打氣:“當然有可能!你剛才趴在床上,像個死人似的一動不能動。現在上個廁所回來就變成平躺了,不就是翻身了嗎?這可是個兆頭,說明你將來…嗯…可能要通過其他方式繞上一圈才能翻身,就是曲線救國,懂嗎?”
“嘿嘿…我除了市場這些事兒,其餘啥都不懂,還能去幹什麼?”李寶慶勉強笑道:“你小子,從我咱倆剛認識開始就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
“哈,那是你嘴太笨。”胡易的思緒被帶回七年前那趟從北京開往莫斯科的列車,不由微微打了個激靈,坐在床邊盤起二郎腿看着李寶慶:“哎,你還記不記得咱們第一次坐火車來莫斯科?”
“坐火車?有點模糊了。”李寶慶微蹙眉頭:“就記得那一個禮拜沒法洗澡,身上都是黏的。”
“嗯…那種滋味真是記憶猶新。”胡易略一出神,隨即撲棱一下腦袋:“我是說,有一天你問我們將來想做什麼工作。記的你自己當時是怎麼說的嗎?”
“我還問過這種問題?”李寶慶直勾勾盯着天花板愣了片刻,茫然搖頭道:“不記的了。”
“你說你想去大使館工作,方便幫助同胞什麼的。”
“哦…你這麼一提,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李寶慶咧開大嘴笑笑:“你記的還怪清楚。”
“當然了,因為我聽了之後感覺你挺能裝逼的,所以就記住了。”
“滾蛋,當初我可是真心實意那麼想的。”
“現在呢?”
“現在?”李寶慶一怔:“現在…顯然是沒什麼可能了。嗐,想的事兒未必都能實現嘛。”
“是啊,那時候你可想不到後來會去做外賣,更沒想到會在市場上倒騰貨吧?”胡易雙眼充滿鼓勵之色,伸手在他胸前輕輕拍了幾下:“同樣的道理,未來是什麼樣子,又豈是你此刻能想到的?”
“那…我…”李寶慶呆了半晌,拉下眼皮懶懶一笑:“知道了。反正這些年呢…你小子說話雖然不太好聽,但總還是有幾分道理。”
“知道就好。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又無法挽回,那就讓它儘快過去。你安心養傷,別哭哭啼啼的,抬起頭來往前看!”胡易長舒一口氣,滿臉不耐煩的嘆道:“唉,老子明天一大早就要起床,為了哄你睡覺又犧牲了半小時睡眠時間!”
“放屁,爺爺才不用你哄!”李寶慶怒罵一句,甩手將沾滿鼻涕眼淚的紙團向胡易擲去:“趕緊拔腚吧!”
胡易大笑着起身走到門口,回頭見李寶慶臉上還是有些無精打采,便沖他努了努嘴:“哎,告訴你個好事兒,你可別睡不着覺——菲菲明天要來照顧你。”
“菲菲?!真的?!哎呀——”李寶慶猛一抬身子,馬上又疼的躺了回去。胡易不再理他,關上燈逕自回了卧室。
市場的散貨攤通常是清晨五點半開門營業,下午三四點鐘收攤。胡易和娜塔莎只睡了四個來小時便硬撐着起床,一臉委頓的強打精神洗漱穿衣。
娜塔莎沖好兩杯咖啡,胡易收拾完畢,臨走前輕手輕腳走進小屋,見李寶慶雖然眉頭髮緊、呼吸粗重,但睡的還算安穩。
坐車趕到市場,在自家攤位上里裡外外折騰了一早上,又回到付嘉輝的箱子一通忙活,胡易有些筋疲力盡,吃過午飯便坐在箱子門口的躺椅上打盹。
昨晚有人被搶,事情很快便在市場上傳開了。附近幾個老闆湊到於叔箱子邊七嘴八舌的講述自己聽到的事情經過,胡易也被迫睜開眼加入了討論,但他絕口不提昨晚的經歷,也沒透露李寶慶在自己家養傷。
從大家匯總的消息來看,昨晚從貨場被拉走的集裝箱至少有上百隻,沒能抵達預定目的地的不在少數。
其中大部分是被警察——或者說是穿着警服的不明人士——攔下的,還有一些貨主半路莫名其妙遇上突發事件,耽擱片刻之後便再也找不到貨車的蹤跡了。
遭到馬匪明搶的似乎只有李寶慶他們一路,了解此事來龍去脈的人都認為是尤里從中搗鬼,更有人聽說他一直就與馬匪走的很近。
這事兒倒是並不令人意外,市場大老闆本就與各路馬匪頭子多有往來,他手下自然也不乏此類遊走在灰色地帶的人。但是無論黑白兩道,收錢辦事都被視為起碼的職業道德,像這種拿了錢又回頭咬委託人一口的惡劣行徑實屬卑鄙無恥。
眾人義憤填膺的聲討了半天,終究無非是過過嘴癮而已。此事只能到此為止,不了了之。
胡易也不再多想,下班后買了幾貼好膏藥和一瓶紅花油,又從市場周邊請了一位精通推拿的老中醫回家為李寶慶治療。
於菲菲正在家裏洗菜準備晚餐,胡易將老中醫請進卧室,然後來到廚房挽起袖子,一邊幫忙切菜一邊詢問:“寶慶今天情況如何?”
“還是不能動,但是中午吃了些東西,精神也挺不錯的。”於菲菲面帶憂色:“我看他還得多養幾天才能下床活動。”
“精神不錯?那都是你的功勞。要是換了別人在這兒,他早就蔫兒了。”胡易微微一笑:“今天辛苦你了。”
於菲菲搖搖頭,將削完皮的土豆遞給胡易,輕輕嘆了口氣:“我昨天晚上回到宿舍一直睡不着,一閉眼就想起那年在瑪季的時候,我和寶慶放學在小區里遇到一群小流氓。當時那幫孩子往我們身上扔東西,寶慶他毫不猶豫就擋在了我前面。”
胡易拿着土豆怔了怔,一時不知如何接口。
“以前我很少回憶往事的,可能是年紀大了吧。”於菲菲黯然一笑:“今天看着他一動不動躺在床上,連翻個身都要用盡全身力氣,我心裏真挺不是滋味的。”
“菲菲,你…你這是…”
“沒什麼。”於菲菲稍一停頓:“你的鑰匙暫時留給我吧,這幾天我還可以來照顧寶慶。”
“那當然好了。”胡易欣然笑道:“如果你不來,我還真放心不下。”
一番洗洗切切準備就緒,老中醫也推拿完畢走出了小屋。胡易趕忙陪着笑迎了上去:“大夫,我朋友他傷勢如何?好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