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 嫌疑最大的人
只走出幾十米,腰椎忽然開始隱隱作痛。他站在原地試着變換了一下姿勢,上半身能自如活動的範圍似乎正在變的越來越小。以前高中練田徑上力量時偶爾也會有小小不然的拉傷挫傷,但這次的感覺不太一樣。
李寶慶直直挺着腰小步挪動到前方路口附近,針扎般的刺痛逐漸清晰起來。他撐着路邊一顆小樹輕輕喘息了幾下,然後抱住樹榦一點一點往下出溜,慢慢的讓屁股着地,再艱難的轉動身子倚靠在樹上。
出了一身汗。李寶慶閉上眼歇息了幾分鐘,想要起身去路邊打車回宿舍,但腰部稍一用力就鑽心的疼,無論如何都沒法站起來了。好在路牌就立在不遠處。他定睛看清這條路的名字,掏出手機打給了胡易。
掛斷電話,李寶慶雙眼無神的望着被昏暗街燈勉強照亮的行人路,良久一動不動,心中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熄滅,逐漸失去了光芒。
他自小是一個體魄強健、內心陽光、天性爛漫的男孩兒,雖然長的略帶兇相,但待人卻寬厚熱誠,即便是當年瑪季預科那個令其他人厭惡不齒的彭松,他也能一再不計前嫌,甚至屢屢在胡易面前對其多有回護。
然而莫斯科似乎並不是他的福地。初來不久就被光頭黨打傷,轉學到友大后不幸遭遇盜竊,辛辛苦苦跟胡易合夥做外賣掙了些錢,卻又因此被學校開除。
昔年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李寶慶虛弱的嘆了口氣,又想起他此後輾轉回到莫斯科,從此沒日沒夜的在市場上打拚數年,終於靠着不懈的努力攢下一點家底。
滿以為自己的事業即將起步,正值雄心萬丈、躊躇滿志之時,不料一切卻在今晚戛然而止,令他如此猝不及防。
回憶將這些年的種種甘苦一樁樁積聚在心頭,李寶慶很想痛痛快快哭幾聲發泄一下,但過於沉重的現實死死壓制住了胸中的情緒。他張着大嘴干眨了幾下眼,沒擠出眼淚,卻看到對面晃晃蕩盪走來兩個人。
“唷,夥計你瞧,那邊…是個什麼東西?”說話的是一個邋遢的中年醉漢。
“哪裏…有東西?”另一個醉漢口齒不清的嚷道。
“那,看,樹…下面。”
“唔……嗯?是個人吧?”
兩個醉漢東倒西歪的晃到李寶慶身前幾米處,其中一人搖擺着身子揉了揉眼:“是…活的嗎?”
“肯定…活的。你看,睜着眼呢。”另一人迷迷糊糊瞥了一眼:“應該…是在睡覺。”
“看來是這樣沒錯了…嗯?睡覺…為什麼睜着眼?”
“是啊,為什麼?”那人滿臉困惑的盯着李寶慶,齜牙笑道:“喂!年輕人,你是…活的,還是…睡著了?”
“走開。”李寶慶有氣無力的張了張嘴。
“哈哈!有意思,醒着的…活人。”兩個醉漢頓時來了興趣,嬉笑着湊過來想要找點樂子。
正在這時,一輛汽車從後方疾馳而來,行駛到馬路對面忽然減速急剎,稍作停頓之後轟着油門掉了個頭。
“唔…那輛車…”一個醉漢眯着眼端詳了一下車牌,伸手拽拽旁邊的酒友:“好像是些麻煩的傢伙,我們最好…別留在這裏。”
兩人踉踉蹌蹌快步後退,眼見汽車緩緩停在樹邊,車門一開,下來兩個黑頭髮的高個男人。醉漢們不及細看,嘀咕兩句轉身就走。
從車裏走出的是胡易和夏焱,緊接着於菲菲也推門下車,三人急匆匆圍到李寶慶身邊:“你怎麼樣?!傷的重嗎?”
“哎?菲菲?你怎麼…也來了?”李寶慶努力正了正身子,疲憊的表情中現出些許歡愉之色,但眉頭還是微微皺着:“我沒事,嘿嘿,就是…不太…不太敢動,腰有點疼。”
“能起來嗎?”胡易和夏焱從兩邊俯身托住他的腋窩,試着輕輕向上提起:“慢點,小心點。”
“沒事兒,應該能行。”李寶慶咬緊牙關輕哼一聲,用力扳住二人的手臂緩緩起身,僵硬的走了幾步來到後排車門邊。
相比從地上站起,彎腰上車對他來說更加困難。李寶慶背對車門,一手扒住車頂,盡量不讓腰部受力,在胡易和夏焱手忙腳亂的攙扶下吃力的將屁股落在座椅上,額頭已滲出一片細密的汗珠。
於菲菲從另一側鑽進後排,單腿跪在座椅上,伸出雙手托住他的後背:“慢點,寶慶,慢慢挪進來。”
“哎,好。”李寶慶小心的向後靠了靠,將上半身斜倚在於菲菲手上,然後借力拖着胯往後平移了少許,又在幾人的幫助下緩緩轉動身體,把腿收進車內。
“呼!我…靠…”李寶慶雙手撐着座椅輕輕調整一下姿勢,沾滿塵土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溻透了。他痛苦的喘息兩下,隨即整理一下表情,擠出一副絲毫不輕鬆的笑模樣:“菲菲,你,嘿嘿,還沒回家呢?”
“嗯,在胡易家正準備走呢,就聽說你出事兒了。”於菲菲一臉關切的看着她,想要詢問事情詳細經過,但嘴唇只微微動了兩下便改口道:“你的腰…好像很嚴重,送你去醫院吧。”
“嗐,不用,沒什麼大事兒,回家休息兩天就好了。我現在只想趕緊上床歇着。”李寶慶稍稍平緩一下呼吸,臉上現出難色:“不妙,我的房間在四樓,宿舍還沒電梯,過會兒上樓又是個麻煩事兒。”
“回狗屁宿舍!你看你這熊樣唄,車都上不來,還上四樓呢!”胡易急火火的上車關門,徑直沿原路返回:“我家空屋裏還有張小床,你先去趴兩天吧,好歹能有人給你弄口飯吃。”
“媽的,你小子,好話從來不會好好說。”李寶慶不滿的嘟囔一句,旋即笑道:“行啊,反正我跟宿舍里那些人不太熟,平時話都沒說過幾句。去你家獃著還自在一些,正好讓你伺候伺候我。”
話音未落,車子在一小片破損的路面上顛簸了一下。李寶慶疼的“哎喲”一聲叫了出來,趕忙虛弱的喊道:“易哥易哥!我錯了!不敢讓你伺候!勞駕你開穩點就行!哎喲…疼死我了…”
車內人輕笑幾聲,將惆悵的氣氛略微沖淡了一些。胡易打電話讓娜塔莎將家裏空置的小房間收拾一下,然後從後視鏡里看看目光獃滯的李寶慶,輕輕嘆了口氣:“貨…全沒了?馬匪是怎麼…怎麼找上你們的?”
“我怎麼知道。”李寶慶略一停頓,面無表情的淡淡說道:“當時我們從頭到尾全都是懵的,但是剛才我坐在樹底下仔細想了想,感覺馬匪應該早就埋伏在路上了。今天晚上就是個套,我們傻不拉嘰的一頭鑽進來了。”
“你是說……”胡易心微微一沉:“馬匪知道你們要運貨經過這裏?有人通風報信?”
“八成是。不,肯定是。”
“那…你認為是誰幹的呢?”
“唉,說不清,這種事在各個環節牽扯的人很多,誰都有可能。但我感覺,嫌疑最大的應該是尤里,只是我們沒有證據。”李寶慶看着窗外的夜色凄然一笑:“話說回來,就算有證據又能怎樣?”
胡易默默點了一下頭,沒再說話。來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心中懷疑的對象與李寶慶不謀而合。車隊的出發時間、目的地、路線、貨物情況,一切都在尤里掌握之中,就連貨車也是他安排的。
李寶慶他們今晚運的貨少說也值二三百萬美元,就算拿去跳樓大甩賣也能輕輕鬆鬆換個幾十萬回來。這些手續不全的貨在市場裏是有主的,一般人不敢隨便亂動,可一旦離開市場到了外面,那就只剩下任人魚肉的份兒,誰有本事搞到手就是誰的。
若是其他人策劃了這次搶劫也就罷了,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尤里在背後搗鬼,那就太可惡了。
他明面上接受老闆們的委託把貨搞出貨場,暗地裏把消息透露給馬匪,待他們搶到手后再坐地分贓收取好處費。一塊肥肉前後各啃一口,把李寶慶他們搞的血本無歸,簡直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
但是一切終歸只是自己的推測罷了。就像李寶慶說的那樣,他們沒有任何證據,而且即便有證據也拿尤里和馬匪無可奈何,想追回被搶的貨物是毫無希望的。
凌晨十二點,胡易把車開回了家。三人將李寶慶架上二樓,娜塔莎和向楠已經收拾好了小卧室,還給他準備了幾件胡易的衣服。
腰部的疼痛對站立和走平路影響不大,李寶慶渾身上下髒兮兮的,一進門先去洗了個澡,然後在夏焱的攙扶下走進小卧室,慢慢趴在床上。
胡易翻箱倒櫃找出一塊膏藥給他貼在腰上,關燈走出房間帶上屋門,沖夏焱等人揮了揮手:“辛苦了,沒想到折騰到大半夜,你們抓緊回去休息吧。”
於菲菲像是不太放心,面帶憂色抿了抿嘴唇:“寶慶沒問題嗎?我看他行動不太方便。明天你們都去上班了,他怎麼辦?”
“沒事兒,我出門之前在床頭備下點吃喝,餓不着他。”胡易沖她一笑,轉頭叮囑娜塔莎:“明天抽空在市場上就近幫他買幾件衣服。”
“好的,我大概能看出他的尺碼。”娜塔莎點頭答應。
於菲菲跟着向楠和夏焱往門口走了幾步,又不放心的轉回頭:“可是他上下床很困難,你們白天不在家,萬一…萬一有什麼事…”
“嗐,他都這樣了,還能有什麼事?除非…”胡易稍微怔了一下,笑吟吟的盯着於菲菲:“當然了,最好還是有人能臨時照顧他一下。可惜我和娜塔莎都沒時間,要不……”
“那我來照顧李哥吧。”夏焱憨厚的主動請命:“反正我明天沒事兒么。”
“嘖。”胡易咂咂嘴,笑着斜眼瞅了瞅他。
“你來什麼來!”向楠使勁戳戳夏焱,一臉嗔怪的沖他使個眼色:“明天你不是要跟我去那個…那個哪兒嗎!”
“啊?去哪兒?”夏焱愣了一下,隨即紅着臉醒悟道:“唔,對,對!我忘了!是要去那個哪兒!”
幾個人相視而笑。於菲菲幽幽嘆息一聲,大大方方的看向胡易:“還是我來照顧寶慶吧。也該讓我為他做點什麼了。”
“那最好不過了。你這麼細心,肯定能把他照顧的無微不至。”胡易欣然點頭,掏出自己的房門鑰匙遞給於菲菲:“喏,明天我們走的早,寶慶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