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 李寶慶的絕境
車內五人眼巴巴盯着貨場大門,片刻之後,一大隊貨車魚貫而出,從他們旁邊呼嘯掠過。
“齊了!出發!”大家逐一清點無誤,李寶慶一踩油門,跟在了隊尾的貨車後面。
一口氣開出幾公里,車隊拐了個彎,駛入一條偏僻的小路。眼看各自的貨櫃逃出生天,一車人心中幾塊大石紛紛落地,有的輕聲歡呼,有的哼起了小曲。
李寶慶的老闆面有得色,扭回身對後座三人笑道:“嘿,要說我們寶慶,那可是胸口中槍都能被雪茄盒救下一命的人。有他這樣的福將在,什麼逢凶化吉、遇難成祥,統統都是小菜一碟,手到擒來!”
大家齊聲應和,將李寶慶大大誇讚一頓,接着開始商量下一步的安排。正討論的熱火朝天時,李寶慶猛然間一腳剎車,其餘幾人驚叫一聲,各自扶住了面前的座椅靠背。
“哎喲我的媽呀!”老闆身子狠狠搖晃一下,剛想開口詢問,轉頭見前方的貨車屁股距離自己只有不足三米,隨即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哇靠,好懸吶!他們怎麼不走了?”
“不好意思,光顧說話了,沒注意前面停車。”李寶慶不好意思的咧嘴笑笑:“是不是到地方了?”
“不會吧?我感覺好像沒這麼近。”老闆疑惑的降下車窗向外瞧了幾眼:“再說這周圍看起來也不太像。”
“下去看看吧。”李寶慶將車向後倒了幾米,拉起手剎與其他人一起開門下車。
貨車沿路停了一長溜,遙望前方,隱約能瞧見道路中間並排堵着幾輛小巴。一大群人在車燈的照射下影影綽綽朝這邊快步而來,每到一輛貨車邊上,便有人將司機從車上趕下來,然後自己鑽進駕駛室。
“這,這是怎麼啦?他們是幹什麼的?!”五個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貼在隊尾貨車邊上向前走去。
剛走了沒幾步,就見堵在遠處的小巴讓出了一條車道,最前方打頭的貨車緩緩開動,轟鳴着絕塵而去。李寶慶等人大喊一聲,撒腿跑向迎面而來的那群人:“你們幹什麼!”
“別過去!”旁邊貨車駕駛室里的司機探出頭低喝一聲,語調中充滿同情:“是馬匪,他們只要東西,千萬別亂來。”
“馬匪?!”李寶慶抬頭愣愣望着司機:“可這些都是我們的東西!是我們的貨!”
司機無奈的搖搖頭,縮回了駕駛室。在貨車大燈的照射下,隱約可以看出對面快步走來二十多個手提棍棒的年輕黑毛,領頭的中年禿頭神情兇悍,正打着手勢安排身後的年輕人依次接管貨車。
“你…你…朋友,”李寶慶壯着膽子迎上一步:“你要幹什麼!這是我們的貨!”
“是啊!貨,很重要!你們要…要多少錢?我們可以給錢!只要留下貨!”老闆膽戰心驚的顫聲懇求。
“你們的貨?或許曾經是。”禿頭像看幾條野狗一樣傲然瞥了他們一眼:“但現在不是了,所有東西都是非法的,必須全部沒收。”
“你!你胡說!”李寶慶又怒又怕:“這是我們的!是我們的!”
老闆在身後拽了拽他的衣服,點頭哈腰的陪笑道:“誤會,同志們,誤會了,這些貨,是尤里同意的。尤里,你們認識吧?”
“什麼尤里?哪個尤里?”禿頭耗盡了有限的耐心,冷冷吐出兩個字:“滾開。”
“尤里!阿斯泰的尤里!”老闆手忙腳亂的掏出手機:“請等一下!我給他打電話,現在!”
禿頭身後那群年輕黑毛早已等的不耐煩了,罵罵咧咧的湧上去將幾人推開。
“別過來!”李寶慶一個側步擋在旁邊貨車的駕駛室門前,他明知這樣做無濟於事,卻還是不肯輕易放棄,畢竟這些貨就是他這些年拼死拼活換來的全部家底。
幾個壯實馬匪一把抓住李寶慶的胳膊和雙腿,將他從兩輛車之間丟到了路邊。李寶慶剛一着地,立刻又翻身爬起來撲向他們,口中不停的凄厲嘶吼:“這是我的貨!是我的貨啊!!!還給我!”
“寶慶!”老闆聽到李寶慶的呼喊,急忙撥開人群去看。其餘幾人也紛紛張開雙臂苦苦阻攔:“請不要!請不要!我們的貨!請不要!”
“動手。”禿頭陰惻惻的說了一句,二十多個黑毛舉起手中棍棒,登時將老闆等人打倒在地。
路邊的李寶慶正與一個黑毛摟抱在一起扭打,那人體型比他粗壯一圈,儘管李寶慶以命相搏,還是很快便落了下風。
絕望與狂怒交加之下,他張開嘴狠狠咬向對方肩頭。黑毛慘呼一聲,忍着劇痛抱住李寶慶一擰身子,將他用力甩了出去。
李寶慶向後趔趄幾步,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后腰不偏不倚撞在了行人路沿上。他只覺腰間“咔吧”一聲輕響,一股瘮人的涼氣順着四肢百骸散了開來,頓時僵在地上不敢動了。
那黑毛扯着衣服領子檢查一下傷口,怒氣勃發的衝到李寶慶身邊抬腿便要踢。恰在此時,禿頭中年人在路中間喊了句什麼,似乎是在召集同伴。黑毛答應一聲,朝李寶慶身上隨便踹了兩腳,悻悻轉身離去。
停在路上的貨車一輛輛被開走,周圍稍稍安靜了下來。禿頭指揮手下將老闆等人像拖死狗似的扔到路旁,其餘黑毛一邊高聲笑罵,一邊喪心病狂的揮舞着棍子將老闆那輛舊伏爾加轎車砸了個稀爛,然後登上小巴揚長而去。
老闆幾人始終趴在路邊沒敢動彈,待馬匪們走遠才呻吟着翻身坐了起來。李寶慶則一直獃獃望着最後一輛貨車遠遠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一片空白。
“寶…寶慶,你…沒事兒吧?”老闆滿頭是血,手腳並用爬了幾步,頹然坐在李寶慶身邊。
李寶慶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僵在地上。他試着撐起身體,感覺腰椎隱隱有些不適,但似乎問題不大,隨即緩緩點頭道:“我沒事兒。哎呀,你淌了好多血!”
“皮肉傷,不礙事。”老闆木然直視前方:“可是咱們的貨……”
“是啊,咱們的貨……”其餘幾個頭破血流的老闆也蹣跚着腳步湊了過來,大夥一時間相顧無言,心中萬分委屈無助。
他們幾人在集裝箱市場含辛茹苦打拚多年,大部分家底都在今晚被洗劫一空。有人輕輕抽泣了幾聲,繼而又嚎啕大哭,眼淚沖開了剛剛凝固的血跡,與臉上的塵土混成一片。
李寶慶更是陷入了絕境。他拚命囤積的兩箱貨總值一千多萬盧布,絕大部分是四處賒購而來,自己之前積攢的本錢都拿去交了定金,這次贖箱子的六萬美元還是老闆幫忙墊付的。
一夜之間從躊躇滿志的小老闆變成了負債纍纍的窮光蛋,李寶慶此時真正是欲哭無淚。他小心翼翼的從地上慢慢站起,輕聲安慰四個抱頭痛哭的中年人:“現在哭也沒用了,咱們先想想辦法…要不給尤里打電話試試?”
“是,是,寶慶說的對。”老闆伸手抹了一把臉,掏出手機哆哆嗦嗦撥通尤里的電話:“尤里先生,我們的貨,在路上,馬匪搶走了!”
“馬匪?噢,那太不幸了。”聽筒中傳來喧鬧的打情罵俏和嬌笑聲,尤里身邊似乎很熱鬧:“我深表遺憾,但幫不了你們。”
“可是我們付過錢了,”老闆帶着哭腔央求道:“尤里先生,能不能請您…”
“不不,不要搞錯,你們付錢只是請我把貨搞出來,我已經完成了你們的委託,其他事情與我無關。我很忙,不要再打電話來了,再見。”
尤里掛斷了電話。幾人最後的一絲希望破滅殆盡,呆若木雞般圍成一圈站在馬路邊。
“先去醫院吧。”沉默了良久,李寶慶啞着嗓子勸道:“你們傷的挺重,萬一感染就麻煩了。”
他們的俄語水平都是稀鬆平常,又不認識這地方,沒法打電話叫救護車。小路上夜間來往的車也不多,好不容易攔住一輛,司機探頭瞅瞅幾個人的鬼樣子,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搭車請求。
好在很快又攔下了第二輛車,熱心的車主簡要問明白情況,嘆息着咒罵了幾句,招呼他們上車。
不過這是一輛小拉達,想再擠進五個人是不可能的。李寶慶認為自己並無大礙,便讓老闆四人上了車,自己在路邊呆立了片刻,失魂落魄的沿着小路慢吞吞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