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龜茲習俗
擋在他前面的是麴智湛的女兒麴如真,實心很快便從燥熱中冷靜下來。
“求求你,救救我娘,你已經救過我們一回,請你再救救我們這回。”麴如真的洛語像剛剛學說話的孩童般帶着一種別樣的音韻,讓人聽了生出一種動聽的愉悅感。她那可憐的乞求之態,讓人很難說出拒絕的話來。
“麴娘子,有司會徹查此案,不會讓夫人受冤的。”
“但他們會用刑,你上回在場看到的,若非你替我們擋住,我們.....我們......”
“我只是實話實說,並非有意幫你們。”麴如真眼見實心要離去,扯着他的衣袍雙膝跪地,梨花帶雨的哭相惹人憐惜。
“如果是你,你忍心父母年老受刑嗎?求你幫幫我,只要你肯幫我們,我……我願意做任何事情……”
實心垂下眼帘:“我雙親早逝,自幼便是孤兒。娘子這忙我幫不了,請回去照顧好令尊吧。”
新都護府位處交河城東南角,原是高昌麴氏王族在交河城裏的行宮,聽說當日安西都護府選址時,文鈞雋認為麴氏行宮的下沉式房舍過於深邃,故而選擇交河公那半下沉式的府邸作為安西都護府。
李涵環視他在新都護府的卧室,全下沉式的構造,很有一種地下墓室的體驗,他暗地裏苦笑,在這裏睡覺着實有些寒磣。
近侍松青在地面的房門邊上徘徊,李涵讓他進來回話。
“使君,竹錄參那邊沒有進展,想求你一個準,可否對米氏用刑。”
“喬師望選的這個竹無冬真是個人精。他們欲推舉麴氏女進天子的後宮,出了眼下這檔子的事情,便想讓我出面當惡人。”李涵冷冷一笑,手指敲打着書案上的采女選送名冊,“我可沒有功夫管這些,告訴竹無冬該怎麼做就怎麼來,我要儘快知道究竟是誰人在交河城裏作浪!”
秋夜,春滿樓的客廳里正飄蕩着烤羊的肉味,瓜果的甜香,醅酒的醇香以及脂粉的甜膩。一名胡姬在客廳的中央扭動着靈活的腰肢,女僕們殷勤地斟酒,那跳舞的胡姬一躍跳到了實心的身旁,以撩撥的舞姿挑逗正在喝酒的客人。
實心瞄了眼對座已有些醉態的駱叢,他正和一名歌女聊得起勁,全然無視旁物他人。剛剛那名胡姬在實心的肩上胸前指指劃劃,邀請的盛意拳拳。
“你是哪裏人?”實心曬笑,手掌心落在胡姬的後腦勺上輕捏。
“龜茲。”舞姬只懂些許洛語,實心細辨了須臾才能明白她在說‘龜茲’。
胡姬見實心遲遲沒有下一步,樂曲完畢,只得悻悻退出。宓姬風情萬種地進來,打了個手勢,便有兩名健碩的男僕將醉倒的駱叢架走。
“實錄事已將我春滿樓里的胡姬都逐一看過,難道還沒有一個看得上眼嗎?”宓姬笑吟吟地問。
“我還沒有好好看過宓姬呢!”實心笑得有些輕浮,“我們剛剛在玩一個遊戲,若是我猜中了你的家鄉祖籍,你便不能留下。若是我猜不中,你便要留下陪我。”
宓姬咯咯大笑,“難道剛剛的那些胡姬都讓你猜中了家鄉祖籍,不能留下?”
實心認真地點了點頭,宓姬笑得更歡,俯身跪坐在他的身旁,媚眼如花,嬌嗔地湊到他耳旁問:“郎君猜猜,妾身究竟祖籍何方?”
實心捧着宓姬的臉頰左右細看,在她額前腦後一陣摸索,道:“宓姬有龜茲人的血統。”
“客官可莫要嫌棄妾身年老色衰。”宓姬當即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妾身是孤兒,不知父母是何方人士。”
“可你的頭顱為何是龜茲人的扁長形?”
宓姬摸了摸自個兒的腦後側,“我孩兒時磕傷了頭,許是那時候包紮影響了頭形,與龜茲人以布條木板為嬰孩匣頭的習俗有異曲同工之果。”她將酒盞送到了實心的唇邊,催魂般勸道:“郎君是我春滿樓上下幾十號人的恩公,若非得你施恩求情,我等便全都要被拘進衙門的大牢隨交河公夫人一起吃牢飯,豈可有今日開門迎客的得意笑臉。我這掌事的說了,郎君今後但肯賞臉到我春滿樓里,請務必當作自家府舍般出入。”
宓姬的這番話,與現世的“以後消費門票全免”是一個意思。這對寒門出身,從小吏爬上來,連一個自家門戶居所都沒有的實心是一個很婉轉禮貌的真誠回謝。
實心露出一個笑,眼神卻不知飄到了哪個角落。那個死去的索榮與他的僕人並沒有龜茲人的扁長頭顱,這一點是實心當日純粹出於好奇,想要印證《漢書》上有關龜茲人傳統押頭習俗而無意發現的。他猜測竹無冬許是也留意到這一出才將米氏從監牢放出來。倘若劫走麴智湛非龜茲人所為,那究竟是何方人馬在搗鬼?實心覺得自個有些多管閑事,這不是他的差事不用他操心,便伸手輕撫宓姬那凝脂般的臉頰。
清晨,一隊西往天山縣的人馬在平地里疾馳。
秋風吹拂着阿若的鬢髮,她身上穿着一件高昌女子常見的湖藍絹戎棉袍,半胡半漢的式樣,挽了個男式衝天髻,別一枚桑葉簪,甩打馬鞭的模樣別有一番韻味。
隨行的護衛平日裏只覺着這是個樣貌清秀的美少年,不成想他今日換上了女裝,竟是個明媚嬌俏的美娘子,都不由得將目光往她身上聚。
許彥瞧着痴漢們的驚艷目光,心中得意,心池搖蕩之際,卻見前路沙塵滾滾,隱約有殺聲傳來。果然在不遠處,一群農丁正圍着十數名沙門揮刀廝殺。(沙門,即和尚。)沙門人數少,顯得難以支撐。
許彥喝道:“光天白日之下竟無視我大周律法聚眾私鬥,都給我拿下。”
眾將衛得令,立即驅馬包圍。農丁見有官兵介入,不懼不止,反而奮力擊殺沙門。眾將衛被激怒了,橫刀出鞘,遇神殺神,遇魔殺魔,一時間亂作一團。
混戰中,一個年輕的沙門護着一名重傷的老沙門被幾名農丁重重包圍截殺。年輕的沙門右手握長鐵劍,左手持短利刃,兩手交叉揮動舞得密不透風,竟讓那些重重圍截的農丁一時間無從突破。但他一人之力畢竟勢單力弱,手中長劍一斷,眾人乘勢合圍,短刃難以敵眾,沙門被一把大刀砸進左肩骨,眼看又一劍便要砍向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