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白天的弗洛街街尾，與夜晚無法相提並論。
由於夜晚有衛斯理在這裏“巡邏”，這直接導致敢在街道上徘徊的行人變得更加稀少。
但同時，也間接地讓這條本來犯罪事件頻發的街道消停不少。有傳言說，就算狼牙老大文森特親自來，也不敢隨意招惹這位看起來長相斯文，實則“手段殘暴”的警官。
很快，李洛斯從經常光顧菜鋪的女士那裏打聽到小販的位置，根據女士提供的住址，他很快找到了店鋪。
此時的店門前排滿長隊。
在隊伍的前方隱約傳來嘈雜的人聲。
李洛斯走近一看。
是一對男女為插隊的事發生爭執。
男人說女人上次就插.過自己的隊，害他被後面的人踢出隊伍重新排。這次，他不過是想要女人也嘗嘗重新排隊的滋味。
雖然那女人懷裏還抱着個未斷奶的孩子，但在弗洛街街尾，這樣的婦女隨處可見。沒有人會看在孩子的面上，同情處於“弱勢”群體的她，也沒有人出聲制止這件事。
店鋪內賣菜的攤販也坐在櫃枱前，他雙手撐着下巴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的這出鬧劇，這也是他每天的樂趣之一。
李洛斯也沒打算擔任和事佬的角色。
他已經確認過和女人起爭執的男人沒撒謊。
以客觀事實作為依據，錯的是女人。
“你不去幫忙嗎？”
就在這時，李洛斯腦海里響起聲音。
那聲音的音色和李洛斯一模一樣。
李洛斯並不意外，反問：“為什麼要幫？”
對方沉默了會兒，才繼續道：“那位婦女抱着孩子，她需要您的幫助。”
“道德凌駕於規則之上是錯誤的。”李洛斯回答，“我不會偏袒任何一方，我會以客觀事實看待問題對錯。
那位女士的心聲告訴我，她是錯的。
所以，她需為此事進行彌補。”
“但她只是一位年幼孩子的母親。”
“身處弱勢地位，不是為道德開脫的理由。任何事都需要遵循它的規則。”李洛斯平靜地回答道。
對方再次沉默下來，但沒再多說一個字。
李洛斯沒有理睬吵架的兩人，徑直走到攤販面前。
皮靴踩在地面發出的噠噠聲，令在場所有人止住聲。在這剎那，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李洛斯身上。
也沒有人上前去阻止李洛斯前進的腳步。
攤販在看到李洛斯的瞬間，立刻收起漫不經心的姿態，端正好自己癱在櫃枱上的坐姿。
從李洛斯的裝扮來看，就能看出對方與那些穿着劣質衣物的窮人不同。以攤販在社會摸爬滾打幾十年的經驗，他能肯定眼前這位要麼出生貴族，要麼就是某位富商的兒子。
但事實上，李洛斯不過是位以烤羊肉串勉強維持個人生計的落魄的年輕人。
“您好，尊敬的先生。”攤販趕緊站起身，抬起右手按住心臟位置，動作生疏地向李洛斯行禮，“請問有什麼需要為您效勞的嗎？”
“我從朋友那裏打聽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李洛斯杵着文明棍站在櫃枱前，態度不冷不淡：“我聽說，你的這家店鋪，是用自己的女兒從文森特先生手上交換來的？”
“是、是的，先生。”攤販聽到李洛斯的問話臉色微變，心臟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動。他慘白着臉，冷汗直冒，顫着聲地詢問李洛斯：“先、先生，是我家那個不爭氣的東西惹到文森特老大了嗎？”
……
昏暗逼仄的小屋，一道黑影在陽光照射不到的陰暗角落蠕動着，伴着黑影的每次蠕動，都會發出金屬碰撞的響聲。
與黑影相對的角落，被十二根銹跡斑斑的鐵棍徹底封住，形成了一個半封閉式的牢房。陽光透過高牆上開出的天窗，烙印在爬滿青苔的乾草地上，散發出一股糜爛令人作嘔的氣味。
啪噠、啪噠——
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從走廊外傳來。
沒過多久，一位頭髮半白、個子矮小的中年男人在鐵柵欄前停下，他的手裏端着碗黏糊的稀粥。他抬起左腳，用鞋尖踢了踢身前的鐵杆，震蕩的動靜使勉強貼在鐵皮上的紅銹簌簌剝落下來。
聲音也引起蜷縮在陰暗角落裏黑影的注意，“它”緩慢地從陰暗角落爬向中年男人。藉著頭頂透進窗戶的天光，隱約能看出眼前在地上爬動的黑影究竟是什麼東西。
-那是位少女。
少女渾身遍佈猙獰的淤青疤痕，她眼眶凹陷，顴骨突出。乾枯毛躁的紅髮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黯淡無光。氧化的鐵鏈鎖住她的腳踝，與她皮膚接觸的那部分鐵鏈近乎肌膚融成一體。
她緩緩地朝站在牢籠外的中年男人爬去，拖動起鐵鏈摩擦出金屬碰撞的響聲。她那雙碧藍色的眼瞳里，倒映出男人的影子……
……
李洛斯眨眨眼，不着痕迹地收回窺探對方記憶的神念。
眼前的攤販逐漸與他在記憶里所看到的中年男人重合在一塊。
那位被囚禁在牢籠內的紅髮少女。
極可能是攤販口中那位與文森特做交易的女兒。
-又是“惡魔之子”？
這時，李洛斯的腦海里響起原主疑惑的聲音：“那位女孩我曾經見過，但她並不是紅髮才對。”
“在你們的世界，存在着不可名狀的事物。”李洛斯向他解釋：“人類用來搜尋你們身份的手段或物品，也證實了這點。特倫斯警官說不定也早就弄清楚了衛斯理的身份。”
“那衛斯理警官現在很危險？”
“暫時不會。”李洛斯回答。
“即便是有，我也不會讓他出事。”
衛斯理從某種方面來講，也屬於李洛斯的信徒。要是損失掉衛斯理這麼熱衷羊肉串的傢伙，也會令他頭疼。畢竟沒誰能比得上狼對於羊肉的熱衷程度。
——
假設，李洛斯見到的少女確實是攤販的女兒。
那是否能為文森特證明，他的舉動單純是為拯救少女，而不是另有企圖？
不過，作為狼牙的頭目，文森特顯然不會為一位身世凄慘的少女而選擇出手相助。除非，這位少女身上有他所需要的東西。
要說少女身上有什麼值得文森特在意的。
或許是少女“惡魔之子”的身份。
又或者是那個促使少女變成紅髮的關鍵所在。
就在李洛斯打算向攤販再詢問些其他事時，弗洛街中街卻突然傳來密集的槍.火交戰聲。
沒等多久，李洛斯就看見臉露驚恐的人群朝街尾狂奔而來。數不清的子彈間或在人群內穿梭，被子彈穿透後背或腦袋的人栽倒在地。他們還沒來得及起身，便被身後逃命的人們毫不留情地踩踏過去。
原本在菜攤店前排隊的人們見狀不對，也迅速逃離這裏。前一秒還在為插隊吵架的男女，此時也顧不及爭吵混跡在逃跑的人群中。
和在街上快速奔逃的行人相反，在街尾有店面的攤主們卻顯得冷靜許多，這種場面對他們來說司空見慣。
在弗洛街街尾，一個月總會發生幾次聚眾群毆。
這是狼牙與死對頭黑虎幫的日常娛樂。
攤販對還站在原地的李洛斯熱情招呼：“嘿，先生！需要進來躲躲嗎？我這裏還有空餘的位置！”
李洛斯還沒有所表示，之前與男子吵架的女人卻出現在了櫃枱前。此時的她污頭垢面，裸露在空氣中的胳膊和臉頰都佈滿淤青，還滲出血漬。右手手指關節被人踩斷，扭曲變形。
之前她並沒有成功逃跑，而是在混亂的人群中被人推倒。或許是得到幸運女神的眷顧，她並沒有被身後逃跑的人們踩死，只留下了些小傷。
“好心的攤主先生，請您讓我也進去躲躲吧！我不會給您增加任何麻煩的！”女人一邊安慰着懷裏嚎啕不止的嬰兒，一邊懇求着攤主。
“噢，該死的臭老鼠！你是想要污染掉我的店鋪嗎？”攤主滿臉不可置信地看着女人，氣得跳腳：“我可受不了和臭老鼠呆在同一個空間裏！趁我還沒有生氣，快滾開！”
對女人發完脾氣后，攤販立馬變了副面孔，搓着手對李洛斯賠笑：“啊，先生，請您不要誤會。我之前所說的那些話說的並不是您，而是那個抱着噁心鼠崽子的母老鼠！”
“求求您了！攤販先生！”女人跪在地上，她啜泣着對攤販磕頭，“至、至少讓我的孩子……”
“噢，我的老天！你是瘋了嗎？！”攤販抱着頭大叫，“我都說了，叫你滾！快點滾開！不要在我面前礙眼！
哦，不，你是該留下來！這樣你就能和你的鼠崽子死在那些瘋子的火拚里——！”
然而，就在他話說完的下一秒。
一顆子彈命中了他的腦袋。
他瞪大着雙眼，緩緩倒在了地上。
李洛斯偏頭看向跪在地上還沒反應過來的女人：“女士，我想您現在要做的不是繼續跪在這裏發愣，而是躲進店……”
沒等李洛斯話說完，女人默不吭聲地抱起孩子直接衝進了店裏。
李洛斯也沒有繼續站在街上看戲的打算。
於是，他也抬腳走進店鋪。
整間店鋪約八十平左右。
店內擺放的木架上盛放着各種蔬菜。
這家店鋪倒是很合適作為燒烤店鋪。要能從文森特那裏把鋪子買下，就無需再為夜間出攤而感到煩惱了。
“這就是您對那位死去攤主視而不見的原因嗎？”
這時，原主疑惑地聲音在李洛斯腦海里想起。
“我沒有干涉任何事物。”李洛斯回答，“他的死亡也不是我造成的，招致他死亡的結果是他的命運。”
“那您為什麼又幫助那位女士？是因為孩子嗎？”
“這兩件事性質不同。”李洛斯道。
“她沒在進店前被子彈射殺，也是她的命運。”
“世間所有的物種都會死，這是世界運行的規則。造物主在創造世界的同時，也會為所有生物規劃出生死。等生命的時限到達終點，就是離開的時候。”
對方沉默，沒再說話。
李洛斯也不在意，他偏頭看向女人所在的位置。
此時的女人拿着半鼓的麻袋快速裝着貨架上的蔬菜。
而她的孩子卻躺在地上哇哇大哭着。
攤主死了，那就說明店鋪里的蔬菜不再是私有物。
反正放着也都會壞掉，倒不如便宜了她！
她是個命苦的女人，為養活孩子和成天在家無作為的丈夫，她給人洗衣、打掃，甚至去做站街女，這才勉強維持家裏的開支。
好不容易存上點錢，也會被丈夫搶走去買酒賭博。
要是不給，還會遭受丈夫一頓毒打。
李洛斯沒有阻止女人的打算。
此時的他，更像是位觀眾。
觀看着眼前上演的這幕戲劇。
……
街道外的火拚也越來越激烈。
文森特握着□□，背靠在牆角喘着粗氣。
他微皺着眉，看了眼被子彈擊中的腹部。
未作處理的傷口滲出鮮血染紅白襯衫。
“老大，還是我去吧！”蹲在文森特身旁的是個十五六歲的棕發雀斑少年，他眼神擔憂地看着文森特腹部的傷勢。要不是老大為了掩護他，也不會受傷。
文森特一言不發，抄起槍把抽在雀斑少年腦袋上。
少年吃痛，捂着腦袋嘶氣，眼淚花在眼眶裏打着轉：“老大，我可以……”
“給老子閉嘴！毛沒長齊逞個屁的英雄！要不是老子，你他媽賤命早沒了！”文森特斜瞪雀斑少年一眼，然後抽,出綁在小腿上的匕首丟給少年，“消毒。”
雀斑少年沒多說話，老實接過匕首，點燃明火把匕首刀刃燒燎一遍。文森特接過消完毒的匕首插.進腹部中彈的位置，硬生生把子彈給挑出來，然後撕掉馬甲內層布料簡單纏繞了下傷口。
“你就在這裏等着。”文森特對雀斑少年下達命令，轉身準備離開。雀斑少年想跟上，但迎面就對上文森特手裏的那把手.槍。手.槍.槍.管餘溫殘存，散發著硝煙的味道。
“給我老實呆在這兒。”文森特聲音傳來。
“不然……崩、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