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遠遠瞧着村口圍着的眾人，百里衍凝望對面人群中央的小孩臉部神情，眼底不經意間劃過一絲興味的神色。
與此同時，正在被一群準備對他揮拳相向的邊澤眸光逐漸被一層寒意覆蓋，冷得慎人。
這是第二次。
是他第二次遇到這樣的場面，與當初自己經歷過的一般無二。
邊澤也從未想過，自己還會重來一次。
明明上一刻他還躺在遍佈骸骨的屍海中，等待或許什麼時候就有禿鷲飛下將他啃噬，一點一點……
他會意識清明的感受着身體被啃.咬殆盡。
耳邊是蚊蟲環繞着漸漸腐爛的屍體發出翅膀扇動的聲音，散發著濃烈的腐臭飄蕩四周，那麼令人生厭。
甚至噁心……
但是，現在的場景似乎更讓邊澤感到厭惡，可心底深處又開始不斷湧起一股快意。
他竟然重生了！
他脫離了那些死屍，回到了最初。
邊澤冷眼盯視着這些圍站在他面前耀武揚威的小孩，他們曾經是他的噩夢，他曾無數次夢回西洛村，夢到他被欺辱、被追打……
可是如今再看，邊澤表情漠然的看着他們，縱然身上已經被打出無數道傷口、在慢慢泛起刺痛，他也沒有反應。
不得不說，他重生的時機太過巧妙，居然恰好就是‘噩夢’的開端。
邊澤看着看着，唇角緩慢勾起一個冷冽的弧度。
此時此刻，正在對他逼近的一個孩子看見他的笑，不由哼哼兩聲，“這沒爹沒娘的小狗崽子竟然敢笑我！大夥給我上！”
話音一落，這個小孩明顯是其餘人的老大，此時聽到他開口，紛紛扔掉手中石子，全都握拳對準邊澤，下一秒就要朝他身上招呼。
邊澤眸子微微眯起，並沒有露出畏懼的神色，眼底的冷光愈甚，手中緩緩握拳。
就讓他親手，來把這噩夢打碎吧。
從此以後，他不再是那個沒爹沒娘只會被人欺負而不敢還手的可憐蟲。
他是邊澤。
不遠處，看起來像是想就此旁觀到底的百里衍，卻在眾人群起而攻之之際、容色一變。
幾乎只在瞬間。
百里衍出手了。
在那群小孩的拳風即將落到邊澤臉上的時候。
·
滿不在乎這些人的邊澤，唇瓣無聲地動了動，本欲打算用些小手段讓他們自食惡果。
屆時是生是死，也僅在他一念之間。
可卻在邊澤口中咒術成型前，一道流光轉瞬出現，不知從何處掠來，一剎那，那些圍攻他的小孩全都不動了。
就像是……
被人定住般。
邊澤亦是一怔。
在他欲要尋找這道流光的來源時，眼前映入一抹瑩藍，隨即是一道高挑修長的身形就這麼毫無防備地闖進了邊澤的視線。
那人眉目好看，是邊澤形容不出的模樣，如此出眾的人，也是他的平生僅見。
邊澤腦中貧瘠的詞彙量一時竟只能想到‘好看’一詞。
待男人走近，邊澤也確定了。
方才的流光便是由此人施出。
也只有傳說中那些修真者才會使出這樣的神仙手段。
但見這人身姿縹緲若仙，不似凡人，倒像是九天神君。
不像邊澤記憶中那些人……那些渾身都彷彿充滿了污穢的……魔族。
邊澤深深吸了口氣，才將自己的思緒從上輩子的記憶中抽離。
恰在這時，那位神君已經朝他這邊走近了。
邊澤微微抬頭，仰視着正在向他走近的百里衍，他的嘴唇乾枯，此刻裂開了幾道口子，烏黑髒亂的面上，只有唇角流出的鮮紅是他這張臉上唯一的亮色。
在邊澤抬起頭的同時，他看到，對方的目光也正與自己的視線相碰。
目光相接的一瞬，邊澤忽然不知為何，有些想躲。
躲開那人望向自己的視線。
這樣的情緒來得莫名，卻又強烈，不容忽視。
但邊澤沒有過多的時間思考為何，大抵是他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吧，緩了緩神后，邊澤見來人腳步頓住，停留在他正前方。
見狀，邊澤張了張唇，眼神這一次倒是直視了對方，他開了口，“你是誰？”
嗓音不出所料的嘶啞難聽，如同沙礫摩挲地面，又像是破舊的風箱，聲音聽得人直皺眉。
邊澤便是皺起了眉，然百里衍則是面不改色看他，只眸底深處眸子一暗再暗。
有那麼一瞬間。
百里衍看到了自己。
以前的自己。
那個成為令人聞風喪膽之前的自己。
因此，百里衍才會想也不想便出了手。
***
面對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男人，邊澤自知不及對方遠矣，同時他更想知道。
“你要帶我去哪？”邊澤問，他的目光一直凝視着前面男人的背影，似是黏在上面，一刻也挪不開。
這個男人只一個眨眼，就將他身上的傷口恢復如初，再也不疼了。
邊澤竟然感覺到了輕鬆。
他看着男人，等待着對方的回話。
百里衍帶着人直至走到一處安靜無人的地方才頓下步伐，對邊澤說的第一句便是，“跟本座走。”
邊澤深深睇他一眼，果斷道：“不。”
聞見這個答案，百里衍並無多大的意外。
只因這並不是一個尋常的小孩。
能夠成為未來魔尊的人，又怎會如普通人那樣。
清楚知曉這一點，百里衍在聽到回答后，沒有直接放棄帶人離開，而是補充了一句，“做本座的徒兒。”
他說得乾脆，語氣也似帶着不容拒絕的口吻。
邊澤習慣性眯眸打量對方。
這人竟是想將他收為弟子。
上輩子，他在被那些人欺負的時候，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生過有人阻止的事，這個驀然出現的人，從未出現在他的記憶中過。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
邊澤冷靜開口，說話時語調不疾不徐，不像是對待一個似乎是大人物，而是十分平常。
他不擔心對方會因此惱羞成怒，不僅是因為邊澤的直覺告訴他此人不會，更多的是，對方既然已經說出要收他為徒的提議，那就有極大的可能不會對他做什麼。
如邊澤猜測那樣，百里衍沒有露出生氣的表情，可也並未展現其他的神色，不過還是淡淡回了一句，“沒有。”
他想做的事，還從來沒有人可以拒絕。
邊澤眸底一片晦澀，抿着唇，一時沒再說話。
他還是想弄清楚對方想做什麼，不會光是為了收他為徒這麼簡單，畢竟自己身上沒什麼特殊之處。
哦，或許是有的，邊澤想。
他能夠重生一次，可不就是他身上最大的特殊嗎。
但這些……
邊澤抬頭，他不相信這個人會提前清楚，因此才會前來、還欲收下他。
因為重生而來，也不過這短短几刻鐘的事，怎麼可能有人提前知道。
思及此，邊澤默了默，再度抬頭與百里衍對視，兩人的目光交匯，他扯了扯嘴角，“好啊。”
見他這次如此爽快，百里衍垂眼掃他。
·
小小少年身材單薄，幾乎稱得上是只剩了一副骨架。
但是百里衍知道，這副看似孱弱、不堪一擊的皮囊下，是個懷着滔天恨意重生歸來的反派。
未來會成為殘暴不仁的魔尊不說，他還睚眥必報。
不過這儼然極為符合百里衍的胃口。
暗陵大陸中所有人都知道，折淵魔尊最為欣賞的便是這類人。
百里衍看着邊澤，緩慢挑起一邊唇角，在聽到小孩的后話時心道果然。
下一秒，沒有絲毫意外的，邊澤慢悠悠說起了自己的要求。
“如果你肯幫我做一件事，我就跟你走。”
說完這話，邊澤唇瓣微張，徐徐又加上一句，“師尊。”
見慣了人情冷暖，邊澤不會相信有人會單純的接近另一個人，如果有，那必定是有所圖謀。
而他身上可讓人圖謀的東西。
沒有。
所以邊澤索性破罐子破摔，既然這人想把他收下，那就不要怪他提出要求了，左右此人看起來是個修士，到時候就算拜入對方門下，邊澤也相信自己能夠將自身的利益最大化。
他會不遺餘力的在對方身上榨取價值。
這便是那些想要利用自己之人要付出的代價。
百里衍倒是不奇怪邊澤會提條件。
至於那條件是什麼，他也早就猜到。
只不過百里衍眼下還需得裝作不知，他問：“幫你做什麼？”
邊澤仰起頭看他。
百里衍同他對上目光。
邊澤道：“你蹲下來點。”
在看到百里衍挑眉的同時，他繼續說：“我想悄悄告訴你。”
這話語中倒難得露出了幾分孩子的頑皮，就像是在與大人耍鬧時才有的模樣。
可百里衍卻不這麼認為，他似笑非笑的俯視着邊澤，頗有幾分居高臨下的看着對方，直直望入了邊澤微閃着算計亮芒的眸子裏。
邊澤在看向他時，瞬間只覺自己是被看穿了。
見對方許久不動，邊澤撇撇嘴，也知自己恐怕是做不了任何手腳，於是他換了副表情。他舔了舔乾燥不已的唇，眼睛眯縫着，末了又一轉身子，朝着西洛村的方向看去。
在微風吹拂中，小少年的聲線被吹進百里衍的耳朵里。
“我要你把他們都殺了。”
只這一句，百里衍頃刻間便覺氣血翻湧。
這小孩……
他好像更興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