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師弟’甫一入耳，這下子兩人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顧璉易呼吸一沉，嗓音不自覺壓下，澀聲道：“師尊，三師弟……何意？”
說這話時，顧璉易眼睫顫了顫，但他還是仰起了頭，直勾勾盯向百里衍。
隨即落入了一雙泛着瑩藍的淺瞳中，似是帶着莫名的吸引力，誘人深陷般。
顧璉易不禁一愣。
百里衍也看他，聲線清泠泠的從那微微張合的唇齒間躍出，音量不高，猶如耳語輕喃般鑽進內殿中另外二人耳里。
“便是你想的那樣。”
說到底，百里衍的骨子裏還是那個輕易就能讓整個暗陵大陸畏懼害怕的折淵魔尊。
新鮮又刺激的東西永遠都是他所追尋的。
按照最初的想法，百里衍依次收下了那話本中描寫的主角顧璉易，以及裏面提到的穿書者溫淮。
但這還不夠。
遠遠不夠。
隨着事態的發展，百里衍知道後續的劇情或許會如他所願變得充滿無限有趣的可能。
可那太慢了。
他漸漸的感到了不滿足，僅是按照原本的劇情收下了顧璉易，又加上截胡了原本應該在奪得第三后、直接拜入邱臻言門下的溫淮，但這些儼然還不足以讓百里衍感到滿意。
收徒大典已過去三日有餘。
因而百里衍想，是時候去把那個現在應該差不多將要重生的反派魔尊帶回來了。
如此，或許能讓他提起的興緻能更多一些。
百里衍一旦做下決定，便無人可以更改。
而顧璉易也知自己不能對師尊加以干涉，他只是有些反應過慢。
顧璉易清楚知道，他的心底深處或許還沒能從最開始懷着從未收徒的長淵真人收下他的欣喜雀躍、再至後來師尊收下他后又迅速將與他同樣參加試煉的其他人收為弟子中回過神。
以至於此刻聽到師尊說出‘三師弟’時，他再度陷入了愣神中。
反觀二師弟似乎對此接受良好。
實際上，溫淮也只是表面上淡然，心底早就被這一波又一波的衝擊給攪得心底一片混亂。
怎麼回事？
為什麼百里衍還會收下第三個徒弟！
究竟哪裏出了錯。
終歸是個成年人的心理，溫淮還是勉強維持住了面上的平靜。
對此他表示，“師尊去吧，我與大師兄會好好練習前日您交給我們的功法。”
·
那日收徒大典結束，百里衍帶着兩人回行止峰時，曾交給師兄弟二人各一部功法。
鑒於顧璉易已經是練氣一層的實力，而溫淮尚未引氣入體，所以百里衍分別給了他們不同的功法。
以供二人修鍊。
交給顧璉易的，是他自己選的修習劍道的法門。
小小少年看似還顯稚嫩，實則老成，對於自己今後的路早已有了規劃，他接過功法后衝著百里衍彎起唇角，笑得恭順又乖巧，“弟子日後要隨師尊修習劍道。”
百里衍一笑，后又交給溫淮記錄了如何引氣入體的冊子，這也是溫淮眼下會有此一言的前因，接過功法后他也研究了兩日，只是憋着勁沒有來百里衍這裏同他尋求答疑解惑。
百里衍此時聽到他提，不着痕迹的掃視溫淮幾眼，遂眼底閃過揶揄，末了緩緩啟唇，“甚好。”
顧璉易和溫淮待他答完，便時刻準備着送師尊出門。
只是下一瞬，就聽百里衍話鋒一轉，對着兩名少年曼聲詢問，語氣輕柔，頗有長者之風，“那易兒修鍊上可遇到了什麼難題，淮兒呢？”
被問話的顧璉易滯了滯，心頭似有暖流劃過。
自離開家門以來，他已許久沒聽聞有人用這個稱呼喚他了。
顧璉易臉上露出一個輕快的笑，透着少年人獨特的鮮活氣，似能將身邊之人感染，他張口將自己修鍊時的問題一一同百里衍細說，渾身也像是在這一刻彷彿被暖融融的太陽烘烤、透着十足的暖意。
家主有緣聽說了玄清宗收徒，得知此事後便立即叫了他去，顧氏這一輩中只有他的天資最好，另外再無一人拿得出手。
所以就試圖利用他，倘若有幸在玄清宗拜師，便能拉上關係了。
顧璉易知道這點，但他願意前來拜師，為的不是顧氏、而是還留在顧氏的父親母親。
在原有的劇情中，顧璉易成功拜師后頗受打壓，顧氏家主不知從哪裏知道的，對待顧父顧母也沒那麼好了。
到最後，顧璉易一次回家，得到父親病逝、母親也因憂心過度身染重疾離世的消息，險些因此一蹶不振。
直到他知曉百里衍的真面目后，也查到此事乃間接因為對方才會如此，所以對他的恨則到了極點。
故而才有了後面剝皮抽筋和扔入萬丈深淵永受烈焰灼燒之痛。
於百里衍所知的劇情，作為穿書者的溫淮會暗自幫助顧璉易，扭轉他身上的悲劇，但顧璉易的偽君子師尊也還是難逃既定的結局。
·
可現在似乎是什麼都不一樣了。
在接連的混沌之後，溫淮聽到從百里衍口中說出的那一聲‘淮兒’，當即大腦宕機。
與此同時，顧璉易已經向百里衍說完了自己的疑問，年級尚小卻已經能初初窺見幾分俊逸的面上此刻滿是喜悅，還有在朝百里衍投去視線時、眸底難掩的敬慕。
如果還是腦子清醒的溫淮，必然又會對這興許對方的‘好師尊’把他賣了都不知道的主角感到一陣無奈、順便可能還會吐槽他被賣了沒準還會幫着數錢的缺心眼。
但他現在近乎死機了的大腦已經騰不出空地來想這些了。
溫淮的腦子裏現在可謂是充斥了那句‘淮兒’，正於他腦海中循環播放着。
若說顧璉易是許久沒有聽到有人用這般親昵的語氣喚他了，那麼溫淮則是從來沒聽過其他人這麼叫他。
即便是他的親生父母也沒有！
父親只會在溫淮調皮搗蛋時大吼一聲“溫淮”！而他母親的性格比之父親更甚，抓着溫淮就揍乃是常事。
可以說溫淮的這副性子，大部分是遺傳自母親了。
但是他們對自己的愛是毋庸置疑的。
溫淮竭力讓自己不去回憶，穿書之前他剛剛遭遇一場車禍，大概率是活不下來了。
不過好在不久前母親被診出了懷孕，雖然是意外，但放在那個時機，實在是再好不過。
溫淮穿來后曾想過，弟弟/妹妹的到來，可能真的是天意，就算今後他離開，父母他們也能有盼頭了。
希望弟弟/妹妹能夠代替他，好好待父母一些。
最好乖一點。
不要像他一樣，總是太過鬧騰，半點都不省心……
沒能在有限的時間裏好好待他們，這大概是溫淮一生中最後悔、且最為遺憾的事情。
***
溫淮是被手臂上傳來的觸感拉回神智的，許是久不見他反應，顧璉易伸出指尖輕輕點了點他，溫淮下意識便偏頭看向顧璉易。
但下一瞬，又一句輕喚隨之響起。
“淮兒？”
溫淮突然只覺一陣耳根發癢。
不說從沒有人這麼叫他就罷，他現在雖然頂着個十歲出頭的小少年的殼子，可事實卻不是。
此刻聽到百里衍這麼叫自己，溫淮只得不動聲色的掐了自己一把，穩定好心神方才啟唇。
“回師尊，沒有。”溫淮眼也不眨的說完后就閉了嘴。
有那麼一瞬間，百里衍差點被溫淮這睜眼說瞎話的本領逗笑。
雖說不知那二十一世紀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但他識海中的那本書內明確提到過，溫淮是初次接觸到這些的，引氣入體時有幸得一位內門師兄手把手教導，這才真正踏上了修仙一途。
現如今百里衍既將他要來當了弟子，行了拜師禮后，那麼他們之間便是受天道認證的師徒關係，百里衍有教導對方的責任。
這一點在他選擇收下顧璉易和溫淮的時候，百里衍就已經想好了的。
可任百里衍怎麼也沒想到的是，這小孩還挺好強。
不肯說……
既然他不說，百里衍眸中染上笑意，點了點頭后，他勾起嘴角對着二人道：“如此，為師便先離開了，你二人需得勤勉修習，回來為師再做考教。”
師兄弟兩人聞言齊聲應道：“是，師尊。”
·
送走百里衍，顧璉易與溫淮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洞府，因礙於他們現今一個才剛剛練氣期，一個還未引氣入體，所以百里衍將他們暫時安置在主峰上，為他二人分別開闢了一個洞府。
得了師尊的點撥，顧璉易再次取出那部功法時，頓時只覺融會貫通，握着玉簡將心法又記一遍后，便迅速開始了修鍊。
然在他閉眼修鍊的剎那，洞府中一道身影悄然出現，很快又消失。
百里衍並未直接下山，而是待顧璉易和溫淮回來之後、又幻化身形隨着他們回了自己的洞府。
見顧璉易回到洞府後就開始修鍊，百里衍立在原處定定看了看對方，后再其周身設下一道防護。
這道防護並不是防止其他人的，只因行止峰不會有人過來，百里衍設下這道防護是用來看護顧璉易修鍊時不要出岔子的。
縱然顧璉易是天縱奇才，還得了他的指點，但仍是難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百里衍這麼做的原因也不過是因為對方現在是自己的弟子，這便是自己的所有物，更不提還是他今後可以用來消遣的對象……
查看完顧璉易這邊，百里衍就離開了洞府，至於待顧璉易醒來看到這明顯有人來過設下的防護後會如何反應暫且不提，他轉而便去了溫淮那裏。
卻說送走百里衍后，溫淮又開始煩躁了起來。
他剛剛說的是什麼？
沒有！？
這種時候是用來逞強的嗎？
翻出百里衍交給他的功法，打開玉簡，上面什麼“化元結一……氣游四經”，這些全都是溫淮的知識盲區。
寒窗苦讀十八載，一朝化身成文盲。
溫淮看着玉簡上通篇咬文嚼字，倏地只覺額間青筋正在凸凸直跳。
明明什麼都不會，卻非要硬撐。
“作的啊……”溫淮閉了閉眼，無聲的罵自己。
只能找個時間，或許他還可以去問問顧璉易。
誰知道屆時百里衍回來，他口中所說的‘考教’是什麼，也不知他幾時回來……
想到這裏，溫淮又猛然睜眼，氣沉丹田，下定了個決定，“現在就去！”
儘早修鍊對他自己也是有好處的。
修仙啊……曾經溫淮也是做過這樣的夢，夢裏他騰雲駕霧、大殺四……
思路到這裏驟然被打斷，睜開眼的溫淮傻愣愣的看着房中出現的那道頎長身影。
恍惚中，腦子‘嗡’的一聲。
“去哪裏？”
百里衍見溫淮忽地睜眼看到了自己，也便不遮掩了，挑起眉看他，語氣間隱隱約約透着點戲謔之意。
溫淮敏銳察覺出他語氣中的不對，卻又一時說不上來，可能是他的錯覺。
兩人相視半晌，溫淮這才磕磕絆絆開口，“弟子、弟子是……”
當然是去找顧璉易，問問他如何引氣入體。
百里衍默然看他，等着溫淮的后話。
在這樣一雙仿似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神注視下，溫淮的所有話瞬間卡在喉頭不上不下，片刻后，他妥協了、也死心了。
溫淮把心一橫，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只聽他道：“弟子修鍊上遇到了問題……準備去找師兄指教。”
說話間，溫淮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聲若蚊蠅。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耳朵已燒紅了一片，落在百里衍的眼裏，忽覺這小孩倒是有趣。
溫淮覺得，他這輩子都沒這麼丟臉過。
上一秒剛剛扯的謊，下一秒被迫自己坦白，他想引氣入體，還是得靠旁人指導，問顧璉易又怎麼比得上百里衍親自教的。
最終，後者什麼時候離去，溫淮都沒有注意，只怔怔看着百里衍留下的一樣東西出神。
打開一看，裏面一份記錄，上面記錄著所有有關引氣入體的問題，另還有一份影像，這就是具體的演練了。
本以為對方或許不會真那麼好心教自己的溫淮：……
他好像……錯怪人了。
·
百里衍去查看完兩個便宜徒弟便兀自下山。
根據記憶還有書中提到的方位，他來到一個小山村。
來到村門口，他見到了正被一群小孩子圍成圈欺負的一個瘦弱男孩。
那些孩子用小石頭砸他，天真又邪惡。
然在男孩被欺負的過程中。
他的眼神……
像狼一樣。
兇狠、幽綠、藏着嗜殺……
僅一眼。
百里衍興奮了。
這樣的眼神……
他是已經重生的邊澤。
未來的反派魔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