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王敏之在家裏焦灼不安的時候,倪小艷正在舞廳里泡着。近段時間,她已是舞場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她開始了前所未有的新生活。只要她一進舞廳,很多人就圍着她團團轉,向她大獻殷勤,希望能得到與她同舞一曲的殊榮。然而,除了林志發,只有三個男人能夠得到她的親睞。一個是工商局的趙局長,穿着金利來名牌西裝的矮子。一個是國稅局征管股的付

股長,沒有鬍髭,系白色領帶的花花公子。一個是公安局刑偵隊的周隊長,總是穿着制服,一身香水味的高大男子。開始時,這三個人並不比其他人運氣好,直到林志髮指引她,要做生意,這三個人是得罪不起的。趙局長會讓人來查你店裏的假冒偽劣商品,然後罰得你傾家蕩產。付股長會派人核實你的銷售情況,輕而易舉就會捉住你偷稅漏稅的尾巴,重重的處罰同樣使你日子難過。如果得不到周隊長的關照,你的商店或許一夜之間就會被人偷個精光。倪小艷被嚇得直冒冷汗。這以後,只要他們相邀,倪小艷一定賞臉,有時還亮着眼睛,帶着風情萬種的嫵媚笑容主動討他們歡心。

趙局長和周隊長除了淫邪的目光像刀子似的要從倪小艷身上割幾斤肉,還有趙局長刺鼻的口臭,周隊長愛流鼻涕的毛病令倪小艷稍皺眉頭外,倪小艷沒感到其他的不快。而“花花公子”就很令倪小艷頭痛,一雙手總是那麼不安分地在倪小艷身上摸來摸去,倪小艷只得儘力忍耐。可是,這個晚上,倪小艷實在是忍無可忍,他的一隻手竟敢摸到她的胯下去了。倪小艷把“花花公子”推開,借口累了要回家去。

林志發陪她出來,要了一輛三輪摩托。在車上,林志發把倪小艷的手握住,倪小艷立即把手抽出來,正色道:“規矩點!”林志發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說實話,倪小艷已經愛上了這個有錢的老闆,但她卻不是一個純情少女那樣易於感情用事,她已經成熟,她有她的想法和憂慮。作為她那個年齡又聰明絕頂的女人,自然懂得,男人都是饞嘴的貓兒,你如果讓他輕而易舉地得手,他就認為你是賤物不值錢,輕描淡寫地嘗一口就厭煩了。如果把他的胃口吊著,讓他看着你可餐的秀色,聞着你迷人的體香,卻只能幻想你醉心的美味。越想,他就會覺得格外的神秘,格外的有刺激,格外的珍視,就會千方百計想弄到手,可是,你卻總不讓他得逞。饞蟲和慾火會使他發瘋,痛苦不堪地跪倒在你的面前,吻着你的腳尖求你。倪小艷吊著林志發的胃口,除了上面說到的這些理由,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始終下不了同王敏之分手的決心,所以,她要死守住這最後一道防線。

直覺告訴倪小艷,她已不可能同王敏之生活下去了,十多年來,與其說是生活,不如說是受罪。她發現自己從來就沒愛過王敏之,幾乎整個的青春就這樣冤冤枉枉地葬送了。但王敏之卻是個好人,沒有一點兒對不住她的地方,愛情雖然不存在,而十多年的耳鬢廝磨,親情卻是實實在在的。王敏之是那樣真誠地待她,疼她,關心她,體貼她,別說打她罵她,連句重話都沒說過,雖然她常常對他無理取鬧,撒潑夯他,他卻是那樣的大度,一點也不同她計較。除了自己娘家人,幾乎所有認識王敏之的人,都說王敏之是踏破鐵鞋無處找的模範丈夫。每當她想到分手這個問題時,她就會想起王敏之許許多多的好處,就好像一個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親人,平常總只感到他是那樣令人厭煩,可一旦他得絕症要死去的時候,就會令人依依不捨了。所以,好幾次下了決心要同王敏之談這個問題,事到臨頭,她又改變了主意。是啊,別說是跟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丈夫,就是自己經常用的一個破舊掃帚,在丟棄時也會猶豫不決的。

到教委宿舍,林志發把倪小艷送到單元樓梯口就知趣地走了。倪小艷上樓來,打開門,開了燈,才想起母親和小芹到弟弟家吃狗肉火鍋去了。她坐在客廳沙發上,一時不想睡,又找不到感興趣的事情來消磨,便有點無聊,抬起頭來東張西望,看到對面牆上的新掛歷,一個很風情的年輕女子,雙手抱着頭,好像有點傷感似的望着她。倪小艷的目光落在圖畫下面

的日曆上,今天是什麼日子呢?這一想,倪小艷猛然站起,急急忙忙走出屋來。

王敏之想得累了,就迷糊起來。迷糊中,他似乎聽到木板門上有響動,像有人在敲門,又像是風在搖。他打起精神專心聽時,又沒了聲音,待他躺好不去理會,響聲又起來了。確實是人在敲門,“咚——咚——”輕輕而悠長,遲疑而徘徊,深更半夜的,是誰呢?絕對不是倪小艷,她是不會敲門的,只要開門稍微慢一點,就會火燒起房子似的叫嚷。敲門聲在堅持不懈地響着,不過很有點急躁了。

王敏之拉亮燈,問:“哪個?”

“是我,怎麼睡得這樣死?”

是倪小艷,王敏之慌忙下床把門打開。倪小艷走進屋,瞟了王敏之一眼,以為他會責備她的,可王敏之並沒有追問她,站在那裏傻乎乎的有點不知所措,因為這麼寒冷的天氣,他把妻子關在門外這麼久,如果妻子發脾氣責問,他真的不知如何解釋。

“你吃過飯嗎?我去給你熱。”

“不用了,我吃過了。今天是你生日,本該早點回來,可是,和林老闆錯起一筆帳目,費了好大的勁才查出來……”

王敏之聽妻子這麼說,心裏熱乎乎的。就到廚房裏去給妻子倒熱水洗臉燙腳。他剛把水舀到桶里,就聽到妻子叫罵的聲音:“你這臭……真是狗膽包天……”

王敏之吃了一驚,忙奔過去,只見妻子揪着鄭娟秀的頭髮,像擰小雞似的把她從被窩裏拖到地上。鄭娟秀穿着有補丁的棉毛衫和紅褲衩,赤腳站在地上,像只面對惡狼的小兔,瑟瑟發抖,一雙秀目痛苦地望着王敏之,屈辱的淚水像小溪似的在她的臉頰上流淌。王敏之把倪小艷拉到一旁說:“你瘋了,她是我的學生。”

“學生?”倪小艷冷笑道,“你們當老師的是些什麼東西我還不知道?在學校里胡來了還不夠,還要帶到家裏來鬼混!”

倪小艷推開王敏之,又撲上去揪住鄭娟秀亂打。王敏之把倪小艷抱住說:“小艷,你冷

靜些,聽我說,你誤會了。”

失去理智的倪小艷根本不聽王敏之解釋,掙脫他的手,操起一把木椅就向鄭娟秀砸去。王敏之忙用手去擋,木椅偏了,可椅子的一隻腳還是刮在鄭娟秀的額頭上,一點點的鮮血頓時滲了出來。王敏之揚手就給倪小艷一耳光。清脆脆的響聲過後,倪小艷呆住了,臉上的五個指印在變化着顏色。她淚眼凄凄地望着王敏之,喃喃地說:“你打我——”半晌之後,她“哇”的嚎哭着衝出門去。

王敏之立即追出來。沒有月亮,只有幾顆星星眨着慵懶的眼睛。王敏之追出兩條小巷也沒看到倪小艷。這時,心裏陡然冒出不祥的預感,轉身就往河邊跑。他順着河堤找了好遠,哪有倪小艷的影子。河水嗚嗚咽咽,建築物黑黝黝的怪影猙獰地看着他,偶而發出一聲嬰兒的夜啼。王敏之卻似乎聽到鬼的叫聲,那個鬼好像要把她的心事吐出來,可是沒有人能夠懂得和理解,所以就不能安安靜靜呆在墳墓里,只好夜裏出來,哭哭啼啼到處遊盪。王敏之立即奔到岳母家,又敲門又喊,可是沒人答應,他才想起岳母今夜不在家。王敏之又趕到倪新祥家。岳母打開門,詫異地問王敏之,深更半夜的有什麼事。王敏之問倪小艷在不在。岳母支吾了片刻說:不在。王敏之抓起客廳里的電話,掛通倪小蓉家,倪小蓉說,不在。又掛到倪小飛家,倪小飛也說不在。岳母問王敏之,這麼晚了找倪小艷有什麼事。王敏之強作鎮定地說:“這麼晚了不見她回家,放心不下。”

“不要緊的,這麼大的人會丟了不成?是不是跟秀剛到邵陽采貨去了。”

王敏之見岳母那樣鎮靜,站起來說:“那就不找了。”

王敏之出了小舅子的家,像只無頭蒼蠅,在大街小巷裏亂竄。後來,他走累了,在一戶人家門口的石階上坐下來,只覺得腦子裏眼面前全是一片空白,什麼事情也想不起來。石階的涼意浸入他的身體,他打了個寒顫。王敏之立即站起來,飛奔回家。可是,他呆住了,鄭娟秀也不見了,只有電視機旁的那隻竹籃孤零凄凄地望着王敏之。王敏之馬上又從屋裏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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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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