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一個叫鐵蛋的女孩
這世上已經沒別的事會比流浪在沙漠更凄慘悲涼的了。
如果有,那就是獨身一人流浪在沙漠上。
這是林向笛從孟祥家出來到三天後最直觀最絕望的感覺。
整整三天,沒有見到一個人,甚至沒有見到天空中飛過一隻鳥。有的活物只是快速爬行而過的蠍子,還有絲絲作響的響尾蛇。
從孟祥家逃出來時,只顧急匆匆的逃命,逃出門義城后,他立馬就在黑暗中失去方向,原本他還參照門義城的輪廓尋路,可沒走多久,就丟失了坐標。他像是一艘迷航的小船在波瀾壯闊的太平洋上漂泊,孤苦無依。
他靠着從視頻網站和度娘那裏學來的沙漠中尋找水源的方法去尋找水源,可挖出所有梭梭草的根莖,下面都是大片的黃沙。他餓急了時候,也嘗試着吃過幾口梭梭草的根,苦的就像是人生。
他又想起了自製水的方法,可是,他實在喝不下去自己的尿液。
他已經在這片沙漠中迷失三次,第一次是與郁瑤一起,第二次有玄奘同行,而這一次,卻是他孤身一人,像一個孤膽英雄一樣,獨面這茫茫的孤獨。
此刻這位孤膽英雄,極度缺水、缺食,像是一匹飢餓多天的狼一般,蜷縮在沙丘之下,昏昏欲睡。
他以為瀕死感是極度恐懼,可此刻的他想到的卻是童年的家,和郁瑤。那是一種與眾不同的溫馨,一種色彩斑斕的感受,他想起了童年看過的動畫片,踢過的癟氣足球,喝過的冰鎮汽水,他想起了郁瑤,那張笑容甜美的臉,在臨死前給他以溫暖。
這裏是西北最大的沙漠,即使是在現代社會也有諸多的無人區。在古代,這裏估計就更無人問津了。
他想,看來只能在這裏等死了。
晚霞映紅了半邊天。
他眯起眼,向遠處望着。天邊升騰起一片煙霧。
林向笛苦笑一下,自言自語:“我去,讓我死在落霞中不好嗎?怎麼還要來沙塵暴?”
天邊的那一條亮銀色煙塵滾滾而來,越來越近。
林向笛合眼前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那沙塵在百米開外的地方戛然而止。
吧嗒。
吧嗒。
吧嗒。
林向笛覺得有什麼清清涼涼的東西滴落在自己的眉心間,讓炎熱滾燙的身體一下又一下的抽搐。他想,我這是死了嗎?到了天堂?還是?
他不自覺的想靠近那冰涼的東西,在他的潛意識裏,他覺得那是水,是甘甜的泉水。他閉着眼,張大嘴巴,試圖讓泉水流進嘴巴里。
吧嗒。
吧嗒。
吧嗒。
那冰涼的東西一下子鑽入了他的喉嚨之中,令他快要冒煙的嗓子得到了片刻寧靜。接着他不停的蠕動着嘴巴,想要更多的水來滋潤喉嚨。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咯咯的笑聲,亦遠亦近,朦朧又清晰。那笑聲像是郁瑤發出的,又像是小學的同桌發出的,也像是小表妹發出的。他判斷不出那聲音發出的方位,人物,他什麼都不知道。
那清脆的笑聲停止了,有個女聲驚喜的說:“醒了,你醒了。”
是誰?林向笛想問問。可是他只能空張張嘴,發不出一絲聲音。
那女聲像是湊近了他的臉龐,他能感覺到一股清淡的桂花味。女聲又說話了:“你醒啦?你都睡了好些天了。”
林向笛努力的睜開眼睛,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睛睜不大,從上下眼皮間,只能努力的睜開一條縫隙。
他能看到這時一間房子,土房子。緊接着,縫隙中出現一張年輕女孩的臉,漸漸的漸漸的清晰起來。那是一張帶着沙漠女孩特有的佈滿紅血絲的臉,睜着一雙大眼睛,鼻樑有點塌,鼻翼周圍還有很多的雀斑,嘴巴像是在做吃驚的表情一樣,半張着。她正湊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
林向笛乾涸的問了句:“你是誰?”其實他想問的是,天使如果都長成這個樣子,其實好好活着也挺好,人們也許久不會期望天堂。
女孩未語先笑,咯咯的笑了一陣后才有點害羞的說:“我叫,鐵蛋。”
鐵……蛋……
林向笛多希望這是一個噩夢,他希望這個噩夢快點結束。
什麼樣的人才會給自己起名叫鐵蛋?這是鐵匠家嗎?這是相聲藝人的家嗎?這是什麼自己搞不懂的非正常人類的家嗎?
林向笛想笑,可是他的嗓子已經干到要噴火,他啞着嗓子說:“水,給點水。”
這個叫鐵蛋的女孩麻利的起身,不知從什麼地方端來一大碗水,然後輕輕扶起林向笛,等林向笛做好后,把碗端到他面前,讓他一口口的喝水。
水,真是生命之源。
喝了一大碗水后,林向笛覺得靈魂終於回歸了肉體。可是他還是天旋地轉的厲害。
鐵蛋放他躺下,然後繼續坐在他旁邊。林向笛雖然沒有睜眼,但是他能聽到鐵蛋的呼吸聲,儘管那呼吸聲非常低,非常慢。
又不知睡了多久后,林向笛被一聲巨大的撞擊聲吵醒。他從沉睡中蘇醒過來,他嗓子沙啞的問:“怎麼了?”
一個粗狂的大老爺們的聲音問到:“他還沒死呢?”
接着是鐵蛋的聲音。麻雀說:“沒呢,活的好着呢。上午坐起來喝了一大碗水。”
大老爺們又問:“你這幾天就這樣守着他嗎?”
鐵蛋還是咯咯的笑着,接着回答到:“嗯,不行嗎?”
大老爺們沒再接話。
林向笛微微睜開眼睛,從縫隙中看到一張滿是絡腮鬍的臉,身材高大魁梧,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站在鐵蛋的身邊。
鐵蛋說:“你們收穫怎麼樣?”
大個兒男人說:“不行,仗打的這周圍都沒人敢來了。我看這情況要是再繼續下去,我們還得走。”
鐵蛋滿不在乎的說:“走哪兒都無所謂,把他帶上。”
大個兒湊到林向笛臉邊看着。一股濃烈的汗味直撲面門。林向笛皺了皺眉。
大個兒問:“我就搞不懂,你怎麼就偏偏喜歡個小白臉呢?”
鐵蛋頂嘴說:“要你管,煩人!”
大個兒不想再廢話,撂了一句:“隨便你。這小白臉送你了。”
林向笛心裏有一萬隻某動物飛馳而過,把我送人?憑什麼啊?大哥,您哪位?等下,小白臉?我才不是小白臉好不好?
大概是林向笛的心裏活動太大,導致他有了微表情,他通過那條細長的眼縫兒看到鐵蛋的臉,依舊是那張有點丑的臉,但那張臉上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她說:“別怕,他是個好人。就是他在沙窩那裏把你撿回來的。”
昏昏沉沉的醒醒睡睡間,總能見到鐵蛋那張臉。臉上依舊帶着大大的笑容,一笑,兩側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上去了。林向笛每每看到她,總是想把頭撇到一邊去,可是這個叫鐵蛋的女生,總會把臉湊到他眼前。
中途,大個子男人又進來過幾次,他粗着嗓子說話,雖然還沒有搞清楚他和鐵蛋是什麼關係,但是從兩人的對話中可以聽出,他非常寵愛鐵蛋。
外面一直有吵吵鬧鬧的聲音,聽的久了才發現,外面的吵鬧聲是在喝酒,划拳。杯盤碰撞的聲音,觥籌交錯的聲音,嘻嘻哈哈的喧鬧聲,還有叫囂着比賽摔跤的聲音。此起彼伏。
林向笛猜測這可能是一個村莊,或者部落,裏面聚集着像大個子這樣的彪形大漢,也許他們是打獵的,或者是守邊疆的?
這一切都是猜測,林向笛等待自己身體恢復正常后立刻離開這裏,儘管這個大個子救了他,可他斷言,這裏不適合他。
此刻窗外又響起了大喊大叫聲,聽起來像是有人在打什麼賭,周圍的人在起鬨。他被這喧鬧的聲音吵醒,不由自主的皺皺眉頭,顯出出不耐煩。沒十五秒,就聽到門被拉開,鐵蛋粗着嗓子對外面吼道:“都吵吵什麼呢?沒見着裏面還有個病人呢?都給我滾遠點,遠離這個窗戶,有多遠滾多遠。”
林向笛忽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他沒想到,鐵蛋竟然如此彪悍,不過倒與她的名字相互呼應。他一動也不敢動的聆聽着窗外的動靜。
有個聲音小聲說了句:“走就走,那麼凶幹嘛?”
鐵蛋又吼道:“還不快點!賭賭賭!就知道賭!”
嘭。
門被鐵蛋狠狠的摔上了。她轉身的時候看到林向笛從床上坐了起來,急忙跑過來,恢復到平素的柔聲細語問:“你被吵醒了?”
林向笛忽然有點怕她。怕鐵蛋吼他。他輕輕的點點頭。
鐵蛋走到桌邊端了一碗水,邁着極其彆扭的步伐,扭扭噠噠的沖林向笛走過來。她把水遞給林向笛說:“你喝點水吧。”然後,臉一紅,身子一擰,拉開門跑了出去。
林向笛沒喝水,而是慢慢的從床上走下來。鞋子不見了。他赤腳踩在地上,慢慢的向門口挪去。
雖然腳還有點軟,但是頭暈的毛病已經好多了。這意味着他可以辭行了。只是,不知道這位鐵蛋同學,能不能順利的放他走。
可當他站在門口,向外看時,他驚呆了。
一時接受不了眼前景象的他,差點暈倒在地,幸好他扶住了門框。
他欲哭無淚的呼喊到:“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