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還是周存彥撞着膽子打開了窗,圓圓的臉龐再次從門后探出,“油桶太珍貴了,我今天新採摘了一些鐵皮石斛留着給尊夫人補補身體吧!”
說完,李丁留下了一把鐵皮石斛,合上了門。
卻說李丁背着一桶清油,路上順帶采了些草藥野菜之類的將清油蓋住就往家走。
隔壁的大娘看到李丁採藥回來,撇着嘴問,“李丁,你還不考慮改姓呂啊!這些年呂大夫待你可真不虧,親生兒子也就這樣了,你真忍心呂大夫死後連個摔盆的都沒有?”
李丁抿了抿嘴,“我有爹,我爹出海去了。”
大娘嘴撇的更厲害了,呸了呸,“就沒見過你爹那號人,將三歲娃娃扔在家裏不管不顧,說走就走游東海。要不是你姑去你家看你,餓死在家也沒人發現,小沒良心的,還記得你爹呢!”
說著,大娘也不管李丁的反應,顫巍巍的拄着拐棍一面往家走,一面嘟囔,“可見別人的兒子就是別人。”
李丁沉默原地站了會兒,不得不承認自己爹頗有幾分不負責任。從他輕率丟下稚齡兒子出遊東海,到給他取名,確實看不出他對自己唯一香火的重視。按照百家姓趙錢孫李排序,李排第四,因而他就名丁了。
但是即便這樣,他還是覺得他爹待他挺好的,他爹對他從來都是溫聲細語,會抱着他舉高高,有好吃都先給他吃。可以說,除了一顆放蕩不羈愛自由的心,他爹做的也不算太賴。
當然,只有他一人有這種想法,哪怕他的親姑姑,他爹的親姐姐也不這麼認為,不和任何人交代一聲,將三歲的兒子獨自留在家中就去東海尋仙去了,顯然這大大超出了呂李氏的底線。若非村人發現孩子都餓暈在家裏急忙通知她,恐怕就見不到侄子了。
至今一想到這一幕呂李氏仍然是又怒又怕,弟弟太不懂事。
呂李氏帶着女兒獨女呂媛在廚房忙碌,聽到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就知道是侄子回來了,頭也不回道,“說了多少次,廚房的活有我們娘倆在,用不着你幫忙。”
倒是呂媛扭頭一看,驚呼出聲。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李丁離開後過了好一會兒,杜春琪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咱家陽台有個蟲洞。”
周存彥也樂了,蟲洞這玩意從來只聽過,還沒見過,一連拉了好幾扇窗戶都打不開,包括李丁來的那扇窗戶也打不開了。最後終於將最靠東頭的窗戶拉開了,頓時瞠目結舌,窗戶下是一片赤黃乾裂的土地,上面裂的口子足能裝下一個小孩。遠處隱隱可以看見一顆剝得白擦擦的小樹,樹下躺着一個紅襖孩子,小貓似的哭泣着。
周存彥大吃一驚,“老婆,你看。”
杜春琪有些近視眼,看不太清,翻出一個望遠鏡拿到眼前一看,“那娃娃再這樣下去就要沒命了,必須給她水和食物。”
周存彥有些犯難,拿了一瓶礦泉水用力向遠處扔去,發現離那孩子還遠得很。咬了咬牙,“要不我送過去。”
杜春琪猶豫了一番,點了點頭,囑咐周存彥,“小心為上,一旦聽到我叫你立刻往回跑。”
帶着一書包的食物和水,拄着一根拖把,周存彥小心翼翼的往陽台外探了探路,碰觸到結實的土地后他才翻身下了陽台,飛奔向小孩的方向。
近前一看,女孩穿着紅碎花襖,嘴唇乾裂,看到周存彥眼睛裏迸射出濃烈的求生慾望。
“娃娃,叔叔就能幫你這麼多,這包東西你留着吃哈!”周存彥擰開一瓶水小心的餵給女孩,匆匆將書包放在她身邊就跑回了家。
“慘啊!瘦的都沒人形了。”周存彥最後看了一眼窗外,關上了窗戶。
因這一遭,二人也沒繼續探究的心思了,沉重的回到卧室不提。
第二日,周存彥從飯店領了工資出來,前途無着,心中不免有些茫然。
“周哥,等等。”身後傳來一陣呼喊,周存彥扭頭一看是打荷王安。
“周哥,聽說你離職了。郝韌忒不是東西,誰不知道您最敬業啊!”王安替他忿忿不平的抱怨了半天,忽然掏出手機給他看了一個APP,“您看這個APP,聽說好多手藝好的廚師都用它,現在好些人會通過它請廚師上門做飯,據說生意可好了,人還沒那麼累。”
周存彥拍拍王安的肩膀,“兄弟,謝了。”
王安局促的撓撓頭,“那個我先回去了啊!”
聽了王安的話,周存彥心中一動,一到家就立刻下載了好廚師APP,上傳自己的照片、廚師證。隨手翻看APP上公開發佈的需求,其中一條吸引了他的注意。有人招廚師給家中老人做飯,每日菜品包括烹制手法都必須嚴格按照營養師的清單來,不但要色香味俱全,老人還必須愛吃才行。
因為工資開得超高,看地址離家不遠,周存彥蠢蠢欲動。
杜春琪一到家,他就和她說了這事,被杜春琪眉頭一挑將他的提議拍了回去,“急啥,我還有存款有工作,咱們沒老人幫忙,你忍心我大着肚子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再者說,就算要找工作也要慢慢找個合心意的。”
一番話說得周存彥面紅耳赤,支支吾吾,想硬氣些不吃軟飯,偏生自家老婆挺着個肚子讓他心疼。
悶聲同意了杜春琪的說法。
見周存彥有些悶悶不樂,杜春琪眼珠子轉了轉,握住他的手溫聲勸說,“你覺得我自私□□嗎?”
周存彥自然搖頭否認的,這年頭有幾個年輕、漂亮、高學歷、工作好的女人會在沒房沒車的情況下給一個廚師懷孕生孩子?
“要我說,咱家是個大寶藏,為何不挖一挖反而捨近求遠?咱們不如靠着這個好好掙上一筆錢,你也該去進修進修廚藝了。”杜春琪語重心長的說,周存彥別的都好,就是有點鼠目寸光,不過也怪不得他。他始終在生存線上掙扎,有一口吃的自然趕緊吃下肚免得餓死,哪裏顧得上許多。
正是人窮志短,馬瘦毛長。
一說到這,周存彥擔心的看了看窗外,打開了那扇通往乾涸土地的窗,窗外還是一片明亮,一排排墓碑橫平豎直,整齊列隊面向著他。就算心中早就接受了他家是個墓景房,他的頭皮還是有些發麻。
二人一直等到日暮降臨,窗外的景色一片扭曲,乾涸的黃土地呈現出來,女娃娃幾乎立刻就發現二人了,二話不說跪下給他們一連磕了九個響頭。
“俺花妮謝謝神仙救命之恩。”女孩磕完頭,站起來衝著他們甜甜笑着,身上還背着周存彥給她的包裹。
杜春琪沖她招招手,“好孩子,過來讓阿姨瞧瞧。”
花妮羞澀的挪步上前,飛快的瞄了一眼杜春琪后迅速地將頭深深埋下。
杜春琪憐惜的看着眼前這個瘦弱得和非洲難民有得一拼的孩子,柔聲問道,“花妮是吧?能告訴阿姨你那裏發生什麼事了嗎?”
花妮聽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斷斷續續的說了當下的情況。
豫省、薛湖鎮、大災年、祈雨、日本人、黃河守衛戰……
杜春琪聽完花妮的述說,臉一下子沉了下來,轉頭看向周存彥,“我大概知道為什麼能夠打開這扇窗子了。”
不等周存彥回答,她激動而急促的說,“因為這是天道留的一道生機,1941年豫省遍地大旱,赤地千里,與此同時,日本佔領了黃河北岸渡口,兵臨洛陽……蒼天尚且有情,我們必須做些什麼。”
杜春琪斬釘截鐵的說。
周存彥目瞪口呆,他的歷史課基本是混過去的,特別是近現代史,基本是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就出去了。哪裏像杜春琪時常翻看歷史書籍,他呆愣愣地問,“要不我們將這個發現告訴國家?”
杜春琪恨不得給他一巴掌,看着周存彥純良無害的雙眼,無奈的解釋,“世界上可有別的國家發現蟲洞了?若是讓其他國家知道我國發現的蟲洞你說會引發戰爭不?”
周存彥冒了一身冷汗,連連點頭。
“這種事就算報給國家也要悄悄進村,打槍的不要。就我倆小老百姓一個,認識最大的官就是社區主任。你別想網上發佈,聽說現在間諜都在網上發釣魚貼探秘,千萬要小心謹慎。”
周存彥擦擦頭上的冷汗,“還是老婆深謀遠慮,我就是粗人,你說咋辦就咋辦。”
杜春琪看着眼前乾裂的土地,思考了一陣緩緩說道,“地上沒水但地下有,我們可以買鑽井機,還有,現在已經餓死人了,必須大量購買糧食。”
說完這些,饒是杜春琪也為難了,她手上是有些錢,但也不多,何況肚子裏還懷着孩子,總要留下些錢的。
按理說,最好的方法就是買賣交易,但豫省連樹皮草根都被人吃了,現在是什麼都缺,又哪裏來的商品售賣?
杜春琪陷入了沉思。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法子,最後二人在房中翻出了些米面方便麵之類的吃食穿過窗戶到了另一頭。
幾乎腳一落地,杜春琪就感受到了太陽的威力,腳下的土地被驕陽烤的炙熱,皮鞋底似乎都被燙軟了些。
扭頭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戶,問站在一旁的花妮,“你能看到那扇窗戶嗎?”
花妮瞪大眼睛使勁看了看,搖頭。
杜春琪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又問花妮,“這是誰家的地?”
“俺知道,這是楊叔家的地,他家準備逃荒去。”花妮毫不猶豫的說。
杜春琪心中的擔憂落定,即便不在這裏住,她不介意買下回家的路。
花妮帶着二人到了楊秀山家中,幾間土坯房,在茅草屋遍地的村落中算是‘大戶’了。
“楊叔,來貴客了。”花妮吃飽了飯,聲音洪亮。
她的話音一落下,屋裏鑽出一個拖着兩條長鼻涕的小孩,唆着手指頭含含糊糊說,“俺爹去村長家了。”
杜春琪連忙掏出一包餅乾撕開口塞給小孩,餅乾散發出來的香味立刻讓小孩翕動鼻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杜春琪的手,待看到將一整包的餅乾都塞到他的手中,狼吞虎咽的將餅乾塞入口中。
一口幾乎吃下去了半包,舉着餅乾沖屋內高喊,“娘,娘吶,有吃的了。”
小孩一路小跑回屋了。
花妮見怪不怪,昨天她還差點餓死,若非杜春琪夫妻二人給的水和食物她就活不到今天了。
一路無話到了村長高傳家中。
楊秀山跪在地上苦求,“求您發發善心,買了俺的地吧!”
高傳一臉為難,大災之年地主家也沒餘糧啊!何況他們小高庄地貧,風調雨順也不見得是豐年,何況這種災年,加上抗日助捐的糧,他也差不多要逃荒去了。
杜春琪和周存彥就在他們膠着時進了院子,高傳立刻將視線移到二人身上,見杜春琪夫妻二人皮膚白凈、穿着洋裝,熱情的迎了上來,“貴客盈門,高家蓬蓽生輝,外面日頭毒,請裏面坐。”
楊秀山見來了城裏人,縮手縮腳就要退出去,杜春琪忙攔住了他,“我們此行正是為了楊先生的地來的。”
此言一出,不論是楊秀山還是高傳,都喜笑顏開,
“夫人高義,夫人高義啊!”楊秀山還沒反應過來,高傳就奉承起他們夫妻了,“不知夫人出價多少?楊秀山的地在我們村裡也是上等田地了,等災年過去了,來年風調雨順定能讓夫人賺得盆滿缽滿。”
還別說,當村長的人果然不一樣,比起只會在一旁憨笑的楊秀山來說,還是高傳會來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