癲狂

癲狂

“出嫁之前,你們暫住姜國驛館。婚期定下之後,也從驛館出嫁。每個人我送十兩金子,十匹錦緞和嫁衣,並一些日用之物。”

“不過你們也要記得,你們是姜國人,一言一行代表姜國,不可做出有損姜國顏面的事來。出嫁之後,你們是秦國媳婦,要一心一意和夫君過日子,經營好自己的家。”靈致叮囑她們說。

靈致給的嫁妝算得上豐厚,九名年輕少女亦不是得寸進尺之人,有此境遇已是上天仁德,“奴婢們叩謝娘娘恩典。”

“你們回房收拾東西,今日就出宮去驛館。後日我會讓蕭姑姑領你們去見上將軍夫人。婚期定下之後,我親自送你們出嫁。”靈致說。

她們出身尋常,不過個個心靈手巧又能幹,在宮裏學規矩的這段時日,也沒有出格之事,靈致也樂意給她們一個光明的未來。

九個姑娘謝恩離去,由墨煙送出王宮。

湛容知道時,她們人已到驛館。

“公主這麼做實屬自斷臂膀,還不快些將人接回來!”

“昭陽宮宮人已經滿額,再多便是鋪張浪費。何況她們是我的陪嫁宮女,我如何處置她們輪不到姑姑來置喙。”靈致看着跳腳的湛容說道,“至於剩下的七個,我準備送到池陽封地去,正好那邊缺人,她們過去正好發揮所長。”

湛容很快轉圜過來,這裏是秦國,靈致已不由她掌控,軟和了語氣說道:“公主隻身嫁到秦國,應當培養自己的心腹。那些女孩身份清白,容易拿捏,若馴養得當,會是公主的得力助手。”

“何況,公主也需在秦王身邊安插自己人。你若有個頭疼腦熱,日後懷孕生女,可讓她們去伺候秦王。比起那些貴女出身的夫人妾室,她們更好拿捏。還請公主三思。”

靈致注視着她,“姑姑在教我做事?”

“不敢。”話是如此,湛容的氣勢半點不輸。與靈致坦然對視,忽然之間發現,她已有一國之後的威勢。

“既然不敢,那就少說廢話。姑姑,你也是我的陪嫁宮人,我給你體面,讓你留在宮裏。若哪天我不想給了,就送你回姜國。”靈致毫不退縮,與她針鋒相對。

無形的爭鬥之中,湛容一點一點敗下陣來,她必須忍,忍到接新聖女回姜國,躬身拜道:“奴婢記住了。”

“記住就好。”靈致敲打完湛容,心裏感慨,這種仗勢欺人的感覺真好。

宣室殿中密室之中,秦業正背對着符熙,聽跪在地上那人說與亓徵有關的一切。

“草民句句屬實,還請王上早做防備!”孟元上身伏地叩拜道。

“本王知道了,在事發之前,你到符將軍手下做事。賞賜不會少了你,且先退下。”秦業說。

“能為王上做事,是草民之幸,不敢要賞賜。”孟元拒道。

“你是秦國功臣,賞賜是應得的。李興,領他下去領賞。”秦業命令道。

密室冷寂下來,符熙只覺額頭冷汗涔涔,靜候秦業發話。

“父王走得早,母親青春守寡,其實寡人並不怪她。”幾個男寵,秦業尚能容忍,私生子他也能忍,只是她不該壞祖宗基業。

她給那媚上欺下的佞寵侯位,縱容他欺男霸女,貪污斂財。現在,又幫着他謀奪秦室江山。

“太后只是一時糊塗。”符熙不敢多說。

“她不糊塗,只是蠢。”因早年在趙國國為質,日子過得艱難,二人相依為命,秦業一直包容着這位為所欲為母親。她做的那些事他都知道,只是為了母子情誼,為了保全她的顏面,也為了死去的父親的顏面,他幫她瞞了下來。

現在,他的忍耐已到極限。

“繼續盯着雍宮那邊,又任何異動隨時向本王彙報。”亓徵此人,必須除掉。

秦施一直在跑,直到她看到琅嬛才停下來。回憶起這些天的經歷,只覺一陣后怕。七月十五那夜,她被一個名叫魍申的魔使帶入魔界。

半路上她突然醒了,目之所見皆是荒蕪和死寂,昏黃壓抑的天空,飄蕩的遊魂和鬼怪,還有刺耳的鬼哭狼嚎。她咬緊牙關不敢出聲,假裝昏迷不醒。

她不知道遠離人間的魔界是什麼樣子,只知道她不能去那裏。後來她找準時機,趁魍申不備,用王翊畫在她手心的符咒給了他一掌。

符咒力量強大,傷得魍申吐血不能站立,她趁機逃走。陌生的地方她找不到方向,只能順着黑色長河逆行而上。

河裏有好多鬼怪,在其中掙扎着吼叫,凄慘的聲音飄蕩在長河兩岸,聽得人肝膽俱碎,魂不附體。她堵住耳朵,不去聽那些聲音,一直往前跑。

她又累又餓,但這裏什麼東西也沒有,山是光禿禿的,地上也是光禿禿的,視野里不見一個活物。她累倒了好幾次,跌得頭破血流,一度想要放棄,但僅剩的求生慾望支撐她繼續往前。

她要活着回去見阿爹阿娘,要回去找王翊。她還有記掛她的親人,她還不能放棄。

拖着疲憊的身體,一路東躲西藏,最後來到黑河的源頭。

秦施看到了這些日子一來唯一的活物——漫山遍野的曼珠沙華,也看到坐落在此的琅嬛。她淌過廣闊的花海,站在琅嬛的結界前。

琅嬛依舊冷漠地拒絕了她。

秦施拍打着琅嬛的結界,最後筋疲力竭的靠着結界坐了下來,絕望的看着頭頂昏暗的天空。

生機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會有人來救她嗎?

秦施只覺得好冷,也覺得好餓,她快撐不住了。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她是不是快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秦施被雷聲驚醒,她發現自己躺在紅色的花海里。她摘了一朵,放進嘴裏嚼。血腥味溢滿口腔,又苦又澀,但曼珠沙華是這裏唯一能吃的東西。

秦施吃了一朵又一朵,慢慢地,有什麼東西湧入腦子裏。它們一窩蜂的擠在一起,又像瘋狗一樣亂竄,撞得她頭疼。

可是她好餓,秦施現在停不下來。吃得越多,腦子越來越亂,但漸漸的體力也在恢復。

她聽着耳邊呼嘯的風聲,聽到越來越近的步兵方陣的聲音。無處可躲,秦施看着腳下的土地,跪着坐起來用雙手刨地上的土。

好在土質鬆軟,秦施很快刨了一個坑,她躺了進去,又把自己埋起來,摘了很多曼珠沙華放在土上。

曼珠沙華粘土既活,很快長成一片,將秦施覆蓋在土下。有一股陰冷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她的身體似長了根須一般,將那些力量吸入體內。

秦施看到了好久好久以前,巍峨的宮殿,陌生的女人,也看到了自己。

之後,她死了,被埋了,接着又復活了。

後來,她殺了好多人,還看到了王翊,看到了秦業,看到了靈致,還有好幾個陌生的女人。

原來,她真的是魔,是魔尊身邊的第一魔將,犯下滔天殺業。

曼珠沙華的花香越發濃郁,招來更多記憶,前世今生所有一切湧入腦海,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經。秦施失控的大聲喊叫,只可惜她發不出聲。

她躺在地里,看着天空電閃雷鳴,各路妖魔鬼怪從視線里掠過。

冰冷的雨水落在臉上,好冷。

她是魔女,是罪無可恕的魔將,她不該再回到人世,她就該埋葬在這裏,死在這裏。只有她死了,才不會繼續作惡。她就該躺在這裏,把這一身血肉,獻給這些火一樣紅的花兒。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響動聲,秦施睜開眼睛,是一身黑衣的王翊。他刨開泥土,將她從地里挖了出來。

“施兒,我來接你回去。”王翊拂去她臉上的泥土,捧着她的臉笑說道。

秦施喜極而泣,撲進王翊懷裏放聲大哭。

“我們回家,回去成親。”王翊用手指幫她梳理沾滿塵土的凌亂長發,撫慰她說。

秦施想起充斥在腦子裏的記憶,推開王翊接連後退數步,說:“不,我不回去,我不會嫁給你。”

“我都想起來了,我是魔,殺人無數、罪孽深重的魔。”秦施看着自己的雙手,頹然地道。

“我該死,我該下十八層地獄,我該魂飛魄散,從這世上徹底消失。”

“施兒,你只記得那些嗎?你不記得這些年……”

秦施打斷他:“我都記得,正因為我記得,所以我才知道我不配做人,更不配像正常人那樣活着。我不是秦施,我是魔尊的左使,是他座下首席大將魅影。阿翊,你殺了我,殺了我為天下除害!”

“好。”王翊含淚答應,他拔出沉淵,踏過花海,一步一步靠近秦施。

秦施閉上眼睛,坦然赴死,頸間痛感傳遍全身,她很快暈死過去。

王翊跪坐在花海里,讓秦施的頭靠在他腿上。他放下手裏的長劍,輕撫着秦施慘白的臉頰。他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琅嬛,伸手點向自己的眉心,接着嘴裏念起傳喚咒語。

不多會兒,身穿白袍,白須白髮,手執銅鏡的男人出現在他面前。

“怎麼搞成這副模樣?”男人問道。

“我要借道琅嬛回人間,請你行個方便。”王翊抱起昏迷的秦施說。

男人同意道:“跟我來吧。”

“我還要忘憂草和曼陀羅華。”王翊看着懷中仍然神情痛苦的秦施說。

男人走在前面引路,聞言回頭道:“你要考慮清楚,她服下忘憂草會忘記所有一切。”

王翊嘆氣,“忘記一切也比記起一切強,何況她現在中了曼珠沙華的毒。”此毒會讓人想起前世今生所有痛苦的記憶,更甚至會瘋癲發狂。神仙尚且不能克服此毒,何況凡人之軀的秦施。

“作孽。”白袍男人不再多說,引着他們進琅嬛,又借道琅嬛將二人送回人間。“你在此等候,我去幫你取葯。”

靈致出嫁之後,琅嬛再無人看守,現在四周一片死寂,唯有飛鳥掠過天空留下的痕迹。

白袍男人很快回來,手裏拿着忘憂草和曼陀羅華製成的丹藥,“拿去。”

“多謝。”王翊接過後,立即喂秦施服下。

藥丸吞咽下肚,夢裏狂躁不安的秦施漸漸安靜下來,

“現在天界硝煙四起,那些小輩不抗事,你回來吧。”白袍男人嘆氣。

“比起過去眼下這些都是小事,他們也該學着歷練,日後才好獨當一面,我和靈祈不會永遠是他們的靠山。”王翊抱起秦施,消失在樹林之中。

白袍男人又是一陣嘆息,旋即也消失在琅嬛里。

王翊回到咸陽,已是半夜子時,門房開門看到一身漆黑的他嚇了一跳,“王……王將軍……”

“是我。”

門房將人迎進門后飛快將偏門關上,一路跑着去見秦泰和陳霈夫妻。

王翊抱着秦施回到她住的小院,揭下罩在她身上的黑色斗篷,將人放到床上。

很快秦泰和陳霈腳步匆匆踏進房間,二人披頭散髮,衣冠不整,得到消息未梳妝就趕過來,撲到秦施床前。看着女兒熟悉憔悴的臉,登時潸然淚下,朝王翊跪拜道:“王將軍,多謝了。”

“快快請起。”王翊將二老扶起。

秦泰雙手顫抖地握住王翊的手臂:“阿翊,施兒她……可還好?”

“她身體無礙,不過醒過來之後,可能記不起過去的事,還請你們多費心。”王翊心中不忍,但面色如常的對秦泰和陳霈說道。

“怎會如此?”陳霈止不住抹淚。

秦泰卻感激地道:“施兒能平安回來我們已經心滿意足了,我們會照顧好她。”

“待她好些之後,再商定婚期,日後我會好好照顧她。”王翊說,他守了她兩千年,絕不會在最後功虧一簣。誰動他的人,他便殺誰!

“施兒如今這副模樣,哪能讓她耽擱阿翊你。就讓我們這對無能的父母,料理好她的下半生吧。”陳霈泣不成聲地說。她這輩子只有一個女兒,她唯一心愿便是她平安順利,可惜這個小小的願望如今也成了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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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古代做圖書館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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