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太極拳

第12章 太極拳

鞏縣魯庄在北,登封唐庄在南,密縣超化寺在東。魯庄梁窯是李際遇的老家,唐庄南窯則是李際遇落腳存身之處,也是他舅家。魯庄集,熙來攘往,炸油條的白布篷子已被薰成了灰布篷子,集市一角,乞丐卧着面口袋,頭枕着鞋,睡在骯髒的地上。忽地一陣騷動,一個乞兒邊跑邊往手上的饅頭吐口水,隨即,賣饅頭的小販執着扁擔追攆上來。騷亂剛平靜下去,又忽地一陣亂鬨,只見人群之中,一個胖子扯住一個窮棍的脖子,胖子叫道:“兩三伙子尋不着你,擱家餵驢哩,攪料哩,擱哪學生意去了,哄俺。娘的,家裏還有掃炕的小掃帚,日子過得倒精道。怎地,俺將你那死爹的老屋再刨出來還俺?恁沒錢,將才俺見你撲撲溜溜吃了兩三碗。不怕見面狠,就怕腚後跟。個孬孫,再不還錢,你上哪俺上哪,薅住你的脖兒四處轉宅子。你丈人不是牛經紀么,你這個二門婿還借不來五兩銀子還帳?這就薅你去,就不信蕎麥皮榨不出油來”。胖子薅着窮棍的領子去了,忽地又是一聲大叫,卻是個女聲,集市又上演了賣身葬夫的場景,幾個老者在一旁勸道:“人死了還中哩,將他的衣裳脫下來換吃的,恁還能得個活命”。

李際遇嘆了口氣,道一聲都炸了集,從腰間掏出一把銅錢,數了數,放在桌案上,起身離去。剛走了幾步,正欲拐進一處巷子,“李三!”,忽聞有人喚他。僻巷內,麥穰屋頂上長了棵半人高的小樹,屋檐下,黃牆旁,梁窯村的老鄰居正開導李際遇。老鄰居嘆道:“得忍且忍,得耐且耐,不忍不耐,好事變壞”。李際遇道:“俺的地叫謀了去,也算好事?”。

忽聽吹打聲由集上傳來,二人立在巷口觀瞧,只見一頂藍呢轎被簇擁着,走在頭前的是幾個吹鼓手,吹鼓手後邊一人執着三眼銃對天鳴放,轎子後邊則跟着幾個捧着豬頭,端着果盤的人。“瞎眼的王八,衝撞了老爺,一時拿你到縣裏打二十個板子”,狗腿子呼喝道。

李際遇道:“姓姚的?”。老鄰居道:“你沒得聞呀,姚啟時選了鳳陽府潁州通判,正是快活象意時節,這是去祭墳哩”。李際遇冷笑道:“人家過年咱過難”。看着李際遇,老鄰居擔心道:“別要如此,量小福亦小,聽聞你在礦上就不是個安生的,姚若時奪了你幾畝地,誰叫你揭了他的債,還不上利錢”。李際遇道:“好一場屈官司,合衙門的人都叫他使銀子使透了,倒也得計得緊,俺還直着脖子在堂上與老爺犟哩,全不算一個人”。老鄰居嘆道:“餓死莫做賊,氣死莫告狀”,又道:“唉,凡百忍耐些,不忍耐咋個活?不過是錢財之事,有那血海深仇的,心意又怎肯平,不平又如何?就是這般世道,只當是咱前世的報應,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今生不如人,積個來生吧。我說的句句都是正經,你別要當耍”。李際遇道:“不是這話,恁瓤還說俺現藏着刀子要殺他,叫縣上訛拿,俺這才跑到登封”。恁瓤便是那咱,那時。說罷,李際遇向老鄰居施了一禮,向僻巷深處去了。老鄰居看着李際遇的背影,嘆了口氣,轉身行了幾步,卻看到牛市上一片嚷叫,只見兩頭牛各退一步,正欲抵角。

李際遇在僻巷中轉了幾個彎,尋到一戶人家,進了院中,一片狂吠聲中,他叫道,看住狗!又叫道:“牛四!牛四!咋地,沒擱家?”。終於,牛四由屋中迎出,道,“三哥,幾時來的,今天礦上不炸山了?”。李際遇道:“礦上的火藥都叫你抵盜了家去,使啥炸山?”。牛四聞言一眯眼,冷臉道:“三哥,還當你有何見喻,要是這般說話,俺有甚好情留你進內”。李際遇聞言,與牛四對視片刻,道一聲俺叫你沒得鳥弄,轉身就走,牛四連忙追上去,“三哥,三哥,和你撲鬧着玩哩”,說著,牛四將李際遇拉進堂屋,從懷裏摸出一點碎銀子,塞到李際遇手裏,道:“這幾天就賺這些,分外再有個錢,天打雷轟”。李際遇將銀子拋到地上,道:“小人情狀,俺今天來只為替你做個牽頭”。說罷,扯過一張椅子坐下。

廂房內有兩個老者,老嫗坐在案桌旁,用擀麵杖,在菜板上碾着火藥,老爺子則騎在長凳上,也正在擀着什麼,他不時從身旁捻出張一指寬的黃裱紙,雙手在板凳上擀了擀,就變成了卷炮仗的紙卷。堂屋,牛四道:“客人要甚花樣,炮打午門,亂箭楊七郎?”。李際遇道:“蠢牛,俺說了,客人要火藥,不要炮仗”。“客人要多少?”。“恁有多少?”。“十斤”。“誆俺,你在礦上回回夾帶得也有二三斤,幾年下來——”。“三哥!你就說客人給幾個錢”。李際遇道:“一錢銀子兩斤”。牛四道:“不成!這買賣沒有興頭,俺的硝引一月只得五斤,製成炮,兩斤葯賺三錢多哩”。李際遇道:“俺就是問你這硝引,磺引,幫俺弄成了,有一兩銀子相謝”。

牛四道:“你上密縣尋開硝鋪的王老四,管保中,甚違禁不違禁,他家六七歲的娃娃都光着屁股,顧不得這許多了”。

李際遇家后的一片林地,馬扎兒在林間嘰喳着,馬扎兒黑頭,藍身,尾巴比身子長,就是喜鵲。這是一處清幽所在,用文乎的說法,頗為幽敞。這時,在林間的空地上,劉洪起揮起左拳向蔣發打去,蔣發一個側身,避開了來勢,李際遇正欲收拳,蔣發的右臂已粘住了劉洪起的左臂。蔣發的右臂繞着劉洪起的左臂急劇地旋動着,急切之下,劉洪起竟是抽不脫。只得拼盡全力同蔣發一同旋動臂膀,兩人的衣衫攪在一處,竟是在爭節奏。蔣發忽地高叫一聲走,隨即一扭腰,將劉洪起扯向身後,劉洪起向前踉蹌幾步,險些摔倒。他回身詫異地看着蔣發,道:“纏得俺渾深走不脫,蔣師傅這是啥拳法?”。蔣發回道:“莊稼把式,不成一個招牌,沒名號”。鄭樂密在一旁道:“老蔣,這話太奇,不是罵劉掌柜么,莊稼把式栽了劉掌柜的臉面?”。蔣發不理鄭樂密,只道:“劉爺好步法,這一下,俺還未見有人立得住”。一句話,將鄭樂密說得心中酸癢,曾經,他纏着蔣發,但蔣發就是不教他,他想蔣發的功夫,就象孩子想吃奶。在旁人問蔣發使的是什麼拳時,蔣發一律自稱為莊稼把式,後來陳家溝將蔣發稱之為蔣把式,但這個蔣把式是練家把式的意思。

幾個頑童跑到林間看熱鬧,又被鄭樂密哄走。林間的切磋在繼續,劉洪起一拳被蔣發架開,又忽地向蔣發撞過去,蔣發向旁一閃,冷不防劉洪起的右肘象彈簧刀一般彈出,彈在蔣發小腹上,由於蔣發正往後退,這一肘未着上力。蔣發向後猛地一跳,叫道好步法!又道,千招耍會,不如一招耍好。劉洪起並不搭話,又是一拳,卻撲空了,趁着劉洪起失去步法的瞬間,蔣發閃到劉洪起側面,一個迎門靠,用肩膀將劉洪起撅到地上,蔣發的這一閃一靠,快如閃電,令人防不勝防,劉洪起跌倒在地,大叫了一聲好手段!

蔣發將劉洪起拉起,道:“俺的一個雲手生生被劉爺踢開,幾回想繞到劉爺身側都不成,劉爺是個硬茬子”。

鄭樂密笑道:“老別倔也給劉掌柜留點地步,劉掌柜心上不自在,這下好不灰心”。蔣發怒視鄭樂密,道:“你這個物件,閑了不抵去給狗撓蛋,死歪緾,閑打牙,劉爺打你兩個。就你那鑽頭不顧腚的手段,看了半天,看出甚了?就差使扇子敲手心,裝那在行腔,當是看戲哩?”。鄭樂密回道:“拳腳俺原不在行,老別倔可敢與俺練練兵器?”。蔣發只道,不通人性,潑賤舌頭,沒有好下場頭。鄭樂密道:“不教散啦,休要着惱,都這把年紀,有啥手藝能帶到地下去使?”。蔣發道:“暈鱉貨,只怪你人種不好,自俺頭回見恁,坐那嗑睡,口水都拖到地上,俺就下瞧了恁。恁這貨是小婆兒脫生哩,鬼眼三斜地,膈應不死人”。鄭樂密聞言怒道:“哥哥,與俺吃酒去,叫這老狗獨自納悶”。

聽着二人鬥嘴,劉洪起嘆道,沾衣十八跌也有今天。蔣發聞言驚道,劉爺說甚?劉洪起道沒說啥,蔣發道,可是千跌張的沾衣十八跌?劉洪起道,千跌張已故去百年,俺只是在江湖上得了些他老人家的皮毛,還算不得他弟子。

劉洪起之所以有這一嘆,因為他不知道,他面對的是太極第二代宗師。他還以為,蔣發只是少林寺旁的一個業餘武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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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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