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算計反被算計(2)
眾人將頭低的更低,不敢言語。
湯凝芝顫抖着道:“回……回陛下,雲裳含露是少有的名品,非宮廷不可供用的……只有,只有例如封禪……才敢奉上。因此……我倆家,都是上的雲裳……”
她還未說完,面上就被暴怒的皇帝狠狠摑了一掌,她嚇懵了,半跪在地,捂着左面不知如何自處。她的半邊螺髻亦被打散了,模樣十分狼狽。
皇後過來拉了拉皇帝的袖擺:“皇上切莫傷了龍體,二位姑娘的人品,妾看來確是靠得住的,不如先……”
他憤怒地甩開皇后:“沅蘭,你不必多言!”語畢又轉向湯凝芝:“你當朕是痴了?!朕難道嘗不出來么?!你好大的膽子,敢拿朕封禪之事做玩笑!”他又看看我,“說!今日誰上的茶品,是受了潮不可飲的!”
我連忙撲倒在地:“回皇上,臣女先要請陛下的罪——臣女所供,並非雲裳含露。”
語出之時,我分明感覺到湯凝宛不可置信的目光朝這邊掃過,而同時,青棠在後頭,像是身子跪麻了般,“哎喲”一聲,險些沒斜撲在地上。
皇帝面色陰雲不散,狐疑道:“什麼?”
“臣女不敢欺瞞皇上。雲裳含露是上上之品,從去歲元月初就開始奉旨培育。今朝統共才八兩不及。臣女實在惶恐,於是自作主張,將八兩留給陛下的正式封禪所用。而方才所供的首茶,則是鳳鸞千虹——原屬滇南紅茗。亦是僅次於雲裳含露的。”
湯凝芝忍不住指着我大吼道:“你胡說!你上供的茶品明明是受潮了的雲裳含露!何時變做了鳳鸞千虹!我和姐姐所上貢是上好的雲裳!”
我裝出一副很是奇怪的樣子:“這可奇了。陛下明察,依陛下旨意,兩家互不來往。湯小姐怎麼連我家有什麼茶品,封禪要上什麼茶品,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她聞之色變,立馬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一時張口結舌難以辯白。湯凝宛亦失了分寸,雙手緊握,額頭上早已沁出點點汗珠。
皇帝面色沉靜。“湯凝宛,你要做什麼解釋?”
湯氏還算鎮靜:“回陛下,臣女和舒姑娘的上茶都在蘇綾姑姑處記過檔,拿來一查便知。”
皇帝看看面色焦急的皇后,一甩手招向江春:“去拿!順道讓蘇綾把兩家上貢的東西全部拿來!”
江春躬身去取,不過片刻就將兩箱精緻紅檀木的茶匣擺在皇帝面前,一本白冊遞至皇帝手中。他翻來看,每翻一頁,臉色就可怖一分。他又親自啟封了茶箱,外頭以小楷書就“清雅堂”,“春和景明居”清晰分明。而“春和景明居”上頭擺的,分明就是萎敗的茶。
皇帝怒不可遏,終於將厚厚一本白冊狠勁兒一拋,扔擲在湯凝宛的臉上:“你自己看!還有什麼可說的!”
湯凝宛徹底懵了,好一會子才顫顫巍巍地去碰那內頁如花瓣零散的白冊,又如同怕被火炭炙傷了似的,咬緊紅唇去捻起一頁。面容由嬌媚紅艷變得慘白如紙。湯凝芝爬過來,拚命直起身子去扒那兩箱外觀一模一樣的茶匣子,一邊看,一邊慘叫着就昏了過去。
湯凝宛顧不及查看妹妹,翻完了冊子,又去看自家的茶匣,驚恐的一抹流光在她眼中逡巡,引着她來回比較環顧。終於一癱軟跌倒在冰冷地上,哀哭膝行着爬到皇帝腳邊,拽住那明黃的衣擺哭求道:“皇上!這不可能啊皇上!臣女之前才檢查過,不可能會是潮的!臣女就算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拿封禪的事兒開玩笑啊!皇上!”
她拚命磕頭,發出一陣陣沉悶的暗響:“皇上明鑒!皇上明鑒……”
皇帝轉過頭去:“拖出去,褫奪湯氏正四品貢造身份,各杖責五十,關入掖庭。春和景明居即刻封了,將這兩人素日近身服侍者杖殺,其餘沒入掖庭為奴。”江春恭謹道:“是。”
我叩頭惶恐:“皇上,臣女拙以為,此次封禪上貢,定有人向湯氏錯透露了什麼,這才使得臣女險些蒙冤!還請皇上徹查!”他冷冷一看我:“照例說,不安分的不會是你妹妹,那麼……就是蘇綾撥給你的兩個丫頭。”他臉色陰沉。而青棠早已嚇得伏在地上不敢一動。
一直沉默的白蕖開了口:“稟皇上,銀鈴兒一月前去了金陵,說是要給我和姐姐選些南方特色的織錦花樣,還沒回來呢。”
青棠的臉因為驚怒而變得猙獰扭曲,猛地抬起頭指着白蕖吼道:“二姑娘你瞎說什麼!銀鈴姐姐今早還和我們一道進宮的呢!昨日也是她應允我去春和……”
昭皇后盯住她:“春和什麼?”
青棠嚇得面如土色,重重叩向地面:“皇上!娘娘……皇後娘娘……饒命!皇上饒命……”
“果然是你。”皇后道,“你好大的膽子,私相授受,出賣主上!枉蘇姑姑挑了你!竟做出這種勾當!”
皇帝不欲多言,昂首道:“拉出去。即刻杖斃。”
立刻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內監進了門。弓着身把早已沒有力氣掙扎的青棠連拉帶拽了出去,如同對待一具骯髒的屍體。
青棠哭天搶地的凄厲號叫隨着一下又一下杖棍落在身體上的沉悶聲音,漸次微弱下去,終於再也聽不見。乾儀殿內一下又恢復了沉寂。安靜得可怕。龜鶴爐鼎中龍涎香的氣味由濃轉淡,一抔香灰燃盡,再也逸不出細細輕煙如霧如裊。
皇帝終於徐徐開口:“舒貢造走的一步好棋啊,朕亦是自愧不如。”
我連忙下拜:“皇上言重,臣女不敢。”
“你不敢?你的膽子都大到利用朕的手除去湯氏了,你還有什麼不敢的?”皇帝喉頭沁出分毫冷笑,如毒蛇噝噝吐着血紅的蛇芯子。
皇後有些惶恐地,試探着去拉皇帝的袖擺:“皇上……”
皇帝憤怒地一甩袖:“這兒沒你的事!朕自有判斷。”
“皇上,妾以為舒姑娘其實……”
他暴喝一聲:“住口!皇后,你得記得你是後宮女眷!不要自恃身份插手朝堂之事,此地沒你說話的份!”
皇帝對皇后平日還算親厚,從不對皇后動這樣的怒火,我咬緊了唇,雙手不自覺纏得更緊了。
皇后整頓衣裳起斂容,直直跪拜下,端肅道:“皇上,舒姑娘是皇上親封的女官,這諸多茶事隸屬茶司,實則也是妾的分內。今日即將啟程,皇上大動肝火怕也不吉。”
皇帝才要發作,我適時行了個大禮,以雙手攢腹,無比恭謹道:“稟皇上,臣女此舉並非是只為了一己之私才動了殺機。亦是為皇上分憂——於公論,湯氏姐妹仗着貴妃娘娘的身份與皇上的寵信,飛揚跋扈多年。甚至壟斷了雲京城乃至城外大半的茶葉生意。皇上親澤民生,必然不希望天子腳下的經濟脈絡為個人所斷,乃至威脅官家。於私論,湯氏借身份高臣女一等屢屢冒犯臣與舍妹,威脅臣與舍妹的切身利益。皇上殫見洽聞,必定知道畏危者安,畏亡者存的道理。臣女小人之徒,早已暗地裏恨得湯氏嚼穿齦血。無奈之下選擇讓皇上做主,公報私讎,倒讓皇上見笑。皇上既知道實情,證明皇上明察秋毫。可既知如此,依然選擇了懲戒湯氏,可謂皇上胸中有丘壑,明白此中利弊是非。臣女感念聖恩,當替自己,替天下茶商三呼萬歲。”我說完,再次鄭重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