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落水(3)
一想到合歡,我的心口就有些隱隱發痛。我曉得現在不是感傷身世的時候,連忙站起身來,又拉白蕖一把,“還是別去打擾娘娘了吧,咱們……咱們去長樂宮。”
長樂宮是容昭儀的住處,而我清楚曉得,合歡帝姬是鍾美人獨女,原應將她帶去近香堂。然鍾美人位分低又不得寵——那時徐皇后才事發,皇帝就只能把合歡帝姬錦瑟交給了還未生養的容昭儀。可如今容昭儀早已生有五皇子鍾離漵及恭儀帝姬容玉,自然不免薄待了合歡,是故她一聽要回長樂宮,忙哭起來:“……我不要……我不要回長樂宮……嗚……嗚……”
白蕖忙道:“好,姐姐不帶你去長樂宮——可是錦瑟要換衣服喝點熱薑湯,否則要受風寒吶……”
她一聽不去容昭儀處,揉揉眼睛,也不再鬧騰,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抽抽着。我問:“錦瑟,你是帝姬,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你奶娘呢?照顧你的大宮女呢?都去哪了?這……這也太不成樣子了。”
合歡擦擦滿是眼淚的小臉,“我——”
她正要說什麼,就見遠處有一個身着宮衣的女人身影急匆匆往遠處奔來,約莫四五十歲的樣子。她見了合歡忙鬆口氣,看也不看我和白蕖,就要伸手過來抱合歡:“我的小祖宗!可算是找到你了,你又去哪兒野了?怎麼濕成這個樣子!快點隨老奴回宮去吧!”
合歡一見那嬤嬤,怕得如鼠見了貓,一個勁兒往我懷裏拱:“不要!不要!”那嬤嬤蠻橫得很,雙手叉腰擺起臉色來:“帝姬可快別鬧了!娘娘宮裏都快找翻天了!快回去吧!別讓咱娘娘再操心了。”
我冷冷看着,白蕖亦氣得七竅生煙,橫一攔在她面前,她不自在地別過頭,想繞過了來要我懷裏的合歡。我抱緊了合歡,冷不防走過去就給那老嫗一個巴掌:“你這吃白飯的糊塗東西!帝姬跑出來這麼久才來尋?你可知她方才落了水,虧的我妹妹跳下去救她!帝姬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一個個都得陪葬!還想百般推諉給誰去?你也不瞧瞧自己什麼身份!看丟了帝姬,害的帝姬溺水,反倒鮮廉寡恥地教訓起她來了?我可告訴你,你不要臉,帝姬還不要命了不成?!待我稟明了皇後娘娘,有你的好果子吃!”
那嬤嬤吃痛,乜斜了眼上下打量了我一通,捂住左臉恨恨道:“你又是哪裏冒出來的東西?我可是容昭儀的奶娘!你敢作賤我?我管教自家帝姬還需要經過你同意不成?”
白蕖氣得一把攥住她的左臂:“嬤嬤別是看差了,睜大你的眼可瞧仔細了——這是舒貢造!”
婦人愣了下,登時有些窘迫地抓緊了裙擺,可嘴上仍咄咄逼人:“貢造又如何?你說是就是?我身為容昭儀的奶娘,長樂宮的管事嬤嬤,是皇子帝姬的教母,也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呀……”
“你說什麼?!”白蕖怒氣一上來,撲上去就要打。那嬤嬤抬起手來反抗,嘴裏依然不乾不淨地罵著:“你這哪裏來的賤東西……小小年紀……跟潑婦似的……”白蕖好歹是兵部侍郎的女兒,從小騎馬射箭慣了。一個用狠,女人就趔趄着摔倒在地。岸邊濕滑,她一不留神,力不從心地向後移去,嘴裏發出殺豬般的號叫,連滾帶爬地跌進了湖裏:“哎喲!你……你什麼身份……居然敢推我……”她拚命掙扎,樣子可怖極了。合歡嚇得連忙將頭埋進我胸口嗚咽起來。白蕖杏眼圓瞪,毫不留情:“我叫你嘗嘗帝姬落水的滋味!”
忽聽後方有明澈而不失端肅的音色傳來,頗含了幾分嚴厲和怒氣:“舒貢造輪不到來教訓你,那麼本宮呢?可配得上來教訓長樂宮掌事程嬤嬤你啊?!”
我心頭一松,白蕖一聽,流露出鬆快的神色,我和她互相看了看,會心一笑,轉過身請安:“皇後娘娘萬安。”合歡聞聲也停止了哭泣,乖巧地輕喚道:“錦瑟給母后請安。”
皇后一笑:“免,快起來。”
那嬤嬤仍然掙扎着要抓住岸邊的草石:“皇后……皇後娘娘救命……”昭皇后聞之冷了面孔,微微一斜腦袋向後道:“去,把她撈上來。”
兩名內監恭恭敬敬喊了聲“是”,立即小跑過去,生拉硬拽地將程嬤嬤拖到了岸上。程嬤嬤直起腰,大口大口地喘氣,模樣狼狽不堪。
她面向我們時,臉色變得溫柔:“你們受驚了。朱蕤,趕緊去叫太醫來看看合歡。采菱,你和綠菊給帝姬和二姑娘去玲瓏館換身衣裳,洗個浴,再沖些薑茶,好生照看着。”
玲瓏館設在雨湖不遠處,是專供嬪妃更衣的處所。
“諾。”
她見容昭儀正帶着一干宮女面色匆匆地趕來,臉色變得陰沉,“采葛,去叫鍾美人過來。”
“諾。”
白蕖對我一笑,像是在說“別擔心”,就從我懷裏接過合歡,跟着朱蕤朝玲瓏館去。
容昭儀見了皇后慌忙下拜:“娘娘……娘娘萬安。”
皇后甚少對宮人疾言厲色,也難怪她一見這不同於往常,如秋風落葉似的一張隱怒冷麵就失了分寸。
皇后輕嗤道:“容昭儀要本宮萬安,本宮倒也想萬安!可你這不知好歹的奶娘,看丟了錦瑟讓錦瑟落水,反倒在這兒理直氣壯大放闕詞,還敢頂撞二位姑娘——容昭儀,你這養母當的好,你教的下人也真是伶俐得很吶。”
容昭儀聞之變色,一個激靈忙叩首不已:“娘娘!妾知錯了!妾……妾定當好好看管合歡帝姬,回去就懲戒程嬤嬤……娘娘恕罪!”程嬤嬤渾身觳觫地跪在她身旁,不停地叩頭求饒着。站在皇後身側的伏蓮冷笑着對程嬤嬤道:“你這不安分的老婦,現在想起告饒來了,可告訴你,皇後娘娘沒這麼好心氣兒!平日裏娘娘就是心腸太軟太縱着你們,縱得你們如今都學會以下犯上這一出了!”程嬤嬤聽了更加恐懼,頭也不敢抬起來,縮緊了身子不住顫抖。容昭儀亦跪着無言可辯駁。
彼此正僵着,鍾美人卻是趕到了。她的身段弱柳扶風,到時已香汗淋漓,卻顧不得去擦,倉促行了禮就哭着跪倒:“娘娘……”
皇后彎腰扶起她:“無事,毓秀。錦瑟讓二姑娘救起來了,已經讓太醫去看了。沒有什麼大礙。”
她含淚一拜:“謝娘娘體恤。”又轉向我:“多謝舒姑娘和二姑娘救命。毓秀在此謝過。”
我連忙扶起她:“鍾美人萬萬不可。”
容昭儀聽鍾美人此話,不免有些尷尬,只能規矩道:“謝娘娘體恤帝姬。”又對向我:“多謝舒姑娘救了錦瑟,本宮感激不盡。”
我極規矩地冷冷回應:“娘娘言重。”
皇后不耐煩地一甩袖:“不必做這些虛禮了。本宮原以為上回合歡誤食是個意外,沒有太對你懲戒什麼。如今又是失足又是落水的。看來——”她的目光陰沉,“容昭儀御下不善啊。”
容昭儀忙道:“娘娘恕罪。昨夜容玉沒睡好,妾忙着照顧她……”
“你心疼你女兒,難道鍾美人就不心疼她的女兒嗎?!”
“娘娘,妾——”
我聽不下去了,不顧尊卑就橫一擋在容昭儀前,行了個大禮:“皇後娘娘,此事臣女和家妹亦有涉及,臣女有話當講,不知娘娘可允,還請明白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