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關東決賽4
若木雖然待人溫厚,平和的性格幾度被人稱讚為天生的慈悲,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內心隱隱的矜持:他和庸庸碌碌的世人不同,乃是自小跟隨師傅一心修行的世外之人。特別是看到師傅擔任監督的網球部因為輸了球賽而不甘流淚時,他就愈發覺得可悲,為慾念纏身的世人,為紅塵紛雜的世間。
他不明白為什麼僅僅是一場勝負就能讓樂觀豁達的他們說出悔恨二字,也不明白為何他們能在集體向著夕陽奔跑后又熱情高漲起來,他只覺得為外界之物而破壞內心的安寧實屬不可取,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繼續站在師傅身旁觀望這世間。
若木本以為他會繼續這樣修行下去直到證得己身圓滿,但一個男人的到來卻強烈動搖了他的認知。
那是一個風平浪靜的午後,師傅接到一封信件后從外面帶回一位染着金髮額頭有疤的男人並安排其居住在寺廟。他本以為這位金髮男人和那些被父母強壓過來修心的少年們並無不同,因為這個少年的精神力是如此狂妄肆意,高傲的性格甚至有些唯我獨尊,怎麼看都不符合他們修心之人的要求。
但若木還是什麼都沒說,任何人都有踏上修行之路的資格,哪怕是罪惡滔天的人都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資格,更何況一位誤入歧途的不良?所以他像是對待以往所有客人一般盡心儘力地招待這位金髮男人。一次閑談中,他從金髮男子的抱怨中知曉了前因後果,原是輸了網球比賽被教練叫來修行阿修羅神道,看着金髮男子時不時就被外面玩耍的小孩吵到無法靜心的模樣,若木心想金髮男子想要真正踏上這條路恐怕還有得磨。
只是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在挨過適應期以後,金髮男子很快便能進入靜心狀態,連師傅都評價一句真是了不起。若只是如此若木還只是覺得金髮男子與狂野的外表不同在細膩的精神力領域天賦頗高,但之後發生的事情才是實實在在突破了他的認知。
這個名為平等院鳳凰的男人竟然觸摸到了連修行多年的他都無法觸及的阿修羅神道的大門!
阿修羅神道,那是如他這般追求精神力極致的人才渴望到達的領域,那是只有感悟生死領悟自身才被允許到達的境界,那絕對不是貪念紅塵執着名利之人應當踏足的聖域!
但若木還是什麼都沒說,平靜地看着金髮男子修行結束離開,平靜地繼續着自己的日常修行,直到他無意之中聽到這名金髮男子在世界尋找着能夠打敗他的網球選手,只為進一步強大。
若木不明白,為何執着於網球勝利的濁世之人能夠被阿修羅神道所青睞,明明那名金髮男子只是在利用阿修羅神道不是嗎?明明那名金髮男子被名為勝利的貪念所支配不是嗎?明明網球和精神力根本挨不着邊不是嗎?
為什麼小生就連那扇門都看不見呢?是因為小生修行還不足嗎?是因為小生缺少了什麼嗎?
難道說網球才是通往精神力極限的道路嗎?
若木對着下方師傅指點着網球部成員的畫面陷入了沉思,從前的他以為師傅是為了給孩童們提供玩樂之所而出資建造網球場,現在想來怕不是與精神力修行有關?
可是爭名奪利的網球和祛除貪嗔痴的修行完全背道而馳啊?意氣之爭如何比得上四大皆空?
「要不要試試加入?」
老者的聲音立刻讓若木回過神來,原來師傅在自己出神的時候早已結束指導來到自己身旁,乍一聽便以為師傅發現了自己的不務正業而調侃,遂急忙道歉:「非是如此,是弟子怠惰修行了。」
老爹卻好似沒有聽到他惶恐的告罪,望着下方歡聲笑語的球場說:「陸斗,你或許能夠在那裏找到你所缺失的東西。」
若木大吃一驚,從前網球部成員邀請他時師傅不曾說過任何話語,現在卻如此直白了斷地建議他加入,莫不是自己這段時間的動搖已經被師傅看在眼裏?
「老爹!若木!你們在嘀咕什麼呢?一起下來玩啊!」
往日的邀請若木都會以修行為先而拒絕,但這次他卻猶豫了,在內心天人交戰之時師傅卻先說了話:「若木他要加入網球部,你們等下教教他吧。」
「師傅?!」繞是修行多年若木還是被師傅的先斬後奏震驚到,他剛想辯解一番就見師傅背着手轉身離去,美名其曰喝茶去,徒留他一人被得知這個消息的諸多成員抱着壓到最底下。
因着地理因素,六角網球部的成員基本上都是自小學起便跟着老爹胡鬧玩耍,眾人間關係較之其他學校更為緊密,即使是此前對網球不感興趣的若木也和眾人關係融洽,此時聽聞一向雷打不動拒絕網球的他要加入網球部許多人便自告奮勇地搶過這教練一職,而若木見事已至此便遂了師傅的建議,第一次不是幫着師傅收拾場地而是作為初學者拿起了球拍。
可事情的發展並不如意,他只覺得手中的球拍只是塊能夠將東西擊回的纏着線的木頭塊罷了,腦中諸多網球與精神力關係的猜測更是被一一否定,越是看見自己對面的夥伴因贏球而興高采烈,因輸球而頹唐沮喪,他越是覺得比賽中你爭我奪的規則只會擾亂內心的平靜,故在一次練習賽中他不忍同伴被這外界慾望撥動情緒而將平日裏的修行使了出來,用自身的精神力波動去安撫對方的愁思執妄。
此一戰後,四方便主動找上門來懇請他成為正選隊員之一,一同征戰關東乃至全國。他本欲拒絕,可見師傅並無不可且自己也還未找到不足之處,遂還是答應邀約。他雖不明白四方等人的渴望,但卻會尊重他們的意願,即使不喜爭名奪利也會竭盡所能。
隨着比賽次數的累積,他只覺得師傅建議愈加撲朔迷離,他所做與平日裏寺廟修行並無不同,只是敲木魚變成打網球,聆聽的對象從香客換成了選手罷了。眾人為他的勝利歡呼雀躍,他只覺得滿心迷茫,因為他如何都找不到自己缺少之物。
是故他並不為自己的對手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立海大部長而焦慮緊張,也不為自己可能落敗的結局而恐懼失常,待結局到來恐也只是一聲嘆息吧。
可當比賽過去四局后,他的心再次泛起波瀾,為師傅的話語、為自己的失態、為對方的明眸。比起中途起家的金髮男子,幸村的精神力更加蓬勃沉重,細細感知之下處處精雕細琢卻宛若天成,就連這般正常釋放的威壓都隱隱讓從不懈怠精神力防禦的他產生即將要被洪水衝垮的危機感——這還是對方未曾調用精神力的結果,他不敢想像若是對方全力調用精神力作為武器向自己攻殲會是何種場面。
可是若木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啊,為何少年不接受自己的安撫、為何少年執意要在紅塵里翻滾、為何少年要將大好的天賦用在網球這種名利之爭上、為何少年能在精神力這條路上走得如此之遠。
為何就不是他呢?
若木眼前的紫發少年隱隱與那背身離去的金髮男子身影重疊,一個兩個的,明明擁有如此悟性與天賦卻要拋卻內心的寧靜去追求世間的浮塵,明明與修行目的背道而馳他們的精神力卻比誰都要耀眼奪目,究竟是他們多了些什麼還是自己少了些什麼?
——現在的你只是拿起了球拍卻還沒有真正揮動它。
眼前的少年好似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輕而易舉地點破了那層隔着世人和他的那層薄紙,靜靜地向他微笑。
一直以來的驕傲好似隨着這層被戳破的紙一般破裂消散,若木曾以為自己已經揮動球拍,與撿起地上一片葉、捧起池中一抔水般毫無區別,也正因為如此他才不理解網球之於他人、之於精神力的意義,一味索求的結果也只是不斷加深自己的執念,直到被少年點破的那一刻他方知自己就是那井底蛙與雲中雀,既然雙腳從未觸地又如何能得知土壤的氣味與觸感,又如何能去體會行走之人的苦痛與歡愉。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染上了貪嗔痴慢疑中的傲慢之毒,仗着自己修行年月去妄加評斷世間,他道世人多愚昧,世人笑他太無趣,兜兜轉轉間他才是那個心境有瑕之人。
這或許就是師傅希望他發現的凡心吧,出世出世,不曾入世何談出世?只是他太過愚鈍白白浪費了師傅的好意,在網球部待了如此之久卻還要外人點撥,可事到如今他已然忘卻要如何去融入俗世,是要先封閉自己精神力還是先放下心中的佛祖?是先去蓄起長發還是攝入血肉?
——是時候拋棄矜持投入比賽了吧,若木君?
就在他迷茫混亂之時,那紫發少年的清越聲音響起,平淡的語氣餘韻悠長,親切的口吻極具誘惑,若木眼眸中散開的焦距再次凝聚,痴痴地看向那隻向他伸過來的手。
隔着球場、隔着球網,那隻手似乎根本就不像是為了讓他握上而伸出,可莫名地他就是知道那是對他的邀約,落入凡間沾染紅塵的邀約,他更是知道一旦接受那個邀約他就會褪去一直穿在身上的清高皮囊、打破內心長久以來的寧靜平和,他也知道此去便再也無法回到那個置身事外的曾經,更甚者可能會耽溺紅塵再也無法追求佛道極致——那是光想到就令人絕望的未來。
通往俗世的大門就在他的面前,那後面是紅塵翻滾、是聲色犬馬、是放浪形骸、俱全、是藏污納垢。
厚重的雲海遮蓋天地阻擋所有陽光,卻唯有一束明亮的光輝穿過那雲層投射在紫發少年身上模糊了他的面容與身影,但若木就是能感覺,沐浴在光束之下的少年就站在站在大門的旁邊,那雙吞沒光線吞噬靈魂的雙眸正平靜地、平靜地、只是平靜地注視着他,那微微翹起的嘴角好似在說——
是推開還是緊閉,選擇權就在你的手上。
若木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是精神內里的恐懼、是源自心底的抗拒,卻也是靈魂深處的興奮——這個機會、這份因果不正是他所求之物嗎?那道大門是大悲大喜卻也是大徹大悟!如果和眼前的少年、和離去的金髮男子一樣遍嘗這網球的喜怒哀樂,他是不是也有可能觸碰到那扇神明的大門?
啊,原來如此。若木恍然大悟,原來他也是有着不肯放下的執念,原來他也是有着污穢不堪的嫉妒,原來他也是那紅塵眾生中的一粒灰塵。
他原來也只是個凡人啊。
一旦意識到這點,若木眼中的世界便天翻地覆,觀眾吶喊聲里的興奮、小孩打氣聲中的焦急、隊友們拳頭裏的擔憂、師傅面容上的嚴肅,還有,還有紫發少年放下手后勾起的嘴角里的平靜,好似他的選擇都在意料之中。
若木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他豎起手掌放置身前,向幸村方向深鞠一躬,直起身子后道:「多謝施主指點迷津,小生,不,我已明白自己欠缺之物。」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我什麼也沒做。」幸村彎起雙眸道,「那麼你的答案是?」
若木挺直脊背,握緊球拍,眼中不再是什麼都沒有的清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簇搖曳不止的火苗,「我想贏。」
他的紅塵煉心之路,就先由這焚燒身軀的不甘與灼燙心靈的渴求開始吧!
若木陸斗,現在就為你的學校、為你的隊伍、為你自己,去拼盡全力贏得一場勝利吧!
感知到對方精神力里的火紅炙熱,幸村只是彎起雙眸,淡淡道了一句:
「那就請多指教了,若木陸斗君。」
天空中的雲層悄然散去。
-------------------------------------
相比起身後時而熱血時而驚嘆甚至還主動擔當起解說的不知名觀眾——哪怕那些措辭聽起來還挺簡單易懂——黑川也是每一個字他都熟悉,合在一起就完全聽不懂了。可與濃厚網球氛圍格格不入的他卻依舊被場上披着外套的少年深深吸引,哪怕沒看懂動作里的技術含量或是往來間的暗潮洶湧,也能明白站在場上的僅比自己大一歲的紫發少年很厲害、很厲害。無論是一分未讓對方獲得的全面碾壓還是行雲流水的動作銜接,亦或是始終如一的呼吸節奏,這些無不在高聲宣告着少年的遊刃有餘。
奇怪的是,明明紫發少年並不像黑川曾經在節目上見過的選手那般姿勢華麗,也沒有使出那種能讓全場尖叫的酷炫絕招,更沒有像傲慢老手一般分了心神去與觀眾進行互動,每一招每一式簡直簡樸得與他的絕色容顏截然相反,普通得好像連初學者都能打出來,揮拍,揮拍,就是最純粹的揮拍,如果一定要門外漢的黑川來形容的話,這個名為幸村精市的少年只是在把球打過去而已。
但正是這樣普通的打法才愈發襯托出少年身上壓倒性的存在感,那舉手投足間的優雅利落,那一顰一笑里的溫婉從容,那自始至終不曾消退半分的強勢與自信,這些都化作不知名的魔力讓黑川連一秒也不願移開凝聚在少年身上的視線,連美貌都在此刻喪失意義,只淪為了少年可有可無的陪襯。
紫發少年贏定了。哪怕不了解網球黑川也篤定道,並非是因為對手身上那股令他厭惡的「悲憫」氣息,更因為他無法想像紫發少年落敗的情況。
沒由來地,黑川就是覺得這個小小的球場因為紫發少年的存在而與他所在的常世切割開來自成一個世界,外界攢動的人頭、吶喊的叫聲、搖晃的手花、乃至於整個球場都無法無法影響那個世界,影響裏面正在進行的典禮。
——就好像、好像神明不允許他們的踏入。
是這樣嗎?是這樣啊。在黑川眼中這名少年就是這個球場的主宰、就是小小世界的神明——尤其是當他看到光輝照耀那道身影、看到少年向對手伸出了手、看到對手向少年彎下了腰、看到紫發少年露出溫婉的笑容,這種異樣的錯位感便更加強烈了。
——可是,少年真的是神明嗎?
不知為何從黑川心裏浮現的小小疑惑否定了他的聯想,眼前甚至可以用「神聖」來形容的一幕就好似畫外人窺探着畫中人而揣測出的浮於表面的答案,是真實也是虛假。黑川那根從小對情緒十分敏感的神經正在向他傳達着猶豫的信號——隱隱縈繞在少年身上絕對不是什麼善意,但也不是惡意,一定要形容的話更像是某種冰冷的、漠然的、絕對的、不容違逆的規則,就是這樣模糊的感知破壞了眼前神聖溫馨的邀約一幕。
哪怕對手身上那股令他厭惡的氣息消失了,本應產生的愉快卻變成他說不出緣由的憐憫,甚至,甚至……黑川不由抓緊袖口,明明場上的交談連一分鐘都不到,雖然不知道具體交流了什麼,但看依舊眉眼彎彎的紫發少年和認真起來的寸頭少年,不說溫馨也應當是熱血的畫面卻讓他汗毛豎起。
「放輕鬆小男孩,深淵的狂歡會馬上就要開幕了。」坐在身旁的菲利克斯對黑川拋了個媚眼,雖然不像哥哥那樣顯露在外,可這位金髮外國少年眼中的痴迷與狂熱卻絲毫不遜任何人。他意味深長地說:「你該為能成為近距離觀賞到這至美一幕的人而感到榮幸。」
砰——
突然之間,黑川覺得所有聲音都從世界上消失,只剩下那規律而又單調的鼓動聲,那是網球與地面相碰的音符。
砰——
網球輕輕砸在白線上又彈起,在最高處被纖長的手指握住送入掌心,紫發少年站在底線,半俯着身將球彈向地面又抓住,一下,一下,循環反覆。
砰——
噗通——
砰——砰——
噗通——噗通——
明明紫發少年只是在進行發球前的調試,可那球彈在地上卻像是彈在黑川自己心上,有那麼瞬間他甚至分不清紫發少年究竟是在彈動那球還是在撥動他的心弦。突然間,一種強烈的預感浮上心頭:
有什麼要開始了,有什麼要改變了。
一股無名氣勢從紫發少年身上蔓延開來,無聲無息卻瞬間佔領整片天地,就好像一滴濃墨落入杯中,頃刻間便不復透徹。
有什麼恐怖的要出來了,有什麼恐懼的要展現了。
坐在場外的黑川覺得自己好似就站在懸崖的邊緣往下眺望着無底深淵,僅僅只是望了一眼就要被那神秘的、粘稠的、絕望的無形黑暗侵染吞噬,只要一個不留神就會窒息在崖上。
是自己太過敏感嗎?黑川緩緩呼出一口氣——他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竟然屏住了呼吸——探究似地向哥哥方向看去,驚訝地發現一滴冷汗從哥哥額頭滑落,即使他的眼裏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哥哥注意到弟弟的視線,轉頭看向他的同時也輕輕呼出一口氣,隨手抹去那滴汗珠笑盈盈道:「哎呀,幸村君的氣勢還是這麼強大啊,小零沒有被嚇到吧?」
「……氣勢?」
「是啊,每次幸村君認真起來的時候都會這樣,特別有壓迫感呢。」
「不過這也代表我們贏定了不是嗎?」另外一邊的同伴插嘴道,即使是現在回想起當初年少不知事不信邪地跑去看網球部訓練被唯一站在場上的幸村的眼神輕輕掃過的瞬間,他的心也會一下子揪緊,好似成為當時地上的「屍體」中的一員一樣。如果說真田的強大氣勢是純粹用實力壓下對手的反抗之心,那麼幸村的無形氣場則是讓人從根本上無法產生反抗的心思——強大到好似不在一個維度。
故對於經常跑去看網球部訓練的他們而言,感受到這種壓迫感就意味着勝利,所以哥哥同伴掛起笑容對黑川說:「小零弟弟,你很快就能知道為什麼我們會說‘柔弱"這詞完全不適合幸村君的原因了,因為只要站在球場上——幸村君就是無敵的。」
黑川藏在袖口裏的手指微微一顫,他想說些什麼卻最終咽了回去,他側眼向身旁的金髮少年看去,發現他面頰不知何時已經染上了紅暈,眼中的痴迷之色呼更是之欲出。
菲利克斯似是注意身旁投過來的視線,側頭對着黑川眨了眨眼,嚇得黑川趕緊把頭轉向球場。
興奮、期待、狂熱,對於這種氛圍他們的感想只有這些嗎?黑川不由咬緊下唇,明明、明明他感受到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懼。他明白為什麼哥哥等人會為他脫口而出的「柔弱」一詞而哄堂大笑,事到如今他也覺得會這麼想紫發少年的自己太過天真,儘管與哥哥他們否定的理由不同。
嘭————————
網球拍與網球的碰撞聲就像是戰爭開啟的號角,之前還只是平靜地蔓延在整個球場的某種東西瞬間在紫發少年身後聚集、站起、肆意地向所有人展示祂的威能。
黑川猛地雙手合攏,沒錯,就像是現在這樣,某種人類無法匹敵的存在出現了,祂沒有動也不需要動,只是稍微露出冰山一角就足夠讓人感覺到自己的渺小與無能。黑川不由自主地聯想起之前在網絡上看到的天災視頻,即使自己是隔着屏幕、隔着空間、隔着時間看到天災的模樣,他的心也還是會隨之顫抖恐懼。
現在的他就像是站在高山上俯瞰着無邊的海嘯,白色的浪花在頂峰無聲地翻滾着,整波海嘯都維持在將傾未傾的瞬間,僅僅只是佇立着便已經讓人感覺被祂吞噬,哪怕黑川知道他不在海嘯的範圍也依舊為自己的渺小而顫抖,只有用力絞着手指他才能稍微安定下來。
站在場上重新拿出網球的名為幸村精市的少年絕對不是神明,黑川十分肯定,至少這位少年絕對不是教義里傳頌的救人於水火之中無欲無求的慈悲神明。雖然還不知道從少年身上感受到的令他恐懼的東西是什麼,但深知人惡念之強的他能明白,那東西絕對和慾望——或者稱為執念更為貼切——脫不開干係。
換句話來說,這位僅比他大一歲的紫發少年身上那稠密幽深,純粹至極卻也厚重至極的、彷彿要侵佔整個世界的執念就是如此駭人。
那股執念是勝利還是強大、亦或者其他的什麼?現在的黑川還尚且不知道答案,但比起慈悲的神明他更願意將紫發少年比做魔神,是慾念的化身也是強大的象徵,帶來的絕不是恩賜而是災難,而且最重要的是——魔神的饋贈從來都是明碼標價的。
就比如——
就比如——對,就像現在在努力維繫自身存在不被海嘯嚇退的對手一樣,紫發少年給予的指點似乎讓他覺醒了什麼,可同時卻也破壞了什麼,別看他抵禦海水的力量是那樣活躍,可真正的危險卻來自於包圍着他的海水,以及在那下面、在那裏面、在那每一處的無聲無息的侵蝕。
恍惚間,黑川竟覺得那片「海洋」是某種活着的生物,明明看不見摸不着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正因為太過遙遠反而讓人不由沉溺在那神秘之中,如果說走上球場前的幸村是給予人寧靜的星空,那麼球場上的他就是無邊宇宙里的黑洞,僅僅只是存在便侵蝕所有。
「果然幸村今天不是一般的興奮啊。」仁王緩緩呼出一口氣,把胳膊上豎起的寒毛平復下去后才恢復了往日的戲謔,作為立海隊伍里唯一能勉強看懂場上精神力比拼的他單手托住下巴,幽幽地說:「六角的小和尚估計比賽前沒有好好拜過佛祖吧。」
與滿是戲謔的尾音不同,仁王看向幸村對手的雙眼流露出的,是再清晰不過的憐憫與冰冷。
「可憐的小羔羊君就要被吃掉了呢pu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