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二回
大軍一走,總感覺有什麼也脫殼而出,心裏由煩漸空,都不好受,那感覺捉摸不透,是以皎然也只搖搖頭便放任由之。
除此之外,日子倒是沒什麼變化。每日依舊兩點一線,只是再不用擔心月來相照軒里會不會突然出現凌昱的身影了,可不知為何,一個人待在月來相照軒里,總感覺有點冷,定是因為初冬將至,天兒逐日變冷,皎然安慰自己道,且凌昱在時,總能被他氣得頭頂冒煙,自然也就被氣熱了。
這個天候,地上的葦草席已經收起,鋪上一張又寬又厚的毛毯子,皎然懶懶地靠在懶人架上,身上蓋着披風,望着鏡月湖中那輪紅日,太陽西斜,只不過秋末的落日餘暉到底和夏日不同,帶着些許落寞和寂寥。
“姑娘,該回去了。”彩絮兒扶着門欄喚道。
看看時辰,已經過了酉時,皎然收回視線起身,披上披風便領着彩絮兒回小甜水巷。芙蓉兒則留在十二間樓管事兒,但姑娘家行夜路不方便,是以便將飛月留下,皎然只領着彩絮兒回去。
皎然的日子依舊忙而悠閑,夜凌音倒是忙活起來了,因着女兒家的嫁衣從頭到腳都要自己綉制,寓意吉祥美滿,半點疏忽不得,所以皎然在夜凌音的發號施令下,暫別了在十二間樓待到亥時的日子,每日都早早回小甜水巷用晚膳,並綉制嫁衣。
但燭火中做針線活兒傷眼,皎然於針線又是半桶水,所以那繡衣實則是白日裏夜凌音和丁綺綽一起綉制,只留幾針讓皎然回來收尾,便算是皎然綉制的了。
至於為何要讓皎然早歸,夜凌音的說法是,還想多看皎然幾眼,不然往後嫁去凌家,回家像做客,是以成親還真是一件既歡喜又悲傷的事兒。
日子就在這樣一天天一針針一線線里過去,半個月後,京城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雪,今年這雪來得着實早了些,雪珠子一落下,天兒就見天地變冷,天氣陰沉而寒冷,初雪捎來的,還有將士已到前線的軍報。
家家戶戶都燒起木炭,巡火員時不時敲着鑼走街串巷,提醒百姓勿閉窗防走水,京城炭火生暖,卻不知遠方邊塞如何饑寒,皎然搓着手坐在風爐邊,一邊煮水泡茶,一邊凝望窗外的雪點子,默默在心裏念叨希望今年西北的雨雪都落到東邊來。
這大概是所有牽挂邊疆士兵的人心中一致的願望,而家中有將士奔赴前線的,這種時候心再大也做不來任何風花雪月的事兒,往日的自在,今時便成了負擔。
人坐不住了,就要到處走走,所以皎然這幾日,把未來的小姑子都見了個遍。
當時皎然正在月來相照軒里看賬本,彩絮兒通稟說凌涵來了,因着月來相照軒是皎然的領地,外門常關着,等閑人是進不來的,皎然聞言,趕緊讓彩絮兒去將凌涵請進來。
“皎然姐姐!”凌涵忽地閉了嘴,“我都不知該喚你姐姐還是三嫂嫂好了。”
“還是喚姐姐吧。”皎然臉上微微泛紅道,這不是離進門還早嘛。
凌涵自罰地拍了下腦門,“然姐姐,我就是在家裏悶得慌,就想到你這兒來找你,出來走走,精神果然好了。”
皎然自然是一堆想來便來,當成自己家之類的客氣話,凌涵一聽,立時“好好好”個不停,毫不客氣地坐到皎然身邊,“我早就想來了,只是大姐姐又到家來,把我拘得緊。都怪三哥哥,臨行前還要將大姐姐請來。”
其實是因為凌昱一走,公主怕凌涵就跟到野外放牧的牛羊般管不住,這才讓凌昱去請凌蘭回家小住。凌涵機靈鬼一個,只把話說一半,兩隻眼睛在皎然臉上梭巡,和平常別無二樣,甚至有點淡淡的惆悵,愈發讓凌涵對這樁婚事是凌昱單方面的求娶深信不疑了。
凌涵這是以己度人,要是她被不喜歡的男子請旨求娶,哪裏笑得出來哦,偏生他三哥哥還是求的聖旨,這下連推脫都推脫不得了,三哥哥真不厚道,凌涵如是想。
這麼一想,凌涵又覺得皎然不去城外送行是情有可原的,那時旨意剛下來,指不定皎然在家裏怎麼哭腫眼睛呢,今日凌涵來此也是因為心底藏了此事。
“皎然姐姐,我三哥哥沒有瞧上去那麼冷冰冰的,小時候他總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自己擺在架上都捨不得碰,也不給我玩。說歸說,但每次我偷偷偷走了,他也沒有對我發過火。”
凌涵咀嚼了一遍自己剛出口的話,好像牛頭不對馬嘴越描越黑,忙着急地擺手道,“不是說他只對我好,我想說的是,三哥再心愛的東西都可以割捨,但你就不可以,他跟娘親說了,非你不娶呢。”凌涵點點頭,覺得自己的意思表達得差不多了,還想再說什麼,可是凌昱和嘉禾公主說的話她只聽到這一句,後來就被攆出屋,至於凌昱又對嘉禾公主,老祖宗說了什麼,凌涵也不得而知。
“我明白。”其實皎然沒想到凌昱竟然會對嘉禾公主說這種話。
可聽了這話,凌涵依舊覺得皎然只是在敷衍她,不由問道,“皎然姐姐不想嫁給我三哥嗎?還是不想嫁到我家?”雖然上京貴女圈裏,想嫁凌昱的姑娘數不勝數,但凌涵並非無知少女,門當戶對進門才容易壓陣,像皎然這樣的普通人家,就不好說了,在凌涵的認知里,皎然不是愛攀龍附鳳的性子,自然也不一定就想嫁入她家,所以指不定皎然也是望而卻步。
真是怎麼回答都不行的問題,皎然汗顏地頭有點大。
未見皎然回答,凌涵低頭想了想,而後又道,“我三哥哥是冷冰冰了點,話少了點,可他待家人不是這樣的。”更別說枕邊人了,凌涵抱着皎然的手又道,“我家人丁是多了些,不過有我在呢,還有三哥哥,娘親和老祖宗也都是慈悲之人,不會端婆母的架子的,然姐姐不要生三哥哥的氣了。”
聽得這話,皎然都忍不住順着凌涵的手蹭蹭,這姑娘心思可太純善了,皎然不忍心騙她,但也不會傻到自曝其短,是以只能摸摸凌涵的腦袋以示心意。不過若凌涵能看到皎然和凌昱相處,大概就說不出凌昱冷冰冰這話來了。
凌涵見皎然還不說話,便以為她是默認,“不只有我們,皎然姐姐還有自己呢,現如今京中貴女都是靠祖輩庇佑,能得封號的不過那幾個,姐姐是鄉君,可比好些人都威風。”凌涵見皎然聽到她這話,總算笑了,又福至心靈道,“且姐姐不僅有我們撐腰,還有宮中的淑婕妤。”
說到墨書筠,凌涵忙壓低聲音悄悄道,“我聽娘親說了,皇帝表哥對淑婕妤多有偏愛,等肚中麒麟出來,不管是男是女,恐怕都要封妃的。”若是真誕下麒麟,皇帝膝下無子,那就更不敢想到時墨書筠有多威風了,凌涵喜滋滋地笑道,“到那時候,姐姐可是有宮中貴人撐腰的人,在京城裏可以橫着走的!”
皎然“噗”的一聲捂着嘴笑了出來,“怎麼成螃蟹了,還橫着走。”
凌涵也跟着笑開了顏,“我就這麼一說呢。”然後靠在皎然肩下眨了眨眼睛,“我知道嫂嫂不是這樣的人。”總算沒白來,凌涵心裏想。
凌昱在京城時,皎然覺得離凌家很遠很遠,他這麼一走,卻一下子將皎然和凌家人的關係推近了。
如果只有凌涵,自然不算推進,皎然沒想到她這“醜媳婦”在凌家人緣還挺好的,除了凌涵,凌凝居然也挺着個肚子就到十二間樓來了。
當時皎然不在月來相照軒,正從觀景樓上下來,準備到後頭的酒院子去,哪知一轉過假山,就和凌凝撞了個正着。
“哎喲!”凌凝是個孕婦,卻是先一步扶住了皎然,“我們可真有緣哪,真是無巧不成書。”剛說完,凌凝旋即又道,“不對不對,你是跟我們家都有緣吶。”
上回在山上碰見,也是這般巧合的,皎然想起當時凌凝說的話,兩頰就開始生暈,不過凌凝不比凌涵,可不是走着走着就走到十二間樓來的,凌凝挺着個肚子,慣沒有閒情逸緻來這兒吃酒,是以皎然便問,“二姑娘可是有事來尋我的?”和凌凝說話,自然不用同對待凌涵般,和聰明人總要說聰明話。
凌凝點點頭,“是想找你說幾句話。”旁邊的丫鬟想要扶着凌凝,被凌凝拍開了手,“我能走,這還沒足月呢,不礙事。”說罷又看向皎然笑道,“不如姑娘請我進去喝杯茶吧。”
請未來姑嫂喝茶自然是要的,走到月來相照軒前的門時,凌凝拿眼睛示意了一下兩個丫鬟並一個媽媽,那三人便沒有再跟進去,而是守在門邊。
“這籬笆門真別緻,叫人察覺不出這是在城內,倒有幾分‘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意境。”凌凝邊走邊環顧四周道。
“姑娘過獎了。”皎然謙虛道,“不過確實也是為了在花園裏獨辟一方清靜地兒。”砌起磚牆能完全將月來相照軒和大花園隔開,但如此一來,不僅突兀,也破壞了花園原有的美感,連着還會顯得軒內狹窄逼仄,沒有皎然追求的通透清幽之感,用籬笆牆隔開就不同了,竹木融入自然,還能爬花牆,既能隔絕好奇者,也能保有清幽一片。
兩人在軒內坐下,凌凝不似凌涵般一來就單刀直入直奔主題藏不住事兒,而是悠哉悠哉地先將四周巡了一遍,許是對皎然太好奇了吧,讓凌凝不願錯過每個細節。
“皎然姑娘喜歡泛舟?”凌凝從對着鏡月湖的雙敞木門邊走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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