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三回
皎然點點頭,想來凌凝是看見她停在木階小碼頭處的木舟了。
“難怪了。”凌凝扶着靠背,在榻上坐下,“三弟叫木匠打了艘木舟,已經放到西湖邊上了。”西湖在國公府花園中,凌昱不愛熱鬧,一個人住在翹山山腳依山而建的六如院裏,隔着西湖,和府里的人隔得遠遠的。
西湖裏也不是沒有船,只不過那是畫舫,以供府中家眷游湖,湖裏的小舟也是給僕人所用,是以凌凝才有此問,她就說嘛,凌天瑞將一葉小舟打得花里胡哨的,不像他會用的,但擺在那裏,又不下水,更不像打給府中小輩的。
其實皎然並不驚訝,凌昱這人,待人好時可謂事無巨細無微不至,叫人如沐春風,皎然已經習以為常,但在凌凝面前,還是要假裝有點驚訝。
“這還不止呢。”凌凝調笑道,“離京前,三弟便製圖樣,又尋了土木工匠,說是要將六如院翻新。”翻新自然是為了迎新少奶奶,凌凝捂着嘴笑道,“我可從未見見他如此大費周章過。”
皎然有些難為情地借捋鬢髮的動作來掩飾臉上的滾燙,又聽凌凝道,“連監工都是叫大管家看着的,看來是巴不得早點把你娶回家。等大軍凱旋,院子早就翻新好了,只等着新婦入門呢。”
按理說,大閨女聽見這種話早就羞得不見人了,凌凝打量着皎然,粉面微紅,欲語還休,顯見的同凌昱就不是一般關係。
到底是牙尖嘴利,一句話就讓皎然露了底,凌凝更加確信這兩人早有糾葛,只不過目前的情況來看,顯然是她那個三弟被逼得不行了,這才請了皇帝的聖旨。真是好樣的,凌凝默默在心中為皎然鼓掌。
皎然洗着手中的杯盞,看了眼凌凝,低頭看茶壺,又抬眸看了眼凌凝,就等着她說話,凌凝明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但沒想到這人和凌昱一樣愛吊人胃口。凌凝雖有習武,但身上並無練武之人的剛勁氣息,此時正笑得像只小狐狸一樣,滿眼促狹地笑着問,“馮都知宣旨時,你是如何想的?”
如斯八卦,皎然又覺得凌凝可能真是沒事來串門的了,不過那時的自己,還能怎麼想?經過和凌凝這短暫的相處,皎然已經總結出了,這姑娘看着不像習武的,但性子爽直又不失靈巧,所以皎然也沒有隱瞞,定定地看着斜上方,嘴巴微張,然後道,“就是這般。”
“把你嚇得呆住了不是。”凌凝咯咯笑得輕輕捂嘴,眼睛笑成一條縫,“就該治治他!”
皎然摸了摸耳朵,這是在鼓勵她,給她撐腰的意思嗎?看來凌昱和這凌凝,還真是一點都不相親相愛啊。
凌凝笑夠了,才接着道,“他這般不講理,把你給氣着了吧?”
峰迴路轉,皎然敏銳地察覺出凌凝是友軍,是以也不瞞着她,點了點頭,又聽她嘖嘖道,“被他氣着的可不止你一個。”
皎然又偏了偏腦袋,翹着耳朵想聽還有誰,這種白送的八卦當然要聽。
凌凝像是想起一段笑話一般,笑了幾聲才道,“三弟長大后,家中長輩就很少能拿他主意的了,只不過……”
只不過誰也沒料到,結親這種事,凌昱也是先斬後奏,直到在請到聖旨,才回府去凌家老太太和公主面前“負荊請罪”(知會一聲)。
“三弟這般做事,可把娘親和老祖宗給氣得夠嗆,老祖宗從未對三弟發過火,聽大姐說,那一夜老祖宗對着他是又打又罵,替他相看了許多姑娘,沒想到最後卻被他擺佈了。”
凌凝笑得出來,皎然可笑不出來,也不好笑出來,凌凝見狀,也漸漸緩下來臉色,朝皎然道,“你別往心裏去,這回兒三弟着實過分了些,老祖宗她們就是一時氣憤而已。”
不過從不近女色的凌昱忽然“開竅”,還執意要娶一位市井女子,也不怪公主多想,“難道是那姑娘賴住你了?”山外人來看,愣是誰都會覺得這樁婚事來得突然。
凌家老太太也道,“阿昱,你可是被灌了迷魂湯?還是……”老太太頓了頓,又道,“莫不是你倆有了首尾?”若是婚前就有貓膩,那便要重新審視這位姑娘了。
“母親和老祖宗都誤會了,是孫兒瞧上了人家,聖旨還未宣,皎然姑娘還不知情。”凌昱安撫二老道。
嘉禾公主揉了揉太陽穴,“那你也真是鬼迷心竅,怎麼被一個野丫頭勾了去,我瞧着啊,果然是美人關難過,這姑娘的心思不簡單。”
“母親此言差矣,說起來還是孩兒唐突了人家,是我見她即將定親,才趕在定下之前求皇上賜婚。”
“真是荒唐!荒唐啊!”凌家老太太氣得直拍大腿,“你這小子居然還學山匪強娶民女,真是咱家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凌昱抱拳道,“所以孫兒才前來向老祖宗謝罪,這賜婚不關她的事兒,皎然姑娘年紀還小,往後后宅的日子,還要勞煩母親和老祖宗多擔待,她不在後宅討生活,又還是個孩子,許多事情還不懂。”
還沒娶進門呢,這就護上了,嘉禾公主瞪了凌昱一眼,“我竟不知我居然養了個情種,都能當娘的人了,還是個孩子?”還真是兒大不由娘,誰說女子才胳膊往外拐的?
“兒子並非指她不諳世事,而是什麼都懂,卻還能溫善待人,這才是兒子欽佩她的地方。”嘉禾公主輕輕點頭,無意間表示了她也喜歡。
“皎然姑娘很聰明,只是到底沒在深宅大院過過日子,所以還要請母親和老祖宗多多包容,而既然是個孩子,若是犯了錯,你們罰她、教她,孩兒定不會插手。”凌昱開始替皎然鋪路了。
老太太拿着拐杖重重鎚了捶地,一陣長嘆,“可你這是強娶,這是孽緣,依我看啊,這就是在造孽!”
“老祖宗怎麼這般看孫兒,孫兒哪裏比別人差了?女兒家嫁誰不是嫁,還不如嫁給我們家呢。”這話可就有點厚臉皮了。
“你這是強詞奪理!”老太太有些氣急敗壞。但實則整個國公府里,老太太最偏疼的就是凌昱,儘管嘴上說著凌昱是強詞奪理,但老太太未嘗不是認為她這個孫兒就是極佳的郎婿人選。
“老祖宗還想不想抱曾孫了?”凌昱突然問道。
那是想得頭髮都發白了,老太太橫了凌昱一眼,“要不是你這些年挑挑揀揀,我和你娘親早就抱上了!”
“那孫兒只想對皎然姑娘近身,老祖宗說可怎麼辦才好?”凌昱大言不慚道。
老太太呆了片刻,而後舉起手上的拐杖,直接就朝凌昱身上砸去,“你個猢猻,威脅起你祖宗來了!?”
凌昱躲也沒躲,還道,“老祖宗慢些打,打完了將拐杖也借給母親打一打,這事兒確實是我不厚道。”
老太太對這孫子的賴脾氣是徹底沒轍了,“人家姑娘是在哪裏燒錯了香,居然要攤上你這樣一個混賬?”凌昱這麼一折騰,老太太倒是心疼起皎然來了。
既如此,這新婦是換不了了,老太太坐在榻上緩了會兒,又商量道,“但皎然姑娘總歸是市井人家,往後成了宗婦,除了要管教下人,還要代表凌家和外人打交道。”
老太太這是擔心皎然的身份太低,往後明裡暗裏壓不住人,和上京貴婦圈打交道,還要被人瞧不起,於是想了想道,“不如我去跟旁支的姐妹說說,城北徐家老姐妹沒有孫女,讓她認皎然姑娘為義女也好,徐家也算清官世家,往後皎然姑娘也有個和人論道的由頭。如何?”
嘉禾公主還沒發話呢,凌昱就想也不想地否了老太太的建議,“孫兒要娶的是這個人,而非她背後的家族,非要她亂認祖宗,可要寒了她的心了。既成為凌家的宗婦,便是咱們的人,往後誰瞧不起她,便是瞧不起咱們家。”
老太太還待要說什麼,嘉禾公主搶先一步又橫了凌昱一眼,先出聲道,“老祖宗,你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阿昱可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老太太不解地看向嘉禾公主,嘉禾公主轉頭就開始訓凌昱,“你倒是捨得,為了給人家討封,連自己的封賞都不要了。”既然是公主,宮裏的消息自然要靈通些,當時皎然救了墨書筠,凌昱何嘗不是活捉了楊宗年,最後薛能領了賞賜,可沒見凌昱帶了什麼功名回來。
“老祖宗說得對,有個身份確實能阻去不少閑言閑語,但靠人還是不如靠己,借來的名分總是虛的,雖然只是鄉君,但聊勝於無。”老太太並不知皎然還要被封鄉君,所以凌昱先解釋了一遍。
“至於我的那份,給我將來的妻子不也一樣,且我們家哪裏還需要賞賜了,孫兒還年青,以後再替老祖宗和母親掙回來就是了。”
老太太聞言,氣得又是對凌昱一陣敲打,“費了這麼多口舌,原來全部人都被你算計完了。”
凌凝說完這一長串的話,就捂着嘴笑,“三弟從小就是混世小魔王,你別看老祖宗和母親怨他,其實最聽他的話的就是這兩人。”
皎然從凌凝的話中醒過神來,她完全可以領會凌凝的意思,端看被凌昱騙得團團轉的夜凌音和丁綺綽就知道了。
“你是不是以為我今日來尋你,是來當說客的?”
難道不是嗎?在皎然□□裸的目光下,凌凝抬手摸了摸頭上的髮髻,而後兩手交疊放在膝蓋上,這才道,“我是來勸你,要是不想嫁了,趁他不在京城趕緊逃走。”凌凝又將手立成刀狀放在嘴邊,“如果你真的要逃,我可以掩護你的。”
“二姑娘,你真促狹。”這明顯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皎然才不會入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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