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
格陵蘭島西岸巴芬灣半島，白夜小隊的六位隊員已經對第一個任務目標搜索完畢，正在前往第二個任務目標北緯82度西經60度，他們正在向海岸線靠近。極地的海風撲面而來，有着咸腥的味道，半是海鹽，半是鮮血。海洋生物還沒有完全習慣被異種能量包圍后逐漸改造的身體，每一隻狹路相逢的獵食者，都會在一片廣袤的海域中掀起一片腥風血雨，勝利的一方吞噬掉失敗的一方，產生新的變異。他們的食慾、性慾，征服欲被成百上千倍的放大，在十幾年前，每一分鐘都有無數的生物死於頭破血流的競爭，每一分鐘都在產生新的變異，每一分鐘又誕生出更加荒誕詭異的強大墮妖。直到去年，兩個世界的能量達到了均衡，地球生物變異的速度開始逐漸平緩下來。從2046年世界級的墮妖災難被控制住到現在，人們為陸續發現的各種的墮妖編號定級，從最高等級的SSS開始到G一共十個等級，又以發現該墮妖的年份與當年發現墮妖新種類的數量為他們編號。到現在，林林總總發現的墮妖種類已經有數百種之多。白夜，就是其中之一。
“林哥，你不會真的喜歡那個油膩的泰勒吧？”李渺梧用胳膊肘輕輕拐了拐身邊的少女，同時盯着手臂屏幕上閃爍的目標位置，對他來說一心二用彷彿一種生活的常態，完全不會令他顧此失彼。
林妙妙漫不經心的瞥了他一眼“管太寬了吧你。”從表面上看，差點扣除實習成績的威脅並沒有影響到她，少女依然邁着輕快的步伐，貼身的作戰防護服將她身上每一根舒展的線條都勾勒的清晰明快。
遠在天邊的臨湖校園裏，即便是在假期，依然守在實驗室里埋頭苦幹的三年級學生傑森·泰勒毫無預兆的打了個噴嚏，飛沫噴在面前的電子顯示器上與機械手的3D全息投影中。
“傑森，你好像有點感冒的趨勢，需要我為你預約校醫的時間嗎？”實驗室隱藏的揚聲器傳來了中央電腦——人工智能助手Lilith的聲音，她一向都是這麼的細緻入微，讓人分不清她與一個活生生的人類有什麼不同。
男孩凌亂的短髮幾乎貼在頭皮上，他滿不在乎的揉了揉鼻子“沒事的，你知道我們這種人很少生病，所以你不用每時每刻都關注我。”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美國中部的少年，他來到中國還不到五年，但是一口流利的中文說的毫無違和，甚至還帶着些許的京津口音。
“關注校園裏的孩子們，是我的使命之一。”Lilith的聲音有着顯而易見的愉悅，讓人不自覺的聯想到花開聯想到春天最和煦的微風撲面而來“況且，還希望你能夠把屏幕擦乾淨，畢竟那也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行啦，等我搞完這個唄。”少年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真像個老媽子嘿…我家妙妙小甜心快回來陪我吧…”
“據我所知，林妙妙同學不喜歡你這樣稱呼她。”
“您嘞行行好，少說兩句？”
“如你所願。”
實驗室安靜了下來，少年把玩着小扳手，一邊轉動身旁的3D模型，一邊咬着一個又一個磁性小零件，慢慢的組裝調試，作為機械設計及其自動化學院三年級首屈一指的異能機械設計佼佼者，他正試圖徒手做些不可告人的“小東西”。
“發現目標，兩點鐘方向，距離5.7公里。按照當前行進速度，估計在7分鐘後進入他的偵查範圍。”李渺顏放下超視距目鏡，向高恩星報告。與此同時，天空中的衛星與任務開始時釋放的偵信兵開始朝他所述的方位移動。衛星照片實時傳回學院中央電腦，Lilith會立刻比對異種生物全量數據庫，偵信兵則會在距離目標一公里的超近距離捕捉生物的氣味因子與能量波動評估生物體狀態，他們會比人類的眼睛與耳朵更加精準。
高恩星確認了衛星照片，雖然當前的技術還不足以支持衛星拍照的超高清，但Lilith已經憑藉著強大的分析計算能力執行好了她份內的工作“數據庫比對完成，C-2049003，白夜，匹配率97%，開始執行清除任務。”
雙重複核完成，異種能量使用權限開放，六個白色的影子箭在弦上，作戰服下的肌肉繃緊，年輕人們抿緊了嘴角，他們蓄勢待發的磅礴力量，已經瞄準了獵物的心臟。
“當這個凹進地平線的巨大盆地出現在眼前時，當我們親眼看見那隻咬合力堪比水壓機，奔跑速度匹敵獵豹，飛行速度可超過一半聲速的怪物時，我們每個人都從未想過，強大力量的另外一種存在方式。我們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寡言少語的李渺顏在任務后的違規行為評審會上，針對千夫所指，做出了這樣的回應，沒有香取夏緒的闡述那麼動人，也沒有奧金涅茨的闡述那麼字字珠璣，他不知道這句自白的對錯與否，他只知道家訓第一條，要求每個李家後人牢牢記住的“包融並納，眾生皆苦。”
六個小隊成員俯身在盆地邊緣，他們在與白夜直線距離不到800米的位置，悄悄地觀察着這個小山似的龐然大物。他與任務手冊之中的目標圖樣別無二致。由強壯北極熊異化而來的身體覆蓋著厚厚的米白色毛髮，被這裏的飛雪和冰水清洗的乾淨整潔，尖利的背脊一節一節順着他的脊椎骨生長刺向空氣中，延伸到長長的尾巴上成了尾部鋒利的鐮刀狀武器，他的牙齒交錯生長突出了嘴外，甚至還掛着剛剛進食后的殘羹剩飯。半隻由海豹異化而來的編號F-2053714的墮妖橫在他腳邊，顯然就是他“殘羹剩飯”的來源。看起來白夜應當是酒足飯飽，攻擊力最弱的時候。
小隊成員通過無線電交流，奧金涅茨低聲的耳語在每個人的耳機里清晰的響起來“按照之前的配合，夏緒揚起雪霧阻隔他的感知與視線，林通電，靠近之後，分散開來包圍避免他逃跑，爭取能夠電擊麻痹，然後進行考察。高老師，可以開始計時了。”執行小隊在執行任務時進行計時是從夜淵一代的執行官首先開始運用的考核方法，對於不同的危險等級的墮妖，執行手冊上有不同等級的時長劃分，根據這個標準為每一個任務進行打分，按比例算入執行官的工作業績以及學生的實習成績。雖然教授們也因為任務的危險性有過爭執，但由於執行官以及校長先生的強硬態度，所以這個考核方式一直留到了現在。
“任務開始前倒計時，5、4、3…”高恩星柔和的聲音也嚴肅了起來。
“等等。”夜淵止住了李渺梧掏出符籙的動作“一隻北極銀狐在靠近，預計三分鐘後進入視力範圍，而且應該是剛剛那一群北極銀狐的狐首，記得嗎，銀狐首領的評級是C，和白夜相同，我們還是需要觀望一下。”
由於異種能量的侵蝕而產生的墮妖有許多種，既有如白夜不斷通過進食進行突變愈發強壯成為完全突破了原有體型的生物，也有大幅強化自身但外形變化不大的北極銀狐，這也是沒有給他另起名字的原因之一。銀狐首領慢跑向著白夜所在的盆地邊緣，既不過分急切也不過分拖沓。
“全體警戒，注意不要暴露自己，不要做出挑釁。”高恩星開始着手請示報告，她不能夠保證在兩隻C級墮妖出現的情況下，學生們的任務能夠萬無一失的進行“北極銀狐的偵查範圍是半徑大約兩公里的圓，他應該很早就已經發現了你們，但卻沒有和你們對峙，大概是有其他的事情更急迫。”
“他們約定好了在這裏決鬥，以區分領地。”奧金涅茨看着一屁股坐在盆地正中間的白夜“看來白夜很有信心。”
“這傢伙嘴巴還沒擦乾淨，就要跟人打架了。”李渺梧忽然笑了笑“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他們可能要內部消化。”
林妙妙看了看身邊的香取夏緒對方也回看自己，女孩們的直覺卻和男孩們不盡相同“兩種攻擊力這麼強的墮妖，出現在一片區域的概率很小，它們的領地意識很強，不可能容忍對方。怎麼會剛好在我們過來執行任務的時候才決鬥，難道不是應該早就分出勝負了嗎？”
“妙妙醬說的對，盆地里還有白夜吃了一半的食物，墮妖的進食區可以認為是他們意義上的巢穴。各位，你們是不會在自己家的起居室里和別人決鬥的。”香取夏緒利用雪悄悄感知着白夜的一舉一動，推測他身體裏能量的變化“白夜的行為顯示出身體的肌肉群處在放鬆狀態，不像是在備戰。高老師，任務還要繼續嗎？”
“我已經聯繫了執行部那邊，要等等他們討論的結果，在那之前，大家保護好自己，做好觀測工作。”高恩星聚精會神的盯着顯示器中的畫面，這是從未出現過的狀況，兩隻力量等級不分上下的墮妖出現在如此小的範圍中，她緊皺着眉頭，額角緩慢的凝結了一絲絲汗水。
“這是一次試探？”李渺梧單手敲打着微型終端的鍵盤做着詳細地觀察記錄“白夜已經開始趴下休息了，看起來他完全不在意自己成了被觀察的對象。”
“不，我們不能以普通動物的思維方式來推測墮妖，已經有好幾篇論文指出他們的思維方式在被異種能量影響之後已經很接近人類了。”李渺顏翻閱着任務資料，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點擊“白夜的智力接近14歲的少年，他不可能沒有意識到北極銀狐的接近。”
“啊，你能不能不要每時每刻都挑我的刺兒啊，哥…”李渺梧嘆了口氣。
李渺顏面無表情的看了眼弟弟的記錄“你不要每時每刻都和我撒嬌，所以說，這是一場有約定的會面，也許要討論些領地劃分之類的話題吧。”他合起了終端“你的記錄，可以把對峙兩個字換掉了。”
北極銀狐已經踱步到了盆地的邊緣，他低低的鳴叫，順着雪坡滑了下去靠近了閉着眼睛假寐的白夜。細小的白色氣流從他的嘴邊呼出來，噴在白夜黑色的鼻尖。詭異的氣氛蔓延開來，每個人都意識到了不對勁，作為一次力量級的會晤，他們之間的距離未免太近了一些。就彷彿本應該狹路相逢的對手現在不僅沒有轉着圈相互打量，反而湊在一起說悄悄話，就像是，老朋友。
“他們，好像認識？”奧金涅茨疑惑地皺起眉頭，作為二年級的學生，他參加過清除C級墮妖的任務已經有兩次，清除D級墮妖的次數超過五次，但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獵物與獵物之間的交流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面前墮妖彷彿出現了從喪屍一般的行屍走肉開始逐漸向高等動物的轉變。
林妙妙歪着頭觀察了一會，難以置信的向高恩星彙報“這是一次，聚會？”
盆地里的兩隻危險生物已經結束了親昵蹭毛的舉動，在轉着圈打鬧碰撞的過程中，北極銀狐甚至順手捋下了白夜牙齒上掛着的碎肉丟在一邊。隨着白夜的輕輕跳躍的動作，盆地邊沿的積雪被震動得撲簌簌掉落下去。人類的藏身之處很快就暴露出來，驚的他們一再後退。
可是兩隻巨獸絲毫沒有搭理他們的意思，就只沉溺於朋友間你來我往的小遊戲。飯後的休閑時光結束了，巨獸們安靜下來觸碰彼此的鼻尖與前爪，低低的呼嚕聲從俯下身子趴在地面的白夜的喉間傳出來，北極銀狐的身高大約是他的一半，當他趴在地面上的時候，兩隻勢均力敵的墮妖剛好有了和諧但略顯滑稽的對視。白夜顯然是要開始進行午睡了，銀狐有模有樣地拍了拍他的鼻尖，看似也要與他一起休息，但卻忽然轉了個身朝向人類的方向直直地站着，上揚的尾巴垂下來，渾身的毛髮抖動着，打開時像在微笑的嘴巴閉上了，銀白色的眼睛裏散發出了耐人尋味的光芒。
“他發現我們了。”李渺梧不由自主的伸手取符籙。
李渺顏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的手“他們一早就發現我們了，不要激怒他。”
李渺梧還想說什麼，卻見銀狐歪了歪頭轉過身面朝小憩的白夜趴了下來打起了盹，留給了他們一個圓圓的屁股。這對自己的後背毫不設防的樣子，完全不像是雪原上的狡猾獵手該有的舉動。
“他？他要睡了？”李渺梧覺得自己對這樣一隻太過於有人類意識的墮妖實在是接受無能，從銀狐出現開始，一切的事實都在脫離他們所學過的墮妖習性，推翻了課堂中的無數概念。
奧金涅茨終於放下瞭望遠鏡“他在試探我們，銀狐很聰明，而且野獸是不會在敵人面前暴露脊背的。”他趴在雪地上，金色的頭髮在稀薄日光的照耀下愈發燦爛了“就算白夜是他的朋友，他也沒有失去防範的本能。”
在等待學校執行部內部討論結果的這段時間裏，每個任務中的學生都從未如此好奇過討論的結果。盆地中睡去的生物毫無威脅的樣子甚至變得面目和善了起來，或許是力量同源的緣故，他們眼中的龐然大物憨態可掬，距離某種大型的家養寵物也不過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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